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怪熙炫,這件事情是我剛做的,事前也未同她說。”


    我看了看那盞悠然燈,燈火的火苗果然不是很旺盛。


    “瑤姬,抱歉……”熙炫訥訥而言,我半躺著,側身看著那張床,聽她說著:“我不是要騙你……”


    人家本就恩愛,如此這般心連心有什麽奇怪。我此時這般計較,倒還真像是一個吃幹醋的小女子了。可雖則如此,我還是覺得不自在,畢竟說那些話就好似在背後議論別人長短,編排人家故事一般,被本人聽了個全麵,我臉上也實在掛不住。隻想著怎麽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我沒搭她的話茬,直勾勾看著對麵的那張床。這兩張床本就不小,同時躺上兩個人都是綽綽有餘,我當時沒多想,隻照著熙炫所說便躺在了這一邊,卻不曉得那邊原來卻被離痕占著。那離痕雖然人不在這裏,可是卻依舊能同她通心兩牽,如此看來,他們早就習以為常了。


    “熙炫,你已經不是這世間之人,為何還出來沾染凡事?”瓊魂漠然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截斷了,“這主神府前的擎天劫你毀得倒幹脆!”


    瓊魂冷笑,音色中夾著刀一般,半分溫度都沒有。


    我翻個身,抬頭看著那雲鏡,淺淺歎一聲。


    人家小兩口好不容易相會,這個瓊魂做什麽非得棒打鴛鴦呢!


    卻見那離痕慢步上前,微微一笑,對瓊魂道:“瓊魂大人,你我二人同來,想必也曉得,熙炫如此做也是迫不得已……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不知大人能否在主神大人麵前美言幾句?”


    瓊魂涼涼瞥一眼離痕,衣袖往身後一甩,冷哼一聲,道:“救命之恩都沒還呢,還想著再討人情,算得可真精!”


    這擺明了是在提醒離痕: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要是其他也好,怎奈瓊魂看上了他,要說還人情,這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道要如何還,得還多久?要是最後來個以身相許什麽的,這熙炫得去哪裏哭個昏天黑地!


    本想著這熙炫能快點和離痕好好處一處,然後我便報了這救命之恩,可以出去辦正事。卻忘了瓊魂這一茬了,如此被他一攪,還不浪費許多時間嘛!


    離痕拱一拱手,對著瓊魂鞠一躬,然後直視著瓊魂,又道:“瓊魂大人的恩情離痕自會相報,離痕也知道這無生府中有著自己的規矩,倘若大人真要追究,離痕願意替熙炫受過,還望大人……”說到此處,那離痕便猛咳了起來,咳得像是要吐出心肝來,聽著就難受極了。


    “吾君……”熙炫焦急出聲,忙走上前,我隻看到地上的人影。而這人影一眨眼間也消失無蹤了,此時雲鏡中隻剩青黑二色,無形卻有聲,隻聞唿唿的風聲,隱隱聽到有什麽細碎的東西吹開地麵前發出的細碎聲音。方才隻聽著他們說話,卻未注意這夜裏何時起了風,而這風聲由遠及近,大有咆哮之勢。


    “咳咳咳……”


    風聲漸起,離痕的咳聲開始時還清晰可聞,沒多久便微不可聞了。


    我隻擔心外麵的情況,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雲鏡,希望能捕獲到些影像,可是那雲鏡中卻半點影像都沒有。


    “熙炫,熙炫,怎麽了?到底出什麽事了?”


    剛剛還在爭風吃醋來著,怎麽一下子畫風突轉?


    “瑤姬……這裏……啊……”熙炫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過來,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而她這一聲慘叫著實令我心驚肉跳。


    “熙炫……”我隻望著雲鏡喊著,心跳都到了嗓子眼,可是她遲遲未有迴聲。


    我呆坐在床上,支著耳朵聽著雲鏡中傳出的響動,風聲大作之中,又聽見一陣轟隆隆的巨響,而且愈來愈響亮,最後完全壓住了風聲。我心中一陣驚駭,這聲音……分明就是那白色的牌樓拔地而起時候的前奏……


    怎麽會?不是已經被毀了嗎?


