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濕漉漉的爬上岸,心想幸好自己水性好,不然非得淹死在漓江喂了魚不可。哆嗦著身子穿梭在邊城的大街小巷,得虧夜裏遇見的人很少,一路罵罵咧咧走進了醉仙樓後院的小巷。


    蘇童心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偏偏這一口順不下的氣不能撒在琴晚書的身上,那就隻能找那個什麽醉仙樓的小子了。總之,蘇童心不殺個人,就羞憤難平。


    幸好自己記住了這小子自己說自己是醉仙樓的人,要不然在茫茫人海中找這麽個不起眼的小廝還真得費一番功夫,所以蘇童心早早就在醉仙樓附近隱匿了下來。一個堂堂通脈高手居然會去伏殺一個凡人小子,這事說出去都得讓人笑掉大牙。所以蘇童心用黑紗遮住自己的臉,刻意的喬裝過,悄無聲息的隱藏在黑暗中。


    蘇童心是隱世家族的年輕才俊,人稱“鐵劍童心”,鐵劍是說其劍法大開大合,勇猛無匹;童心倒不說他心無雜念心性淳樸,恰好相反,是指胸無城府,喜怒於色。蘇童心其實是挺喜歡這個稱號的。


    就在蘇童心已經等得有點失去耐心,暗想這小子不大應該在未央船上待這麽久才對的時候,蘇童心終於看見畏畏縮縮的清泉蜷縮著身子從巷子那頭快步跑了過來。看見這小子就來氣,越看是越生氣,蘇童心渾身靈氣不自覺的擴散開來,按理說以蘇童心的行為要在清泉麵前隱匿氣息本是小菜一碟,殺氣外泄,可見蘇童心真的是惱羞成怒下了殺心。


    前進中的清泉突然止步,覺得自己的心跳猛然變得無比劇烈。清泉靠在牆角,屏氣凝神,仔細打量這條自己平日裏閉著眼睛都能走完的巷子,雖然還是一切如常,長滿苔蘚的圍牆,巷道裏風吹起翻飛的樹葉,雜亂的垃圾堆,野貓野狗在一捅殘羹邊爭搶,都平靜如常。清泉站住不動,衣角匯聚的水滴滴落在塵土,聲音不大,卻敲在自己心上,合著心跳聲,讓骨膜突突的響。眼睛看不見,清泉的神識也沒有發現異常,但是清泉第一次感到自己離死亡如此之近。


    清泉右手摸向腰上的刀柄,左手緊緊的握住兩根銀針,從來沒有如此強烈過的危險感讓清泉神情緊繃,立刻把所有的手段都使上了,是誰?先生?還是船舫上的那個青衣公子?清泉一邊猜測一邊凝神觀察。


    街角盡頭把自己藏在陰影裏的蘇童心,看見清泉如臨大敵的樣子,不免覺得好笑,或許是覺得一隻將死的老鼠,多表現得戰戰兢兢一點,殺死他才會更加解氣,這個過程越長越好,心裏的恐懼會讓他死得更加絕望,更加讓自己滿意。甚至在這小小的邊城,殺一個平常小廝,就算把屍體隨意扔在大街上,也不會有人在意。所以一點也不著急,蘇童心無聲的冷笑,誰會想到這個號稱鐵劍童心的蘇家俊傑有如此陰狠嗜血的一麵,盯著倚著牆根慢慢走過來的清泉,心裏,這個讓自己在琴晚書麵前出醜可惡小廝已經死得不能再死。


    清泉慢慢的倚著牆角前進,盡量把身子伏低,讓自己行走在陰影裏,但是那股冰冷的死意就像是盯上了自己的毒蛇,看不見,卻始終讓人毛骨悚然。慢慢摸索前行,毎走一步清泉額頭的冷汗就會多幾分,腳步也會更加沉重幾分,從鞋子裏滲出的水漬,刻畫出一個個潛行的足跡,清泉咬牙堅持,即使是遇到了自己不能力敵的存在,清泉也不會坐以待斃。


