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祁府,祁衡麵無表情徑自走到了聞道亭。沿途仆人夥計見這位少爺悶悶不樂雖感詫異,也不敢上前詢問,因為這位小爺脾氣古怪,對下人們雖然都很好,但總是因為一些小事破口大罵,唯一能親近他的也就那位菩薩心腸的青瓷小姐了。可這會他們又納悶了:“那位與少爺形影不離的小姐呢?”


    一如既往艱難地爬上了石墩子,不同於望日的隨意散漫,這會他很頹廢,眼神渙散無神,隻是注視著那還未歸於塵土的定春花瓣。


    “花啊花,你光華一瞬,是花枝負了你,還是命運負了你,來年...重複著同樣的把戲。”幾乎同一個音調的話語毫不吝嗇地揭露了他此刻憤恨又極度無奈的心情:“昨日我還與她說這是定數,這是命,現在想來未免不是花枝沒抓住你,太過無用了。”


    擔憂,思念,一個兩歲的孩童竟然透漏著說不盡的滄桑。


    “衡兒,你在這呢,午飯也不迴來吃,讓娘親擔憂!”身後傳來了祁夫人溫柔的聲音。


    雖然是責備,但更多的是關懷。


    前世無父無母的他從來沒有體驗過親情的滋味,暖了涼了隻有自己知道。前世白天坐著義工,吃著免費的盒飯,晚上便迴到還算是屬於他的鐵皮房子裏,過著不足為外人道的生活。他還記得有個不怕生的小姑娘無事便纏著他,要他講做義工所遇到的趣事。讓他冰冷的靈魂感到慰藉的除了撿迴來的破書,也隻有這麽一顆純淨透明的心。直到有一天,他連自己的生命也失去了。


    所以對於眼前給予自己生命的人,他總是溫柔以待,當下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自己的情緒,迴頭朝母親笑了笑:“吃過了,和···青瓷一起吃的。”


    “青丫頭人呢,她不是總在你身後跟著嗎,難道你惹的她生氣了?她好歹也是個女孩子家,你一個男兒怎···”


    “娘,不是的,她···”


    她怎麽了?她還沒迴來?她沒法跟著我了?還是她被抓走了?


    對於善良的心,祁衡總是報以心中藏得最深的親近與溫柔,君之遙雖然答應他會去救她,但他始終惶惶難安。


    再者,那個叫南雷的混賬,善惡變換讓祁衡覺得果然大部分人的心都是醜惡不堪的。不過事情發生了,總不能瞞著,祁衡拉著祁夫人來到了祁進練功的院子。


    祁進正練著功呢,看見自己兒子來了頓時眉開眼笑,平日裏哭著求著這小祖宗練功好讓祁家武學後繼有人,這會見了他以來是要來跟著自己學武。


    可夫人怎麽也來了,再看祁衡一臉陰沉,祁進斂了笑容,問道:“衡兒,發生何事?”


    祁衡當下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與他們說了,祁進沉思了一會,半晌才說道:“你爺爺曾與我提起過,他有一名好友,劍法天下無雙,武功蓋世,無人敢攖其鋒,衡兒你不用太過擔憂,君前輩定能把青瓷帶迴來的。”


    “放屁,你分明連仙的存在也不知,你怎懂得仙凡的差別,君之遙是厲害,但他能與流雲宗整個仙門對抗嗎?”此刻祁衡再也壓抑不住怒火,不管眼前是為何人,火氣噴薄而出。說完,衝出了院子。


    “衡兒,衡兒!哎,這孩子,夫君你千萬別生氣,衡兒他也隻是一時情急,不然他萬萬不會這樣對你的,他怎知道你的苦心。”


    祁進苦笑一聲,世人皆知他爹祁狂武功蓋世,乃世上一等一的高手,但自己的老爹從來教過自己一招一式,而他更是連祁狂十分之一的本事也沒有,祁家武學雖然博大精深,但祁進卡在六重天關口已經數年,自己老爹祁狂從未練過祁家武學,也從來不告訴自己這個兒子什麽原因。


