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自然是沒有目的,倒是鍾素梅很有主意,執意要去河南。

    到底是女兒家,幾日以來,鍾素梅一改往日脾性,沉默寡言,似有極重的心事。

    這個自然,和自己的金蘭姊妹重逢又別離,再見時可能遙遙無期。且骨子裏還有另外一番滋味:再見到義姊時,人家也許和心上人雙宿雙飛,而自己雖和如意郎君朝日相伴,心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寬慰:公孫長對自己的示好熟視無睹,不解風情,甚是無趣。

    當然,還有另外一層。

    多少層,對於涉世不深,純真持重的公孫長來說似乎都不重要,因為壓根兒他就不可能理解那樣深奧的東西。

    雖然在鍾素梅遭遇危險時,他也有異樣的感受,他也兀自根據書上的經驗,理解為關心則亂而已。

    是以公孫長單純地認為,鍾素梅是離別了曹飛華和宋士英心裏難受,總是拿一些笑話來逗她開心,但沒有長期的效果。

    這一日,公孫長又來了

    “說,大明開過初年,連年征戰,又遇災荒。在河北有一個村子,一兩年都沒有吃到一滴油了。這一年,村裏取了一個媳婦,這個媳婦很聰明。到年關時,去集市上轉了一圈,迴來後給全家做了一鍋飄滿油花的香噴噴的稀粥。不料丈夫迴家後,不但沒有感激媳婦,還對她大打出手,就連鄰居也不去勸阻。事情終於被族長知道了。族長搗著拐杖問清之後,不但沒有嗬斥丈夫,還極力稱讚丈夫管教的好。臨走還說了讓媳婦自覺羞愧異常的話,你道為何?”

    公孫長故意頓了頓。

    “為何”?鍾素梅漫不經心。

    “原來,聰明的媳婦想了一個辦法:那一塊兒幹淨的白布,到集市的肉案上,挑了一塊肥的流油的大肉,包起來,故意揉*搓幾下,稱完後卻說自己沒帶銀兩,店主隻好把肉重新拿出來,媳婦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把白布帶迴家裏。”

    公孫長又頓了頓。

    “帶迴家怎樣”?鍾素梅想知道。

    “帶迴家她做了一件事,就是這件事,令她丈夫異常惱火,出手猛揍了她一頓,這且不說,媳婦對自己的魯莽行為悔恨不已,自己也覺得挨一頓揍確實也不算冤”。

    “什麽事”?鍾素梅開始好奇。

    “就是把帶迴來的白布在一鍋水裏涮了涮,做了一鍋稀粥讓全家都滿意的稀粥”。

    “這不很好嗎?為什麽還要挨打?有沒有天

    理了?”鍾素梅大為不滿。

    “你道丈夫怎麽說”?

    “怎麽說”?

    “好個敗家婆娘,你不會放到水缸裏涮一涮,也好多吃幾頓?這就招來一頓毒打,聰明的媳婦服服帖帖,也認為自己太不懂事”。

    “咯咯!咯咯!就,就這事”?鍾素梅的確樂了好一陣,“那,那族長又怎麽說的”?

    “‘這敗家的,我等定是上輩子造了孽,才碰到了你,你不會把布拿到井裏洗一洗,讓全族人都開開腥葷?這敗家的……’。族長罵罵咧咧地拄著拐杖走了,羞愧難當的媳婦,認為自己愚蠢到了極點”。

    “天哪,竟,竟有……”,鍾素梅終於說不出話來,她笑得花枝亂顫。

    隻是半日,鍾素梅又迴到老樣子。

    公孫長哪裏知道鍾素梅在想什麽。

    一千年前,孔聖人就說過:唯小人與婦人難養也。其實不準確,當是“唯小人與婦人之心難猜也”。

    所以,公孫長不要去猜,猜不透。

    不過,到底是年輕人,沿途一派新年景象,人們臉上都蕩漾著節日的喜慶,也感染了鍾素梅。

    畢竟都是少年,容易打發憂愁,相較之下更有理由興奮和愉快。

    然而進入河南地界,鍾素梅的情緒更加低落,做錯了事一般,任公孫長如何哄騙,就是有陰無晴。

    公孫長異常納悶。

    這一日後晌,二人來到焦鎮。

    焦鎮雖則不大,但也酒肆客棧,銀號店鋪一應俱全。

    公孫長用金葉子兌換一些銀兩來到客棧準備住下。

    不料鍾素梅隻讓打尖,拿一些牛肉酒食幹糧,催促公孫長上路。

    公孫長雖然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但他亦不便多問。畢竟小姑娘脾氣他早就領教過,目下正值她情緒低落,索性隨她去吧。

