在家裏用過午飯後,崔斐就迴翠微去了。


    翠微這邊,終於不用再聞白菜炒雞蛋的味兒,衛恕和衛奚都胃口大開,比平時多吃了半碗飯。


    飯後沈翠建議他們也歇一歇,學習畢竟是一場持久戰,講究個張弛有度,可以適當的休息半日。而且眼下天氣冷了,少年們不方便在家洗澡,一人一鍋水,用柴火燒不知道要燒到什麽時候,都是結伴去外頭的澡堂子洗。


    休息的半日,正好讓他們出去泡個澡。


    後來也不知道誰起的頭,說反正要出去洗澡了,不如先動一動,大家就開始打掃衛生,整頓內務,也減輕一下沈翠和阿姚日常幹家務的壓力。


    崔斐懷著心事迴來,看到眾人掃地的掃地,擦桌子的擦桌子,他也找了家夥什來幫忙。


    他第一次幹活,也是第一次去澡堂子泡澡,脫衣服的時候還有些害羞。


    但還別說,幹體力活的時候腦子放空,動一動,發了點汗,再泡過一次澡,那真是說不出的舒坦,心裏的壓力也很快不翼而飛。


    三天的假期眨眼過去,府學放榜了。


    知道崔斐肯定掛心成績,所以第二天大家都起的格外早一些,做完早操、用完早飯,便立刻動身前往府學。


    府學裏不少學生都是住在裏頭的,因此天一亮就過來守著了,比他們幾人到的還早些。


    “梅兄好本事!”


    “我就知道梅兄必非池中物!”


    “兩位衛兄也十分了得,衛家一門雙傑哪!”


    幾人剛走到放榜處,絡繹不絕的恭賀聲便傳到耳朵裏。


    府學放榜沒有科舉放榜那麽嚴謹,人手也沒有那麽充足,就是府學裏頭的文書來弄,按著次序來先出一等的榜,再張貼二等的榜,眼下二榜還未出。


    那麽可想而知,梅若初、衛恕、衛奚一定考的非常不錯,必在一等之列了。


    同窗既然道賀,他們三人也得拱手迴禮,謙虛地道一句‘隻是僥幸’。


    等應酬完了,他們才接著去看具體名次。


    梅若初是一等第一,衛奚排第三,衛恕排第十五。


    對比院試的名次,梅若初依舊發揮出了真實水平,衛恕和衛奚則可算是超常發揮。


    但讓他們略為失望的是,一等的四十人裏頭,並沒有崔斐。


    衛奚心思縝密,已經聽到了崔斐粗重的唿吸聲,顯然是緊張壞了。


    這時候,李如峰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哎呦,這一等裏頭怎麽沒有崔兄?”


    不等崔斐迴答,梅若初開口道:“一等裏頭,似乎也沒有你。”


    李如峰對著崔斐那是依舊趾高氣昂,對著梅若初這一等第一倒是不敢放肆。


    他偏過頭,哼聲道:“反正我總歸是有二等的!”


    二榜還未出,他卻如此篤定,崔斐輕聲同翠微的幾人解釋道:“李家除了書局外還做文墨生意,以比市價便宜三成的價格,供給府學……因此府學裏的采辦和李家有些淵源。歲考不比科舉過程嚴謹,謄抄名次的時候也不會那般保密,想來是那采辦想辦法幫著打聽了一番,而後透了消息給他。”


    說到這裏,崔斐嘴裏也有些發苦,所以到底是他莽撞了。唉,若是前頭不曾懈怠過,何至於比不過一個在院試中考的不如他的李如峰?


    他是真不怕失什麽臉麵,就是覺得對不住幫著他一道溫書的翠微眾人。


    府學裏其他人裏也有知道李家有這麽層關係在的,看李如峰這般誌得意滿,看向崔斐的眼神都不覺帶了幾分同情。


    這時便突然有人在喊,“二榜出了……怎會如此?!”


    低低的驚唿聲連成一片,崔斐和梅若初他們定睛看去,赫然看見二等裏頭,崔斐位列第一!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看到這名次,最不敢置信的自然還是李如峰。


    他撥開人群走上前去,恨不能趴在那榜單之上,又反複揉了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


    二等頭名,確實是崔斐。而采辦給的消息也沒錯,他這次發揮的比過去還好一些,在二榜二十名之內!


    有人忍不住笑出聲道:“李兄這模樣,可是提前打聽消息沒打聽全乎?”


    還真讓這人說中了,歲考雖沒有其他科舉考試那麽嚴謹,到底也是朝廷舉辦的正式考試。


    采辦打聽一人的名字還好些,總不可能事前把全榜都看過。


    而李如峰知道自己在二等前二十名,便以為是穩操勝券了,今日還特地捯飭了一番,等著崔斐當眾給他敬茶認錯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怎麽可能一下子考的這麽好?!”接受無能的李如峰衝到崔斐跟前,“一定是謄寫名次弄錯了,或者你作弊了……對,作弊了,一定是梅若初和衛家兄弟幫著你……”


    話音還未落下,教授背著雙手緩緩過了來,“何事喧嘩?”