    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清泉在一點一點前行。


    一步,兩步,本來已經快要風幹的衣服又一次被汗水沁濕了,醉仙樓供雜役進出的後門虛掩著,近在咫尺。


    清泉咬住牙,下唇被咬破流出血水也沒注意,慢慢推開後門,閃身進去立馬把門關得死死的,迫人的殺氣頓時消去無影,就像從來就沒有來過一樣。


    清泉背靠著木門,用背頂得死死的,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在鬼門關前溜達了一圈一樣,嚇得自己屁滾尿流,自己都做好的最壞的打算,到了而最後也不見有人動手,巷子裏野狗的低吠,刮風吹起落葉的沙沙聲,唯獨沒有人,就像一切隻是清泉的幻想。一臉疑惑,心中罵道,“媽的!逗老子玩啊!”苦笑一聲,清泉發現自己握刀的手已經拽得發白。


    蘇童心很鬱悶,之所以沒有動手,不是臨時發了善心,而是因為這個琴晚書的貼身丫鬟正雙手叉腰看著自己。


    小雪笑嘻嘻的看著蘇童心,調皮的吐出嘴裏的杏仁核,上下打量這個所謂的蘇家天驕。心想,果然不出小姐所料,這個蘇童心還是要出手殺了那油嘴滑舌的小子,對一個凡人動手,真夠丟人的。


    “蘇公子?怎麽這麽巧,你也喜歡半夜來巷子裏遛彎兒?”


    “你認錯人了。”蘇童心很無奈,這事說出去自己名聲可就不大好聽了,故意啞著嗓子否認。


    “哎呀!我說蘇公子,你這麽風流倜儻,就算化成灰小雪也認識,何況……”


    “你!何況什麽?”蘇童心也疑惑,自己隨身的服飾都換成了黑色的夜行衣,就連隨身的腰間玉佩也收了起來,按理說不是自己身邊人,誰會一眼認出自己來。


    “何況啊!公子你的麵紗掉了。嗬嗬!”小雪說得開心,像是猜對了年歲裏極難的燈謎。


    蘇童心聽了才發現自己掛在兩耳根的麵紗有一邊耷拉了下來,急忙毛手毛腳重新扯緊,想了想又幹脆取了下來,沒人注意到,蘇童心握緊劍柄的手又很快鬆開。尷尬的說,“我本想跟小雪妹子開個玩笑,嗬嗬,這邊城的夜景著實不錯。哦!想起來了,阮家老二還約了我喝酒,還有事,就先告辭了!天氣涼了,小雪妹子可別著了涼。”話沒說完,人就跑沒影了,隻丟下一句不知是咀咒還是威脅的話。蘇童心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這事要是琴晚書知道了,那就虧大了,哪裏還好意思繼續殺一個野小子,要殺也不能自己動手了。


    小雪看著蘇童心走遠,又塞了個杏仁在嘴裏,腮幫子鼓著邊嚼邊說,“呸!還想殺姑奶奶滅口,三腳貓道行,幸虧你膽子小。”隻有琴晚書知道,這小丫頭騙子的境界早就通脈圓滿,已窺見凝魂的壁壘,什麽“鐵劍童心”,完全不是對手。


    ………………………………………………………………


    半月後。


    淺秋至,入夜的風,有了幾分冷意。


    小鬼圍著篝火酣睡,感受到寒意從小腿上湧,就把披在胸前的小襖裹在腿肚子上繼續睡覺,清泉笑笑,覺得哪怕再兇神惡煞的人睡熟都有平和的一麵。


    往火堆裏又加了幾根爛木,再用樹枝倒倒灰燼,幹透的木頭重新燒起火花,越燒越大,火光閃耀,把清泉的一張臉印得紅彤彤。


    邊城已經在身後幾百裏,從這裏早就看不見那座祁山腳下的小城,一路向西,穿過棲息草原就到了泰陰郡郡城---白城。


    路不算遠,加上一路官道也還太平,所以清泉和小鬼也不急著趕路,算是曆練也算是遊玩。經曆過上次莫名其妙的遇襲,清泉希望修行的願望無比強烈,那種深深的無力感,讓清泉知道,不能變得強大,在別人麵前終歸隻能任人宰割。清泉再也不想自己的小命被被人隨意的捏在手裏。


    半月時間,正好趕到棲息草原的中央。


    白城,還需大半月時間。


    清泉摸摸懷裏的令牌,不免想起了那個始終帶著麵紗的琴晚書,微微一笑,希望此行能如願吧。


    拋開所想,雙足跏趺,雙手結定印於丹田,伴隨平穩、細長、緩慢的吐納,清泉漸漸入定,隻覺得點微光似潔白,實則無色無質的小點,慢慢匯來。感覺自身就像被無數的柔光包圍,有溫暖,也有絲絲清爽。


