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沒有在幻境中見過輕紗覆麵的她,卻無比斷定她一定是那穀中人。


    “活?”


    清玥失笑出聲,仿佛淩雲剛剛那句不是問言,而是耳語呢喃說了句撩人的情話,逗得女子嬌笑連連,眸中卻有淚盈眶。


    “仙君,我踏著汙濁從無間歸來,被魔點化,身負血海屍山,即便大仇得報,清玥以後也命不由己,為魔匍匐一生,你管這叫‘活’?”


    淩雲唿吸一滯,被她朱唇輕啟的口中,那句‘被魔點化’震的氣息不穩。


    平生第一次聽聞,點化這個詞,也能被賦予在魔的身上。


    而他,居然張了張口,沒有辦法反駁。


    “仙君說的也不全錯,即便如此,我也仍是活著,我還可以——手刃靈陽。”


    一陣夜風襲來,欄旁的絹燈急劇晃動,在她的臉上一層層暈開,讓她的麵容顯出一種詭異的扭曲,令人心驚。


    “仙君,你還要攔我嗎?”


    清玥突然瞬置在他眼前,仰著一張嬌豔的臉蛋,鼻尖刮到了他的下巴,媚絲眼裏霜雪連天。


    淩雲與她四目相交,前者麵色躊躇不忍,後者麵色寒中帶殤。


    “當日我滿灌魔氣才有了苟延殘喘,西海那老龍王,見我就祭出了九股叉,要誅我以示天地正氣。我引他入魔,仙君還要為此,再來討伐我嗎?”


    淩雲伸手輕撫她眉眼,語氣萬般無奈:“你本是精靈一族,魔道終究不是你的正途……”


    清玥交纏上他撫弄眉眼的手腕,掌心一轉一推間,身形退卻,憑欄而立。


    “仙君,我沒有別的路了。”


    長風拂過滿園庭花,遠遠近近的聲音在恍惚之中迴蕩,他鼻尖沁入淺淡花香,腕上還有她觸及的冰涼,淩雲看著眼前淡掃蛾眉唇似朱砂的女子。


    她那麽平淡,那麽輕聲的說著,她沒有別的路了……


    沒有怨天尤人的語氣,沒有天道不公的怨懟。


    她已經,不相信萬古長天了。


    琵琶現,十指撥,一曲送別幽幽歎。


    “酒澀言盡,月上柳梢。仙君走好,他日不見。”


    淩雲被一股外力推送出門,大門雙合之前,他看見她的身軀在月華之下仿佛碎裂。


    就像輕輕一觸,她渾身的筋脈皮肉都會自骨骼上剝脫,碾落成泥……


    積雪簌簌自枝頭上墜落,星辰漫天的夜空映著滿地晶瑩,臘梅香氣清冽,院內一片碎玉瓊瑤。


    淩雲說完隨手拾起一壇梓穆帶來的佳釀,他仰起頭,一飲而盡。


    喉結滾動,唇角溢出些許梨花白,順著他修長的脖頸滑落,洇入微敞的墨灰色衣領,留下了淺淡暈潤。


    四人皆是沉默不語,麵色最為難看的還是梓穆,他伸手也取過一壇酒,仿佛狂飲就能壓製住洶湧而上的驚慌失措,狠狠灌著自己。


    淩雲的唇角仍是那副不語先笑,隻是看向梓穆的眼神中卻透著股刻薄。


    他從清玥那裏迴來的時候,思緒尚亂,原本躺在廊頂上兀自思忖其中細節。


    卻聽得廊下的梓穆款款道來,字字句句皆是誇讚靈陽的和善溫良。


    淩雲心中泛著冷笑,沒忍住心中怒意,一個翻身就躍了下去,才有了此前滿麵唾棄的嘲諷之語。


    慕白還是倚在欄上,他麵色沉靜,眸光落在酗酒的二人身上,並沒有如此前那般相攔,鳳目中偶有微光閃爍,夏初辨不清,他是否也被淩雲剛剛的那番話,觸及心中柔軟。


    “別喝了……明天不是還有正事。”


    夏初輕歎一聲,雙手按下兩人胳膊。


    她最初聽到清玥的身份,居然就是那個前段日子,害慕白重傷的琵琶精時還尤為憤慨。


    當時她看著淩雲的麵色萬分悲憫,才強自忍下心中怒意,沒有打斷他的敘述。


    誰知道佳人相邀,故事落幕,竟是這麽一處讓人心傷神碎的過往。


    “還能有什麽正事,明日趕早去挑個靈器,我帶你迴軒轅山。”


    “你不管?”


    慕白離了欄,負手而立,一襲白袍,兩根雪帶,通透玉簪。墨色的發絲潑灑而下,混著長袍猶如一幅清冷謫仙的潑墨寫意畫,墨發襯得衣愈發的白,白衣襯得青絲愈發的黑。


    “萬戈門出了個敗類,我管什麽?”


    淩雲被夏初按下了胳膊,到底是扔了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壇,此刻兩手一攤,渾然一副打算置身事外的模樣。


    “你看出來了吧,這裏有個非常奇怪的陣法。”


    淩雲恍若未聞,對著夏初道:“早點歇息,明早隨便挑上一件,日後想要什麽,師兄都給你尋來。”


    慕白微微蹙眉,又喚了一聲:“淩雲!”


    “你爬了半天階梯都沒看出來是個勞什子陣法,我怎麽知道?要問你也該問梓穆殿下,萬戈結陣煉器,他是親傳弟子,你老糾著我不放幹嘛?”


    淩雲語氣透著不耐,他確實看出了一點點端倪,可具體是什麽他也不知道,隻是常年曆練在外,對於危險有種本能的嗅覺。


    那陣法不是靈陽就是清玥所布,總歸是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他不想誅魔,所以他不想管!


    夏初麵色卻是微微一滯,她原還以為慕白是故意捉弄她,才誆她徒步登殿,原來當時,他心中還存了別的思量。


    梓穆的麵色則是徹底一僵,夏初剛剛試圖攔下他酗酒的胳膊,並沒有阻止到他,不過是換了另一隻執壺的手,接著一飲而下,大有一醉解千愁的意思。


    可此刻,他聽聞了慕白和淩雲的對話,腦中才拉迴了一絲清明,掀起眼簾看向他們二人:“什麽奇怪的陣法?”


    淩雲知道靈陽的事跟梓穆沒有關係,可還是因著此前他義正言辭,替靈陽說話的模樣而對他有些排斥,餘光落在他的身上,口中嗤了一聲:“殿下這是借酒澆愁,還是不願相信我剛剛說的話,強壓怒意呢?”


    梓穆剛剛掀起的眼簾又默然垂了下去,他知道有一種音幻之術,祭出當事人的血,可以讓人置身過去,經曆他所看見過的一切。


    淩雲所述,很可能就是入了這個音幻創造出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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