    教授的聲音並不高,但他詢問之後,便無人敢作聲。


    連方才形容無狀的李如峰都規矩了很多,恭敬地迴稟道:“教授明鑒,崔斐過去的成績一直都……如今卻考了二等第一,學生心裏驚奇,這才不覺聲音高了一些。”


    “是嗎?”教授捋著胡須,不徐不疾地道:“崔斐的卷子我看過,並無任何問題。”


    院試的卷子是需要學政請了五百裏外的山長幕友一同閱卷的,歲考規格低一些,學政不會每份都看,是先由府學教授和訓導看過,分出及格和不及格的部分。


    不及格的那些肯定入不了學政的眼,一二等的才有資格。


    李如峰這話簡直是連同教授訓導和學政在內一起質疑了。


    所以也難怪教授麵色不變,聲音裏已經帶出了幾分不虞。


    教授掃了一眼在場諸生,察覺到反應或驚訝或隱隱不忿的,也不止李如峰一人,便接著道:“崔斐上前來。歲考中考了一試貼——賦得‘士先器識’,得‘文’字。你講講你的答題思路。”


    崔斐一直是很害怕府學裏的先生的,因為理虧嘛,前頭請了那麽些假,又總在歲考及格線上徘徊,跟差生格外怕老師一個道理。


    不然不至於前頭訓導問一句他請假的事兒,他就恨不能在課堂上找個地縫鑽了。


    這次雖然考得好,但猛的被教授提到人前問答,他心裏也有些沒底。


    人在緊張、沒有安全感的時候會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熟悉信賴的人,崔斐此時不由看向梅若初和衛恕衛奚。


    得到他們鼓勵的眼神,崔斐深吸一口氣,上前道:“所謂‘士先器識’,全句乃出自《舊唐書·列傳·卷一百四十》中的‘士先器識而後文藝’。題目中隱藏了後半部分,題幹又說得‘文’字,即是要求用‘文韻’來寫試帖詩,需把題幹中已有的和隱藏部分裏的關鍵詞全寫上,即包括‘士’、‘先’、‘器識’、‘後’、‘文藝’。若不知全句,便很容易漏寫……”


    教授頗為滿意的點點頭,“這題確實有些偏,畢竟《舊唐書》不在四書五經之列,怕你們平時沒有熟讀,學政特地在考綱裏點了出來。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人於這題上栽了跟頭,光這一題,崔斐就超過了你們絕大多數人。你們可還有異議?”


    眾人忙道不敢,尤其是麵色尷尬的李如峰把下巴都抵到了胸口。


    看眾人沒再質疑名次,教授訴後也沒有多待,很快便離開了。


    等教授一走,立刻有人道:“那今遭李兄輸了,豈不是就要從府學裏退學了?”


    身旁之人接口道:“左右歲考之後便是年假,每年年假過後都有人員變動,李兄退學倒是方便的很!”


    “這李如峰早先帶頭欺負崔斐,我早就看不慣了,實在是對不住讀那麽久的聖賢書,有違聖人之道!”


    “技不如人還敢挑事兒對賭,活該!”


    議論和貶低之聲四起,李如峰麵色漲的通紅,撥開開人群逃也似的走了!


    也無人關心他走不走,那些人說完他便也上來給崔斐道賀,崔斐也一一迴禮。


    後頭等人散了,崔斐麵上的笑意淡去,反而多了些若有所思。


    衛恕心直口快,問他想什麽呢?贏了李如峰難道不高興?


    崔斐說不是的,“隻是頗有些唏噓,前頭李如峰帶頭欺負我的時候,因他們人多勢眾,李家在府學中也有一定關係,所以無人幫我出頭。如今我考的比他好了,李如峰眼看著要兌現諾言退學,倒是有不少人敢仗義執言了。這份仗義執言,若是放到從前……我大概也不會日日躲著不來府學吧。”


    梅若初伸手搭上他的肩膀,輕輕拍了拍,“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世間常態便是如此,咱們隻需要以人為鑒,不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人。”


    崔斐用力地點點頭,他當然是記得是哪些人為他雪中送炭了。


    看完放榜知道了名次,府學的年假也正式開始了。


    崔五娘總算是在臘月中旬忙完了家中事務,如她前頭說的那般,親自來翠微送年禮了。


    因翠微有阿姚在——阿姚平時並不會探聽什麽消息,沈翠他們說事兒的時候她還會刻意避開。


    但到底是在這裏做雜工的,沒人比她更知道翠微缺什麽了。


    崔家的年禮十分樸實,並不是金銀那些,而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甚至另外還帶了幾個裁縫和繡娘來,給眾人量體裁衣。


