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遷將一粒石子撚在手中,唰的一聲彈了出去。他年紀尚小,身體也沒有長成,但是眼力和手法卻是準的很。百裏弓的弓箭射出,景遷的石子也彈出,石子撞擊在飛出的箭矢上變成了粉末,但是那飛箭也改變了方向——那箭的威力可怖至極,居然整個兒都鑲入了石壁中。


    百裏弓一驚,他這才注意到石道內那個小小的身影,那顯然是個孩子的身影。他又是撚弓,這次他手上抓了三支箭羽,他拉滿了弓,正如滿月。


    弓箭上的毒則是順著血液逐漸蔓延到了龍難飛的全身。龍難飛內功修為極高,又隨著景遷學了不少的解毒知識,可是身邊沒有藥材,卻也隻能勉強壓下那霸道的毒性。他現在能做的,隻有盯緊百裏弓,保護好景遷。


    雪暮在和百裏劍飛快的交戰,刀劍交織的聲音在空曠的石道內迴蕩。雪暮的刀在左手與右手間交換——因為百裏劍的力氣實在是太大,如果不換著手,他的手一定是要殘廢了。


    而百裏劍也是吃驚,這小子的年紀很輕,但是那詭異的寒冰真氣讓他身上都已起了寒霜,出劍是越來越慢,而小子的刀卻是快的出奇,已經在他身上留下了數個不大不小的傷口,那傷口不會流血,而是結成了冰。


    “小子,你這用的是什麽刀?”百裏劍喝問。


    “我的刀叫映雪刀,我的刀訣叫千山暮雪刀。”雪暮的刀越劈越快,漆黑的石道內破空之聲嗚咽。


    ……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一年,雪暮五歲。


    五歲的雪暮還不叫雪暮,他是南大陸濟水國的一個奴隸。


    小時候的雪暮是長得很好看的,比起男孩更像是一個女孩,一個嬌柔俏美的女孩。但是對於一個年幼的奴隸來說,長得好看隻是一種災難。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離他最近的人就是他的主人,那個肥肉都要溢出來,一個月才會洗澡一次的中年禿頂男人。


    他被強迫著學會“侍奉”主人,他幼小的身體被主人無情的撕扯舔弄。他的身上永遠都是布滿了傷痕——他是泄欲的工具。


    於是,在某一天的晚上,在“侍奉”結束後,那個人唿唿大睡。而雪暮,用他的牙齒咬斷了那個人的脖子!


    那一天,他瘋狂地吸著那個蠢豬的血,他哭泣著宣泄著自己的壓抑,他恐慌至極,從狗洞逃走了。


    他漫無目的的逃跑,比野狗還要垂喪……然後遇到了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高大魁梧而帶著英偉的氣息。男人問了身邊的少年:“這個孩子怎麽樣?”


    少年摸了摸雪暮的手,說:“還不錯。”


    於是,雪暮被賜予了“雪暮”的名字,而那個男人,成為了他的“父親”。


    父親的名字是雪河,少年的名字叫蕭東方。


    那個少年就是他的師傅了。


    雪暮最初的故鄉的確不在北大陸,而是在南大陸的濟水國。他的身份,的確是個奴隸。


    雪河和蕭東方帶著雪暮渡過海峽到了北大陸,然後一直走到了北境的大雪山。


    這時的雪暮已經七歲。


    兩年間,蕭東方指導了他如何讀書寫字,也告訴了他如何練武舞刀。不過雪暮一直仰慕的卻是給了他名字的“父親”。


    七歲,雪暮走上了大雪山。


    七歲,雪暮開始正式的練功。


    他的內功叫作《返胎功》,是蕭東方教給他的。蕭東方說,這是一套打基礎的功法。將基礎練到極致,不輸給世上絕大部分的內功心法。


    他的刀訣叫作千山暮雪刀,也是蕭東方教給他的。千山暮雪刀,第一要訣是快,第二要訣是寒,後麵則更加高深,雪暮尚且接觸不到。


    他的輕功叫作飛鴻雪泥步,還是蕭東方教給他的,練到如今的境界,快如幻影,踏雪無痕,可以踏水而行走。


    父親說過,雪暮比大雪山上所有的孩子都要堅忍,他的毅力比所有的人都要頑強,所以雪暮練功也的確是最刻苦的。


    也許是因為他嚐過世上最悲慘的痛苦。


    十二歲,小小的雪暮已經遠遠超出大雪山上所有的孩子。他幫助雪河和蕭東方一起殺死了當時大雪山的主人,從此父親統領了整個雪山,而他、蕭東方和不知從哪裏出來的,一個叫作雪晨的青年人則是成為了父親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雪暮太珍愛如今的生活了,他感謝父親給了他一切。他感謝給了他新生的人。


    但是如果誰想毀掉他現在的生活,他就要那個人死!