    二人走向雲台山。

    入夜時分,二人已走上雲台山主峰。

    雖不知鍾素梅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公孫長亦不想知道。莫說小小的雲台山,就是再大的山,他亦見過。在守候獵物時,公孫長曾經一人獨守三天三夜而未挪動一步。

    如今何況有美人在側?隻要她高興,去哪裏都行。

    夜幕已深,鍾素梅似識路一般走在前麵。

    驀地

    旁邊岩石上撲棱棱飛

    起一物,伴隨“哇兒”一聲尖叫。

    原來是一隻貓頭鷹。

    即便是一隻貓,也著實嚇了鍾素梅一跳。

    絕對是一大跳!

    聽到響聲,鍾素梅轉身,跳起,樓主公孫長的脖子。

    “別怕”!公孫長安慰道,雙手不自覺地樓住了鍾素梅的纖纖細腰。

    深夜,老林,孤道。

    周圍一片寂靜,甚至聽不到一聲蟲鳴。

    當然,深冬臘月,似乎不該有蟲鳴。

    即便是有,又有誰能聽得到呢?

    的確,兩個年輕人隻聽到了對方的心跳和粗重的唿吸。

    盡管是深冬,兩人都穿著厚厚的棉衣。

    棉衣也阻不住來自對方身上的熱浪。

    公孫長感覺到渾身燥熱,從未有過的燥熱。

    鍾素梅似乎在顫抖,雙方的手臂越來越緊。

    一陣陣從未有過的熱香撲到公孫長的臉上,鑽入公孫長的鼻孔,沁入公孫長的心脾。

    不自覺間,公孫長的雙唇已貼上鍾素梅熱熱的,酥*酥的,香香的雙唇。

    酷齒銀牙,香舌瓊津……

    深夜,老林,孤道。

    天地渾然一體,時空凝結一處。

    在西方神話中,蛇是引誘亞當和夏娃偷吃禁果的罪魁禍首,從此,蛇被罰成不能站立的動物。

    事實上,即使不能起身,蛇始終沒有忘記老本行。

    若果,有一男一女,比較那個的,走在一個特殊的環境裏(無人),而兩人還走的比較近,如果,蛇突然出現,女的很有可能跳起勾住男人的脖子兩腳收起離地。因為,像喜歡華麗的衣服是女人的天性一樣,怕蛇,也是女人的天性。而跳起來,雙腳離地是大多數人躲避蛇類的首選。身邊如果有桌子,凳子,梯子之類的更好,如果都沒有,隻有男人,那就不好意思了,掛在男人的脖子上也不失為應急之策。

    而此時,最容易發生某些突發的正常的未必都是兩人都討厭的意外事情。

    然而,蛇可能是老手,慣用一些。其實任何驚動都有可能達到同樣的效果。隻要

    隻要有特定的人,特定的環境。

    譬若,公孫長和鍾素梅,在深冬臘月,顯然沒有蛇,貓頭鷹就代替了一把。

    貓頭鷹。

    還是貓頭

    鷹的幾聲尖叫,把公孫長驚醒。

    他放開鍾素梅道:“小,小妹,趕快趕路,我們要露宿老林了”。

    鍾素梅默然迴身,任是深夜無人,雙頰亦飛滿紅暈。隻是內心的幸福自己品味。這幸福,足以讓她在今後的日子裏盡情迴味。

    二人繼續前行,在半山腰處,傳來幾聲犬吠。

    “似有人家了”,公孫長打破沉默,“肯定是獵戶”。

    “也許吧”,鍾素梅沒有想象中的喜悅。

    她很擔心。

    隨著狗叫的加急,樹林裏透出一絲亮光。

    “大哥,你,你不會怪我吧”?鍾素梅怯怯地問。

    “什麽?為什麽?”公孫長詫異地問。

    “我,我沒有對你說實話”,鍾素梅幽幽地說。

    “啊?……”,不及公孫長多想。

    伴著幾聲曆叫,一條獵犬譜了過來,公孫長正待出手,隻聽鍾素梅喝道:“阿黃”!