    至於自己老爹為何總是行走於天下,連他這個兒子也沒告訴過,甚至他今天才知道這世上居然還有仙的存在。


    更讓他感到無奈的是,江湖人人覬覦他祁家的武林地位,總少不了人來祁府偷盜他家的武學寶典,畢竟高手人人想做,但有沒有命做,那總是死去的人才會知道。


    事實上,祁家武籍雖多,但也算不上什麽絕世秘籍,祁家的武林地位隻是因為他爹祁狂而已,楞不著招惹那麽多人來祁家探望吧,而祁進為了保住家族顏麵,隻能來一個殺一個。


    半年前,五人潛進祁府欲盜武籍,被祁進逮了個正著,遂一殺了,為的就是震懾武林,而這一幕,又偏偏讓走路剛剛利索的祁衡碰見了,祁衡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晚自己親爹眼前的狠厲,下刀的無情,以至於到現在祁衡還以為自己的爹爹是一個殺人不眨眼,人前又和藹親善的兩麵三刀之人。


    “我沒事,夫人你去看看衡兒吧,他心智再如何成熟,也終究是個孩子。”


    “哎,我這便去。”祁夫人望了一眼自己的夫君,心中甚是心疼,轉身離去。


    這麽久以來,祁夫人從未與祁衡說過這些不能拿上台麵說的話,一是因為祁衡還小,不宜沾染江湖風波,二是她總以為孩子還小記不住事的。


    可今日,不得不說了。


    聞道亭是青瓷與衡兒待的最多的地方,衡兒心智雖然過於成熟,但始終是她兒子,祁衡心中所想她總是知道些的。


    果不其然,祁衡又坐那石墩上靜靜地望著正前方,祁夫人緩步走了過去,招走了丫鬟,坐在了祁衡身邊。


    “衡兒,你今日實在讓為娘痛心了,你爹是江湖中人,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他也是為了祁家。”祁夫人輕撫了一下祁衡的頭,也望著前方說道。


    “其實我都知道,老頭子為了祁家的江湖地位,那地位於他真就那麽重要嗎?”亭邊花團錦簇,不知為何,這會他覺得有些蕭瑟。


    “衡兒,還是那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祁夫人自然知道兒子所說為何,但是也隻能無奈而已。


    祁衡嗤笑一聲道:“三個月前,錄城何家、徐家為爭先天八部圖,邀我祁家去主持奪天大會,最後把先天八部圖判給了徐家,何家不滿,連夜設伏,滅了徐家滿門,為了這事,我祁家飽受詬病,這樣的江湖不要也罷!”


    “衡兒···”


    “娘,我怪的是他從未想過脫離這個江湖,我怪的是他從來考慮過你們的安危。”祁衡轉身望了娘親一眼,小手緊緊握了握祁夫人,接著說道:“今日我才知道,原來閉門不出說不定也會被人滅了。等君叔叔迴來,我要隨他去學藝了。”


    “什麽,你要離開娘親?”祁夫人明顯緊張了起來,“可是你才兩歲,我怎麽放心,你爹也不會同意的,學武,在家也能學,不行,我不同意。”


    祁衡跳下了石墩子,趴在了娘親懷中,柔聲道:“娘,家中武籍其實我早就翻了個遍,裏麵更本沒有記載高深武學,至少,我沒有看到爺爺的那一刀。”


    “衡兒,那你學藝為何?”


    “為護你們周全!”


    “那我去與你爹說,我們祁家從此退出江湖,再不問江湖事,你待在娘身邊!”


    祁衡探出了頭,對著娘親笑了,這一刻他笑的很開心,爬了起來,走出亭子,又看了一眼“聞道亭”這三字,斂去了笑意,一下又變得深沉無比,喃喃道:“娘,人在江湖真的會身不由己啊!”


    祁衡又抬頭望了望天,想起了那日父親眼神的狠厲,這一刻他的眼神與那日父親的眼神一模一樣,慢慢地,從嘴裏吐出來幾個字,“但人在天地,命要由己!”


    ···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煎熬又折磨,祁衡覺得時間從來沒有如此讓人厭惡,更可恨的是自家老爹該天天晚上猥褻這個未成年兒童還是依然不怠。


    這一日,祁衡一腳踹開了祁進書房,破口大罵:“祁進,你個不知臊的東西,你是越來越大膽了,以前都是一個時辰,現在你怎就改成兩個時辰了?老子要你加鍾了?”