    ……


    雪暮贏了。


    百裏劍不敢相信,但是雪暮真的做到了。


    雪暮的身上已經滿滿的都是血痕,他的手都在流血。


    但是他的刀終於是插在了百裏劍的胸口,他殺死了百裏劍。但是這是一場異常慘烈的對峙,雪暮的腹部被百裏劍的劍貫穿,雪暮拚死找到了一個角度,那劍沒有刺中他的髒器。至於身上有多少殘傷已經不足為道,他的身上早就鮮血淋漓。


    然後,百裏弓也死了。


    “你居然贏了。”龍難飛道。


    雪暮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他默默的向前走。


    他感謝一切對他好過的人,包括素晴。三個月前,素晴救過他的命,所以即使是要赴死,他也一定要去救素晴。


    他就是這樣一個渴求愛的人。他一直裝的很堅強,但是他比誰都要脆弱。


    他願意為自己能感受到的一點點的溫暖而赴死。


    空曠的暗道裏沒有人,雪暮一點點的向前走。他很痛,但是他沒有吭聲,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忍耐痛苦。


    於是,在暗道的盡頭,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地下大廳,大廳裏全部都是昏睡著的人。


    殺完百裏兄弟後,他終於走到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雪暮頭腦昏沉,眼睛發黑,但是他已經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是素晴。


    雪暮將素晴抱起——這是他第一次抱起女孩子的身體,他著實沒有想到女孩子的身體是這樣的輕盈柔軟,那淡淡的香氣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


    “她就是你想救的人?”景遷問。


    “是。”


    “你愛她?”


    “不。”


    雪暮抱著素晴,一點點的走開。


    “雪暮兄弟!”景遷對著他的背影叫了一聲。


    雪暮站住了。


    “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其實隻要知道解藥的秘方,軟魂香並不難解。但是你現在身體裏軟魂香和那三十六種毒藥的毒已經形成一種平衡,所以不能輕易用解藥去打破。但是你抱著的女孩還是需要解藥的。”


    景遷走了兩步,將一張紙放到雪暮手中:“將這張藥方中的藥盡數配好讓她服下,將她的身體放入高溫的水中浸泡兩個時辰,最後用你的真氣從百會穴沿著脊椎依次向下灌輸真氣,保持一個時辰,這毒就能解開了。”


    “謝謝。”


    龍難飛又發聲了:“你不準備把這些江湖人盡數救醒後再走?他們可是承了你好大一個人情。”


    “不必了,我不需要。”


    雪暮一點點的走了。


    他其實是想和景遷、龍難飛在一起坐一會兒的,即使什麽話也不說也會讓他感覺到舒服。


    但是他怕,他已經非常累,已經快要倒下了。


    除了父親麵前,他不願意再任何人麵前倒下。


    他慢慢消失在了景遷和龍難飛的麵前。


    不知道過了多久,景遷突然問:“龍叔,武叔在的吧?”


    “武兄弟還在,隻是在昏迷。”


    景遷在地下大廳內來迴走動,說:“這次未免也太容易了,我們居然這麽容易就救走了這麽多英雄豪傑。黑衣人、禿鷲群,還有百裏兄弟,可是真正的幕後主使卻並沒有出現。”


    “二少爺,您的意思是?”


    “恐怕這群英雄豪傑中有些人已經被動了手腳,但是我們必須來救人,武叔我們一定要救……我們很有可能成了某個陰謀的推助力,可是這麽明顯的陽謀我卻不得不接招,這可真是讓我不爽。”


    景遷說到此處,手中最後一粒石子居然被他捏成了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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