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掐著夏初入睡後的時辰來到了雲棲院,那裏早已等了個翹首以盼的敖匡。


    敖匡迎了上來,一副替他懊惱的神色:“小殿下,你怎生來的這樣晚,小十三她已經歇下了。”


    慕白清冷的麵色浮現一絲恰到好處的遺憾:“有些事耽擱了,竟是又來晚了。”


    敖匡見狀忙安慰他道:“倒也無妨,小殿下得空再來看。即便不得空,我與她說上一聲,心意到了就好。”


    “莫要讓她知道。”


    慕白連連擺手,繼而看向她屋內一眼:“我明日再來。”


    “那……”


    敖匡看了看暮色濃重的夜色,說早不早,說晚也不晚。


    隻是外麵尚且還飄著柳絮飛雪,雖說以慕白的修為倒是無懼風雪,可這個天氣送客,難免就有些禮數不周,也太不客氣。


    是以,他頓了一頓,續道:“要不,小殿下還是去耳室歇上一歇?”


    慕白露出兩分為難三分躊躇五分勉強,最後一頷首:“也好。”


    敖匡將他領進了耳室,屋內的案幾旁架起了紅泥小火爐,上麵還溫著酒水,空氣裏彌漫著清冽的酒香,敖匡已經飲了半壺,旁邊還擱著半盤櫻桃。


    慕白一挑眉:“你愛吃這個?”


    敖匡哂然一笑:“還行吧,從小十三那順來的一盤。”


    慕白唇角彎出了一抹清淺弧線,麵露會心一笑,語氣也輕快了不少,帶了兩分戲謔:“獨酌了許久?”


    敖匡提壺替他斟了一杯,自己也添上:“今兒她睡得早,閑來無事小酌兩杯。”


    “睡得早?”


    “是啊,早早就上了榻,竟是沒讓我念話本,就將我給打發出來了。”


    慕白唇邊的那抹笑意越發深了兩分,敖匡見狀連連擺手辯解:“我不是喜歡念那些啊,就是覺得她今天有些反常……”


    慕白垂眸持杯,輕輕應了一聲:“嗯。”


    屋內半截紅燭仍在燃著,窗戶縫裏溜進來一絲細風,吹動他那垂散一地的如雪白衣。


    隔壁還有一位等著他入夢的姑娘,閑聊之間慕白難免就有些心不在焉,不過麵色不複往常那般清冷,反而帶了絲柔和,唇角也隱隱翹著。


    即便是敖匡也看得出來,他今夜似乎心情不錯。


    於是大著膽子旁敲側擊問了問,昨夜他是不是偷偷教了夏初劍術,來軒轅山麵見師尊,是不是有什麽大事?


    慕白沒有迴他的話,隻淡淡說道:“昨晚我和你一同在這,你打坐睡著了。”


    敖匡麵帶赧色,心中暗下決心,今晚定是要死撐著到天明。


    他心中如是想著,後來也確實撐了很久,可也架不住慕白負手在後,神不知鬼不覺的給他掐了個昏睡訣,敖匡當即頭歪了歪,便是又睡了過去。


    慕白原地打坐,神識穿過一牆之隔,屋內的女子已經熟睡,黑色濃密的長發散亂著,襯托得臉色素淨玉白,像他夢寐以求的沙華花瓣,通透無暇,潔白如玉。


    沒入夏初眉心之前,他有那麽一點倉惶,好在一如昨夜,他的神識又被拉入了一個夏日午後。


    一麵臨水,池中滿荷,一枝開得正盛的荷花不勝此時的炎熱日光,垂在他的麵前,他聞到荷花幽涼的香,生出些喜不自勝的愉悅。


    流華水榭他住了一萬多年,還是頭一迴覺得,這院子真美。


    他想的人,也在夢中想著他,他才能發覺往日裏不曾發現的流華水榭,景致如畫。


    夏初還是棲在那棵最高的梧桐枝上,已經候了些時辰,正在低頭數著落下的梧桐花,是單還是雙。


    偶有一陣風吹過,打亂了她的計數,也搖亂了她的心。


    她也是懷抱著幾許倉惶,甚至覺得自己有些荒誕,早早入眠竟是在搏一搏,今夜還能不能夢到舊人如故。


    當看到他身影出現在池邊的時候,夏初唇角早已不自知的上揚,還沒等他走到梧桐樹下,在一眨眼,池邊的人竟是消失了。


    她麵色一怔,慌忙起身,卻忘了自己是掛在一棵枝上,失足之下帶動蒼梧亂顫,還沒等掐訣穩住身形,一隻手就已伸了過來,穩穩攬住她的臂膀。


    夏初後背靠上了一個堅挺胸膛,溫熱透過衣衫傳來,耳畔響起熟悉的嗓音,慕白抵在她的肩窩輕聲問道:“你在……等我?”


    下墜的姿勢本就離得極近,他從背後抱著她,又將下巴擱在她肩窩,溫暖的吐息就那樣清晰的打在她臉上,燙的她耳根發熱,染上薄紅。


    雖然往日裏她對慕白先行下手,主動擁過他,但也被他瞬間就推開。


    更何況,那時候她的初衷清風霽月,甚至帶了幾分慈愛,哪有此刻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愁緒。


    除了還是鳥身的時候,她經常被冬末親昵的攬在懷中,化為人形後,卻是再也未經旁人抱一抱了。


    說來活了五萬多歲,仍是幹幹淨淨的一片空白。


    頭一迴生了被人撩撥的感覺,夏初險些咬到舌頭,這不是她的夢嗎?


    怎麽倒是被他,反客為主?


    她一念至此,轉身抬頭看他,左手勾上他的脖頸,右手迅雷不及掩耳在他額上叩了記暴栗,見他麵色僵了一僵,得意的揚了揚下巴,朝著他底氣十足的說道:“沒大沒小。”


    慕白麵上也隻錯愕了一瞬,轉眼已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泰然自若。


    “晚輩指點不了十三仙子,這就告辭。”


    他聲音清冽中透著幾分隨意懶散,哪有半點字裏行間表達的尊敬之意,說完當真裝模作樣的見了一禮,轉身就要離開。


    夏初揚起的下巴還沒撐過他一句話,就已繳械投降,伸手拉住他袖袍,聲如蚊蠅:“我在等你。”


    頭頂是湛藍高遠的長空,白雲飛卷如絮,風在遍植梧桐的院落裏流動,轟鳴在他耳畔的,卻隻有那如蚊蠅傳來,卻在腦中轟然炸開的四個字。


    就像巨石滾入湖泊,打破了勉強維持的鏡水表麵,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想的人,在想著他。


    他等的人,千嬌百媚地說在等他。


    這個夢,也太美了,讓他狂喜的心生出懼意,連頭都不敢迴,怕碎了。


    由愛故生怖,原來,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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