    祁進正喝著茶呢,一口噴了出去,老臉不禁一紅,硬生生擠出了一臉笑容,嘿嘿笑道:“衡兒,你看爹爹這不為你好嘛。”


    祁衡忽然一改怒態,走到祁進麵前,那老頭很是順勢地讓出了位置,小心地扶著祁衡坐在了上好的楠木椅上。


    祁衡在案幾上緩緩扣了幾下,看了老爹一眼,歎了口氣問道:“老頭,你為何天天晚上給我灌輸內力?”不經意間瞥到了自己老爹發間不知何時已經添了幾縷白絲了,祁衡破天荒的心裏一暖。


    “你,你都知道了?”祁進瞪大了眼睛。


    “前些日子,我與青瓷出去打野味的時候便知道了,不然我這兩歲小兒怎麽會有如此大的力道。”


    祁進聞言隻是撓著頭嘿嘿嘿的笑著。


    祁衡看著祁進這模樣,眉頭一鎖,隨即又舒展開來,“爹···,以後別再給我灌內力了。”


    第一次聽到兒子喊他爹,饒是祁進這般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不禁眼睛一紅,手指重重地扣了一下臉,哈哈道:“沒事,才二十年的功力,算得了什麽,全給你才好,之前你不練武爹隻能這麽做,現在你快要出去學藝了,多點內力少吃點苦不是,再說了功力沒了就沒了,再練就是了,兒子可就你一個,你走後,爹爹帶著祁家上下隱退江湖去了。”


    “二···二十年!”祁衡聽聞長大了嘴巴,下一秒怒氣又是翻湧而上,“日你個仙人板板!”


    頓時書房上演了一場子追父的好戲,方中書卷氣正濃,更濃的是父子情。


    ···


    “老爺,有一個叫君之遙的門外求見!”


    祁進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快,還愣著幹什麽,快請!”


    祁衡聞言直接跟下人跑去了大門迎接。


    內院到大門平時才幾步路,這一會仿佛十萬八千裏,惹得祁衡暗罵哪個龜孫兒修的路,害小爺跑斷了腿。


    來到門前,祁衡看到了君之遙,可並未見到那一襲青色長裙的青瓷,一下便做到了地上,心一下宛若跌落萬丈深淵。


    “少爺,您沒事吧!”仆人的聲音這一刻完全被他忽略了。


    祁衡一下子爬了起來,衝君之遙吼道:“人呢!人呢!”


    君之遙何許人也,知道這小子對那丫頭情上心的很,當即說道:“小子,你急什麽,那丫頭並無大礙,進去說罷!”


    祁衡心裏的大石一下落了下來,抱著千萬疑問,帶著君之遙進了內院大堂。


    “君前輩駕到,有失遠迎,失禮了!”祁進拱手作了個大大的揖。


    “無妨無妨,你便是祁進吧,果真氣度非凡!”君之遙笑著擺了擺手。


    “還客氣什麽,君叔你倒是快說呀!”祁衡氣急。


    “哈哈,你這娃真是性急,好好,我這便說!”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當日,南雷借一枚罕見的空間轉移符擄走青瓷後,君之遙問罪流雲宗,那南雷辦事不利,還給宗門招了這麽大個禍害迴來,自然怒極,廢去了南雷修為,這才平了君之遙的怒氣。


    但流雲宗的修仙之人也不是吃素的,當即表示祁狂殺了他們內宗弟子,此事必須給個交代,人是決計不會讓君之遙帶走的,不過最後雙方立下約定,青瓷隻能由祁狂或他後人來帶走,那時候再了卻恩怨。


    祁衡心中萬般恨意又有什麽辦法,人家是一個都是先人的大宗,自家隻是一個武林小家,怎麽比?這人又是怎麽要?


    “君叔,那你知道我爺爺在哪嗎?”祁衡又問。


    “我也不知,這樣吧,此番你不是要跟我去修煉嗎,路途我們再找你爺爺吧!”


    “好!”祁衡救人心切,想也沒想,誰知道此時祁進心中有多痛,有多無奈呢。


    祁衡做的決定向來沒人可以反對,祁夫人精心收拾了一番,給祁衡準備了行李,祁進與夫人想到兒子將要離開他們,心情失落異常。


    待臨走,祁衡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這輩子給了自己生命的父母,心中深感愧疚與不舍。忽然想到什麽,從懷中掏出益壽丹交給了爹娘,說此丹可延壽三十年,後叮囑自己老爹帶祁家退出江湖,這才頭也不迴地與君之遙離去。


    祁進與夫人一直跟到城門外,祁衡那矮矮的影子此刻被拖得好長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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