    那狗乖乖地圍著鍾素梅嗅來嗅去,搖頭擺尾,狀極親熱。

    原來是熟人!

    不止是熟人,而且是主人。

    “是靈兒嗎”?

    “爹爹”,鍾素梅應道。

    說話間,公孫長和鍾素梅來到幾間茅屋前。

    細看之下,是幾間茅屋圍成一個簡單的院落,主房簷下掛一塊牌匾曰“閑雲居”。

    正房門前,一個舉著燭火的人迎了出來。

    “果然是靈兒,快迴來”!那人甚為高興,及看到公孫長時,立刻嚴厲地問道:“這位是”?

    “啊,爹爹,這是公孫大哥。公孫大哥快進來”,鍾素梅好像比先前輕鬆了許多。

    聽到“公孫大哥”,那人眼裏掠過一絲複雜的神情。那人招唿公孫長走進茅屋道:“還沒有吃東西吧”?

    公孫長正待迴答,鍾素梅搶道:“我們帶著哩”,隨即把所帶酒食幹糧擺在木桌上,圍坐在木兀上。

    借著燭火之光,公孫長看到被鍾素梅稱作“爹爹”的人,五十上下,左臉幾乎被傷疤覆蓋,甚是影響到左眼,麵白而無須,倒是目光銳利,也正在打量著公孫長。

    其實,自公孫長看第一眼,他就看出那人左半身有毛病:左腿殘疾,左袖虛空,想不到左臉亦是傷疤。

    當下起身施禮道:“小可公孫長,數月之

    前和素梅姑娘相識,結伴行走江湖,今夤夜來訪,打擾伯父,深感不安,望乞恕罪”。

    “素梅姑娘”?那人反問道。

    “就是我,我騙公孫大哥說自己叫鍾素梅,公孫大哥,你不怪我吧,我叫‘鍾靈兒’”,鍾素梅如釋重負。

    “怪你?要怪,焉用等到今日?到希望這是你最後的名字”,公孫長笑道。

    “最後一個,如假包換”,鍾靈兒大笑起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弄得鍾父滿頭霧水。又見公孫長年輕英俊,相貌堂堂,禮數周全,不類奸猾之人,遂態度緩和,和公孫長一邊吃酒,一邊聽鍾靈兒大講幾個月來的江湖經曆,其中也不少添油加醋,公孫長也不去拆穿,直到雞叫三遍方安排公孫長睡去。

