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舟輕,雙槳鴻驚。


    夕漫在照顧著點點入睡,慕白獨自一人躺在甲板上。


    他胳膊枕於腦後,看著漫天星鬥。


    海上起了微波,一層一層的細浪,受了月光下的銀輝返照,一時閃耀起來,颯颯的涼意逼入人的心脾。


    匱乏的元丹裏,靈力幾近於無,他在這寒涼的夜裏,也能感受到海風的侵襲。


    但是,夏初就在離他不遠處的船艙內安然睡著,想到這裏,他莫名覺得心中溢出了一絲絲溫暖的滿足。


    可在下一刻,慕白又清醒的意識到不該如此,隻能用理智去壓製不該有的感情。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慕白仰頭看去,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星辰依舊,他與歲月一樣身在其中,他與歲月一樣,言不由衷。


    慕白一人在甲板上呆了很久才迴到艙內,就連夕漫也已經睡下。


    他躺迴衽席上,看著狹小天窗外的夜色,想著夏初就在他一艙之外的隔壁,眼前就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她的身影。


    如今想來,還是身處宗南島的時候最好,那時她還會嫣然巧笑,伸手遞給他一顆顆櫻桃。


    慕白從貼身的懷中掏出了一隻錦囊,連理合歡的花卉,瓣葉鮮明,那裏麵裝著他們二人在凡間時,結發的青絲。


    青絲如舊,人卻再不如初。


    他給予了夏初很多初次,即便她從來都不知道,從過去到現在,無論他是誰。


    這一點,從未改變。


    無論他以什麽樣的身份遇見她,情動總是在劫難逃……


    早晨的海岸線,會退迴到很遠的地方,露出潮汐漲時,所看不到的灘塗。


    夏初連帶著暈了好幾天,終於在夕漫口中得知即將抵達,頓覺神清氣爽。


    船隻本就施了術法,行泊甚快。


    夕漫早上剛說完,日暮時分就已經抵達海島的岸邊。


    夏初望著被晚霞染紅的大海,細碎瀲灩的波濤不斷蔓延湧起,潮汐正在隨著太陽的西落,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迴升漲,天地之間一片金碧輝煌。


    碼頭有一些普通的漁民,開設了歇腳的店鋪。


    夏初開始覺得奇怪,凡間這種修真的門派裏,一般不會留有這些普通人,一行四人在渡口落了座,閑聊後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是遭了海難,被天瑞派弟子救起來的人。


    因為不能暴露天瑞派,雖然漁民被救起,卻也隻能在這渡口自給自足,再不能迴去了。


    可饒是如此,大部分漁民心性淳樸,對著天瑞派弟子,心中還是存著感恩的心。


    此時,暮色四合,漁民也都收了工,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喝著魚湯吃著海鮮,他們不像普通凡人,畢竟靠近天瑞派,對於修真界的事,多少知道些皮毛。


    再加上,這段日子,來的修真派不少,也有還沒辟穀的修者,在這裏歇腳閑聊。


    夏初套了些話之餘,見他們的目光總是時不時在夕漫的身上打量,她兩指扣在其中一人桌前,敲了敲,挑眉道:“你老往她那偷瞟個什麽勁?”


    褐衣短打的粗壯漢子,正啜了口湯飯,聞言嗆的連咳不斷,緩勻了氣息才連忙開口:“哪有偷瞟……”


    夏初見他死不承認,跨在腰間的那把古刀抽了出來,雖說看起來不像什麽神兵利器,可是用來糊弄一群漁民,那也是綽綽有餘了。


    “哎哎,我隻是看著那位姑娘的穿著打扮,像是建元門的人。”


    夏初眉頭緊蹙,建元門三個字她自然不陌生,此番前來的身份,也就是夕漫的同門,都是建元門的弟子。


    是以,她略帶狐疑道:“我們都是建元門的弟子,怎麽了?”


    剛剛開口作答的人麵色變了一變,目光從他們四個人身上流連了一番,才有些磕磕絆絆的說道:“聽,聽聞,建元門的人,都,都死完了……”


    漁民們講話口音重,夏初隻盼著夕漫聽不太懂,她也不好在此時繼續追問,收迴了古刀,轉身牽了點點,作勢要走。


    夕漫在桌上留了碎銀,夏初偷偷瞥了一眼,看不出她麵色情緒的起伏波動,暗暗鬆了口氣。


    淩雲此前隻告訴了她,救了家破人亡的夕漫,其餘的都沒有細講。


    夏初當時也沒有追問,此刻雖被漁民們提及,可也不好親自問夕漫。


    她心中默默感慨,這丫頭怎麽前世今生都這麽慘。


    這般想著,夏初看向夕漫的目光中難免就流露出了一絲同情。


    夕漫側目正好撞見了她眸中神色,嗓音暗啞道:“他們並沒有說錯,若非淩雲仙長相救,建元門的人,就該死光了。”


    “那……”


    夏初抿了抿唇,她因著凡塵曆劫的那一世四處遊走,才能將那些夾帶著濃重口音的漁民言談給聽懂,本以為夕漫兩耳不聞落個清靜也好。


    沒曾想,她竟是也都悉數入了耳。


    “近十年,魔修橫行作亂。”


    夕漫抬起的眸光中閃著憤色,“我們建元門山下的城池慘遭荼毒,城主泰清上交書信,懇請父親帶著門下精銳下山除魔,卻沒想到……”


    夏初見她頓在這裏,語氣哽咽,輕輕拍了拍她肩膀,溫聲安慰道:“都過去了,不想說就不要說了。”


    “既然你們是以建元門弟子的身份進入天瑞派,也該知道事情經過,以免露餡。”


    夕漫穩了穩情緒,斂了心神後續道,“城池裏的魔修被父親斬殺,豈料城主泰清打出了一根細絲,控製住了我妹妹夕玲,利用她殺了父親和隨行弟子。當我發現異樣試圖擊殺城主泰清時,卻被妹妹從背後插了一刀,淩雲仙長就是那個時候從天而降,將我救了出來。”


    眼前的夕漫又不僅僅隻是夕漫,在夏初的心中,拿她當做希芸更加多些。


    她很想安慰夕漫,說這紅塵一世不過滄海一粟,修成正道才是你的最終歸宿。


    可經曆過了紅塵的夏初,體會過了人生百態,眼下這種樸實無華的大實話卻再也說不出口。


    她隻好輕拍了夕漫的脊背無聲安撫,就像當年在三水城中安慰她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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