    嘴角不自覺的淺笑,每一次入定,唿必唿盡,吸必吸滿。吸長唿短,緩緩吐出體內濁氣,再自鼻中吸入清炁,用意咽入丹田,心息相依。清泉在悠悠元力的滋養下總覺得像是初生的嬰兒投入母親的懷抱,愜意而歡喜。


    築基,簡單來說就是將身體打造成為一個容器,所築容器越大越堅實,開府能容納的元力就越多,這是關乎根基的大事。


    清泉吐納吸收的元力入丹田,卻不擴向皮肉器髒,而是一直上遊,直匯神識,亙古未有。這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長生訣》不知何人所創,不隻是見識非凡,而且門法獨到。


    半月以來的修行,清泉都未突破到築基一品,但是築神識所帶來的好處卻是不小。至少自己手握菜刀顯得更加心意圓潤。


    修仙之人皆知,身體強悍,靈魂孱弱的道理。沒了身體還可重築,靈魂被滅,才是永遠的煙消雲散。所以保護神識比什麽都重要但是又極為困難。


    察覺到到周圍的異動,清泉緩緩收功,點點微光散去,睜開眼睛,清泉覺得即使在夜裏,自己也雙目清明,目不能及之處,也微微有感,這就是神識強大的好處。


    兩個時辰了,對於打坐修行來說就像是閉眼睜眼的一瞬,且毫無倦意。


    小鬼不願起身,在寒意和困頓之間掙紮,隻能不斷的向篝火靠近,終於覺得暖和了,卻又不困了,索性枕著雙臂看著天上的月亮。


    月影朦朧,空氣中隨風傳來陣陣的青草香味,四下的螢火蟲在風過之後,騰空飛起,又慢慢落下,像黑夜的精靈在草尖跳舞,和著偶爾夜鶯的鳴叫,跳躍出生命最美最後的華章。


    清泉看得呆了,說,“九兒,你看,真美啊!”清泉又想起了自己生長的清泉鎮,榕樹下的草地上就如現在一般。


    小鬼怒目而視,“你再叫我九兒!我弄死你!”


    “好的,九兒。”清泉看都不看他。


    小鬼悲憤的拔了截草根銜在嘴裏,死命的嚼。


    “美嗎?等你遇見草原狼的時候,被咬得血霧漫天,碎肉滿地就更美了!”小鬼習慣的舔舔舌頭,“想想我都覺得興奮!嗬嗬~”


    清泉不在意,“九兒,你看那邊就是邊城。”清泉用手遙指,“你在那裏土生土長,離開了,再迴來不知是何年何月,又或者還有不有命迴來。”


    “感傷個屁!大爺我孑然一身,天大地大,四處為家。”


    “嗬嗬,你想岔了,我以為你會不甘心,還沒有能殺了先生和肖大城主呢!”


    小鬼搖搖頭,“我這人不記仇,況且我是賺了,殺他們做啥?前提是他們不找我麻煩。”


    清泉又撿了跟材火扔進火堆,心想這小鬼倒是豁達。正要接話。


    “噓~”小鬼向清泉輕輕的搖頭,示意不要說話,然後抽出褲腿上綁的鋒利匕首,貓著腰小心翼翼的靠近不遠處的一處草叢。清泉也慢慢背手過去,手握刀柄。


    棲息草原北接祁山而出,不算荒蕪,深處的青草能高過人頂,也是野獸狼群的天堂。


    小鬼慢慢摸近,用嘴唇在刀口上舔了舔,剛才的異響很可能是把自己當成食物的猛獸。


    掀開草叢,明晃晃的刀光耀起,小鬼半眯著眼睛,以自己最大的力氣狠紮下去。


    “救我~”聲音微弱。


    小鬼刀勢已出,收之不住,隻能一咬牙擰著手腕往邊上紮去,刀尖穿過枯草,直沒入泥土,深之見柄,所過之處,一張滿是泥水的臉翻開一條淺淺白印,良久才慢慢沁出點點鮮血。


    小鬼甩甩手腕,這要是力氣再大點,自己得把自己的手腕子掰斷了不可。那可就悲劇了。


    “晦氣!”小鬼唾了一聲,拾起匕首在衣襟上搽了搽,又插迴褲腿,向篝火走去。


    “小泉子,爛好人該上場了。”


    清泉看過來。小鬼身後不遠處,仰麵躺著一個嬌小身影,滿眼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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