    這還真是剛需,衛恕衛奚肯定是不缺衣服穿,但沈翠母子還有梅若初、勞不語衣裳都不多,周氏離開前給的衣裳,沈翠和穆二胖都已經穿上了,本都沒想著置辦過年的新衣。


    大人倒還好些,少年們都在長個子,梅若初十八九的年紀最近半年還又長了一截。


    “從前就覺得你衣裳簡單了些,沒得辜負了好樣貌,今遭我把家裏最得力的繡娘帶來了,你們書院叫‘翠微’,前頭跟你簽契書,也看到你名字中帶有一個‘翠’字,這次就讓她們給你在衣服上繡上幾朵蘭花,必然很襯你。”


    這還真是,畢竟沈翠現在的衣裳就是前頭周氏給做的那身,周氏裁衣服都是自學的,雖學的很不錯,卻做不來刺繡這種需要有師傅帶入門的精細活計。


    沈翠也沒有時下婦人到了三十歲左右就覺得是自己徐娘半老,不需要打扮的想法。


    她應下崔五娘的好意,“那就多謝你了,迴禮方麵……”


    崔五娘忙按住她的手背拍了拍,止住了她的話頭,“能把阿斐的身體養好,還讓他變得勤勉上進,這已經是你送給我、送給我們崔家最好的‘禮’了!再說剛過來不是看到孩子們在寫春聯麽?都是要有大出息的人,就寫幾副春聯來我留存著,將來指定價值不菲!”


    繡娘給沈翠量完尺寸、商量好衣服的樣式和繡紋就退了出去,屋裏隻剩他們二人,沈翠便問道:“阿斐跟你說府學裏的事兒了嗎?”


    崔五娘點頭,“我說過他了,雖說那‘以小博大’是我從前嫌他不進取,給他灌輸過的生意經,指著他能變一變。沒想到用在了此遭。也得虧你們的學生待他極好,帶著他一道複習。更得虧你不嫌辛勞親自下廚、幫他調養身體……不然還不知道如何收尾呢。”


    崔五娘並不知道係統食譜裏的白菜炒雞蛋是增加短期記憶力的東西,便以為是翠微什麽補身子的秘方,不然在她認識裏,崔斐不可能短時間內就瘦了那麽多,廢寢忘食的經過二輪溫書,身子還反而越發康健了。


    左右沈翠也不是外人了,崔五娘就把後頭發生的事兒講給她聽。


    放榜過後,崔斐就迴家告知了這件事。


    雖是他贏了,但崔五娘還是忍不住說他,覺得他根本沒必要跟李如峰賭,如梅若初說的,把他出言侮辱人在先的事兒報上去,直接讓他領罰不就好了?雖領罰的結果至多是少參加一次歲考,不可能直接就讓其退學,但崔斐也就完全不用承擔丟臉麵的風險了。


    崔斐卻道:“李如峰是李家長子嫡孫,這事兒之後,他沒臉麵再去府學,李家的人肯定不能坐視不管。到時候他們上門來求情也好,賠不是也好,全憑姐姐做主。”


    那會子崔五娘才反應過來,崔斐爭的不是他跟李如峰兩人之間的氣,而是崔家的一口氣!


    早年崔五娘掌家,外頭說崔家不行了的流言傳的如火如荼,甚至一度影響了家中的生意。


    崔五娘咬牙撐了過來,甚至賣掉了私產裏頭親娘留給她的嫁妝鋪子,來補貼家中其他生意,其中多艱辛,崔斐也看在眼裏。


    流言之事如無根的浮萍,本無從查起,但後來那幾個鋪子都被李家壓了低價收購、甚至在崔五娘撐過來後,出高價再收迴,李家也不肯再賣出來,還說什麽‘左右你五娘子也不嫁人,嫁妝留在外頭也是一樣’的閑話,崔家人便知道那些流言的背後,是素有積怨的李家在推波助瀾。


    李如峰欠崔斐一個道歉,李家同樣欠崔家、崔五娘一個道歉。因為這其中關乎崔家的隱私,所以當初即便是對著沈翠和梅若初他們,崔斐都沒有攤開來講。


    最後崔斐道:“若隻關我一人榮辱,我承擔風險固然不值當,但關乎姐姐,關乎咱們家,有五成把握,我也願意搏一搏,爭一爭,因為與那些相比,我的臉麵委實不重要。”


    沈翠前頭就隱隱覺得心性純良的崔斐應下那賭約,跟崔李二家的恩怨有關係,因此聽到這事兒,她並不很意外,隻不禁感歎道:“阿斐果真是至純至孝。”


    崔五娘亦神色柔軟地道:“可不是嗎?聽他那麽說後,我也不好意思再說他了。這幾日還真如他預料的那般,李家說什麽都不願意讓李如峰退學的,最近幾次上門賠禮道歉,還把當年低價收購、後頭不肯再賣還給我的幾個鋪子雙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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