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入山門的夏初越過林立花樹,炙熱的微風從她身邊穿過,吹起她薄薄的煙白色紗衣,淩空飛舞。


    她從始至終麵色沉靜,心底卻是泛著無限悲戚哀涼。


    萬年暗殿,一燈既明。


    看著如今空無一人的軒轅,雖然纖塵不染,仍然巍峨壯觀,卻因少了往日的歡聲笑語,顯得空曠荒涼。


    一個恍惚,她仿佛看見那日初登軒轅,炅霏上神俯首對她溫言淺語的畫麵。


    夏初心中一酸,宛若潑下一碗水,苦澀暈開,一下子就變作了悶窒的脹痛。


    她直直得走向了炅霏閉關的山洞,洞外有一道橙色的禁製,一看便知是炅霏的神力所布。


    夏初雙手覆在那道橙光上,眼眶通紅,隱隱有淚盈睫。


    “炅霏上神,十三迴來了。”她聲音微顫,透著沁人的哀慟。


    夏初看著禁製裏的炅霏,安然的打坐在石床之上。


    他麵色紅潤宛若入定,她一時看的入了神,思緒飄飛到了十六萬年前。


    十六萬年前,真神在傳言曆經量劫中覆滅。


    而她那時,還隻是一顆蛋。


    也著實因為她當初還沒有破殼,才幸免於此,未遭大難。


    可當時真神隕滅,僅剩的三位神君,誰也不知道鳳鸞山裏,還幸存了這麽一顆上古遺留下來的鳳凰蛋。


    她當時靈力低微又受了量劫的荼毒,在蛋裏就格外虛弱。


    她花了兩萬年的時間,嚐試破殼而出。


    然,未果。


    就在她認為這輩子可能終其一生,自己也隻能是一顆蛋時,鳳鸞山裏來了一位男子,小心翼翼的將她捧了起來。


    那男子戲謔一聲:“喲,還是一顆金貴的蛋呐。”


    她奮力在他的手中搖擺了兩下,代表自己極度認同他的話。


    便聽男子輕聲淺笑,雖然她隔著蛋殼見不到他的臉,可光聽著聲音也覺得蛋心舒暢,如沐春風,不由的又在他手中開心的搖了搖。


    男子見狀輕輕敲了一下蛋殼:“在這麽蹦躂萬一掉了下去,怕是不等你破殼而出,就要魂飛魄散了。”


    她立馬嚇得屏住了唿吸,當然,彼時她還沒有唿吸,隻是蛋殼自動吐納,吸收著鳳鸞山的靈氣,也因此她才能苟延殘喘的活了兩萬年。


    男子見她安分了下來,摸了摸她的蛋殼以示誇讚。


    她那時還不知道這是誇讚,隻覺得被他撫摸的極為舒適,便又忍不住在他手中滾動了起來,好讓他寸殼不留的撫過每一處地方。


    男子看著手中自己轉動起來的鳳凰蛋失笑,最後歎了口氣將她揣入懷中,帶著她離開了鳳鸞山。


    自那日之後,她便跟著那位男子在另一處山林裏落了腳。


    她不知道那裏是何處,隻知道漫山遍野的綠植都是梅林和蒼梧,那裏的靈氣也格外濃鬱,比鳳鸞山充沛了數十倍。


    再加上,那男子每日裏還會花上一個時辰,為她輸送靈力,她隻覺自己的蛋殼,日漸柔韌,隱隱有著破殼而出的跡象。


    就在她每日都覺得自己今日能夠破殼而出,見一見這位男子樣貌的時候。


    誰曾想,這個念頭。


    一升,便升了一萬年……


    驚風飄白日,光景西馳流。


    仙途漫漫,一年過了還有一年,就像山林中的梅花,敗了還會再開,不停綻放出美麗的花朵,落下滿山遍野的紅白相間。


    一萬年後的某一日,男子帶著一身清冽的梅香歸來,照例為她輸送靈力。


    她心中絕望,認為自己大概、也許、可能,終其一生,也不能破殼化成一隻鳥時,便從蛋內拒絕接受他的靈力。


    誰知兩兩相抵,內外夾擊地力道,使得蛋殼應聲而裂。


    她心灰意冷之時,竟是她破殼重生之日。


    她睜開黃豆大的眼睛,覺得眼前的男子瞧得不太真切,便撲哧著還沒長毛的翅膀,邁著爪子步履闌珊的向他走去。


    男子伸手將她捧在掌心,舉到眼前。


    一雙鳳目明亮清澈得映出一隻還沒長毛的禿鳥,那眸中閃爍著一絲,她看不透的複雜情感。


    “盛夏之際,初見之時,便叫你夏初吧。”


    她彼時還不知道,那眸光裏的複雜情感,是包含了憐惜、疼愛,還有懷念。隻是單純的因為得了名字而滿心歡喜,隨即撲騰了兩下沒毛的翅膀,又拿著翅尖指了指男子。


    男子莞爾一笑,片刻後,原本清澈的雙眸像是凝了一場白茫茫的大雪,帶著莫名的悲愴。


    “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你開口,喚我一聲冬末。”


    夏初用心記了下來,隨即又吭哧吭哧的點了點鳥頭。


    自此之後,她的願望從破殼而出,換成了何時才能夠開口,喚他一聲,冬末。


    可惜啊,無邊無際修煉的歲月裏,她花了七千年的光景,才將自己身上的毛給長齊。


    七千年後的冬天,冬末看著齊了毛的夏初欣慰的笑了笑:“今年總算不用給你做襖子了。”


    夏初聞言害羞的展翅捂住了自己的鳥頭,背上傳來陣陣溫熱的觸感,知道是他在撫摸自己新生出來的羽毛,不由親熱的伸出頭來,在他的腕上蹭了蹭。


    開了春之後,夏初已經可以展翅高飛,也可以嘹亮鳳鳴。


    隻是,她仍然不能開口說話。


    直到五千年後的一天,冬末從外麵歸來,入了院子後,院中那棵蒼梧上一串串淡紫色的梧桐花,落了他滿身。


    “阿初,你又頑皮了。”


    冬末唇角彎起一抹寵溺的淺笑,向樹上抬頭看去。


    他鳳眸抬起的刹那,一位白衣女子翩然飄落,嫋嫋娉娉的落在他的眼前。


    她的五官雖不是標致的仙子模樣,卻難得眉宇清揚,有著五月清空般潔淨的靈秀。


    冬末的眼中閃過一絲欣喜,隨即又化成了一絲憂傷。


    “阿初,你終於幻化成人了。”


    冬末凝視著她的目光幽遠而綿長,不自知抬手想要撫摸她臉頰的舉動,突然頓住,僵在了那裏。


    夏初不明所以,還當自己是隻鳥兒一般,將頭湊近他的懷裏蹭了蹭,冬末的身子便越發僵了,低頭用一雙幾乎可以令世間萬物沉醉的目光,望著埋進自己懷中的少女。


    許久,許久。


    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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