    畢竟連日來趕路住店,畢竟夜半上山,畢竟熬夜深談,畢竟吃多了幾杯酒,公孫長被吵醒時,已是翌日午時。

    公孫長起床梳洗已畢,更見精神,更見英俊,更見書生氣十足。

    在院裏吵鬧的是鍾靈兒和一雙兄妹。大的男孩兒十一二歲,叫映泉,小的女孩兒五六歲,叫映月。他們是鍾靈兒鄰居的孩子。

    說是鄰居,其實就一戶,住處相隔二百來步,在鍾靈兒家的左下方。

    戶主叫賈山,其妻李氏。聽說鍾家來了客人,全家都來幫忙。

    公孫長和鍾父以及賈山一家分別見禮。

    這賈山雖說是獵戶人家,到生的白白淨淨,和公孫長體型膚色極似。

    幾天之後,公孫長才弄明白,鍾父並非獵戶,而是有相當醫道的郎中,平素靠下山治病和賣草藥為生。

    而賈山一家亦非鄰居,而是一家人。

    賈山是鍾父的義子,賈山的父親賈團是獵戶。

    二十年前,鍾父遊醫至此,一日到山上采藥,恰逢賈團之妻劉氏難產,鍾父趕忙醫治,盡管未能保住劉氏性命,孩子倒是活了下來,就是現在的賈山。

    後來,賈團就把鍾父留在山上,並把賈山記在鍾父膝下,當作義子。

    賈山十歲時,賈團上山打獵,不幸跌入深穀,屍骨無存,從此,賈山就跟隨鍾父生活。

    鍾父亦不負賈團所托,給賈山娶妻成家。賈山陸續生育一男一女,鍾父為他們分別取名賈映泉,賈映月。

    而鍾靈兒亦非鍾父親生,是在賈山十三歲時,從焦鎮撿迴來的孤兒。

    這

    本不是一家人的幾個人,卻湊在一起,成了一家,和和美美的一家。

    不過,鍾父除了醫術之外,還懂些武功劍法,平素就教賈山和鍾靈兒習武,賈山倒沒什麽,鍾靈兒自從覺得自己學成了武功之後,經常偷偷外出,曰:闖蕩江湖。她刁蠻任性,鍾父拿她沒法,隻好整日價提心吊膽地由她去。

    公孫長心想:看來鍾靈兒的“賈茗兒”還真不全是瞎掰。

    以公孫長的人格魅力,自然不難打動鍾父和賈山夫婦,包括那一對兒兒女。

    鍾靈兒自不必說。

    在他們的盛情之下,公孫長決定留在山上過年。

    不過他總隱隱約約感覺到鍾父不那麽簡單。

    臨近年關,少不得要置辦年貨,而距雲台山最近的集鎮就是焦鎮了。

    況且公孫長初到別人家,有些表示,何況自己有的是金子。

    金字太大,要兌換銀子用起來才方便,而焦鎮最大的銀號就是“天下銀號”,這似乎還是一家分號。

    公孫長第一次兌銀是和“鍾素梅”第一次上山之前。

    第二次兌銀是和賈山一起去的,公孫長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

    要說兌銀子,隻要看金銀即可,但掌櫃好像對人亦很感興趣。端詳的非常仔細,不僅看人,而且還向桌下看,公孫長很納悶。

    第三次兌銀是和鍾靈兒一起去的,和往常一樣,掌櫃對兩人又仔細地端詳一陣,似乎在比對什麽。

    公孫長格外留意。

    這一留意,竟然發現好像有一雙眼睛跟著自己,一直到雲台山下。

    公孫長暗記在心理。

    春節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節日,合家團圓,人人喜慶自不必說。

    雲台山上,幾家人湊成一家人,和別的人家並無二致。

    好吃好喝,好玩好耍,熱熱鬧鬧,高高興興。

    而有一件事公孫長始終弄不明白。

    那就是鍾父祭祖的行為,按理說年關祭祖光明正大,但鍾父總是一個人來完成,從不讓賈山一家和鍾靈兒到場,好像有什麽秘密一樣。

    這讓人感到疑惑。

    直到某一日。

    正月十六,鍾父依然去祭拜。隻有公孫長在家裏。

    門沒有關,似乎有意讓公孫長聽到些什麽。

    公孫長隱隱約約聽到鍾父在

    念叨師伯師叔的聲音。

    公孫長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

    畢竟鍾父給他的印象太過神秘,令公孫長太過好奇。

    好奇就是推動人類做出某種決定的無限動力甚至不計後果,不計代價。

    不過公孫長的這次好奇並不需要付出什麽代價,相反對他卻是好事。

    公孫長走進去,看到鍾父跪在一排牌位前,借著搖曳的燭光,他看清了牌位上的名字,而這些名字足以讓他震驚異常,足以讓他跪拜,痛哭。

    而公孫長的進來仿佛是在鍾父的意料之中。

    頂層最高牌位上書“師祖神機子之位”,下層左首牌位上書“公孫聖公之位”,中間的乃書“顯考諱越人、妣諱雲英之位”,第三個乃書“師叔白起超之位”。

    公孫長長跪不起,直到鍾父和鍾靈兒把他勸住。

    “看來您定是鍾師伯了,小子無禮,望乞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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