    我心中正驚魂未定之時,卻忽然聽見異響。


    “劈啪……”


    “劈啪……”


    像是有什麽正爆裂開來。


    我仔細聽了聽,這聲音似乎不是從雲鏡中而來,倒是這空間之中真是的存在。我穩穩心神,循著聲音望過去,視線落在了那張紅床上,那盞剛才還細細慢慢燃著的悠然燈,此時卻是一閃一閃的,明明滅滅間,那燈芯也跟著發出聲響,似乎是熄滅前的警示。


    雖然我一向對這些連心術不上心,卻也知道心相連的術法是怎樣的妙,又是怎樣的險!這悠然燈就好比是人的唿吸和神明,如果變得微弱就隻有兩種可能,要麽是本體很危險,要麽就是通心之人有危險。


    我迴頭瞧一眼自己床頭的悠然燈,此時安然無恙。


    由此可見,想必是那離痕……


    我一想便覺心焦,這離痕的傷情怎麽算也能算到我頭上,雖則那時他是將我看作熙炫才舍命救我,可終歸恩澤還是落在我身上,這也算是救命之恩。此時離痕有難,我怎麽也不能袖手旁觀!


    我狠狠抽自己一耳光,罵自己一遍:瑤思璿啊瑤思璿,你可真是造孽,這剛來就先後欠下了兩個大人情!自作孽不可活啊不可活!


    我皺著眉頭,憂愁地哀歎一聲。在這裏我不能使用法術,不然會要了熙炫的命,可是不用法術又怎麽去救離痕呢?我一邊思索著一邊下了床走到對麵去。


    我伸手過去將燈罩住,希望能穩住燈火,看著燭火跳動一下,我又覺得自己很傻,這裏又沒有風,這跳動又不是風力所為,罩住也無濟於事。這情境之下自然是用仙澤將它護住才是最好,可奈何現在不能動仙法。


    這也不管用,那也行不通,我急得腦門直冒汗。


    這要是救不了離痕,救命之恩也不得報,便是要我生生世世記著不成?難不成還讓我來世做牛做馬還他們恩情嗎?我可沒那長性!


    這樣一想,心中煩躁不安。人情這東西最是折磨人,若是不還便是無情無義,可是還不上卻還不如被人唾罵無情無義來得痛快。我自然不敢忘記流嵐和阡陌的教導去做個無情無義的女戰神丟他們臉麵,到時候就隻能任由自己還不了的人情如刺在骨般不好受。


    正惆悵之時,我腦中忽然靈光一閃,猛然記起方才我床頭的那盞悠然燈不是同這盞相通來著?那是不是意味著這兩盞燈可以互相依存呢?


    我拳砸掌心,計上心來:倘若如此,我那盞燈便可以勉力撐住離痕這盞!如此,離痕最起碼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雖然我不太確定這方法是不是可行,但是眼下也沒別的辦法,隻能死馬當活馬醫,試上一試。


    來不及多想,我傾身便躺倒在離痕這張床上,躺平之後深吸一口氣,然後便閉上了眼睛,心中默默祈禱著那瞳荒葉能爭一口氣,助我還離痕這個恩情,莫要我一直記掛著心中不爽快。


    床頭悠然燈又劈啪一聲響,這一聲響動靜很大,一滴火星從裏麵濺出來,落在了我的脖子上,一陣灼痛。


    我覺得最近可能和火犯衝!


    正嘀咕時,便感覺到體內的瞳荒葉又開始動了,它好像受到了壓力一般朝我的心髒死死擠壓上去,一陣涼意之後,便是火烙一般疼。我想,大抵人們常說的鑽心之痛就是這種感受了。


    一盞燈去供應兩個人,我要是不受些苦楚,怎麽也說不過去。


    “世間萬物總求個均衡,有長有消,有來有往,占了一樣便要扔出去一樣,哪可能會有不勞而獲的好事。”


    這些道理出自止渡情之口。那時我惹了彼岸的花靈,花靈告我狀,止渡情訓斥我來著。倒也別說,這止渡情訓起人來還真是大道理一堆,而且句句精辟,句句有理有據,容不得人反駁。那時我雖是不甘不願聽他訓話,可是自慚形穢上不得大雅之堂的我,還真覺得有幾分道理,所以不留神就記下了他說的這些話,此時想起來,倒是能為自己寬寬心。


    為了救下離痕,保全這一對璧人,我隻不把這些苦楚當作是苦楚便罷。我咬咬唇,安慰自己道:就權當這是既能報恩情又可成人之美的善行好了。


    我咬牙忍著,一聲不出。


    我自覺這千年時光也沒有白活,自己滄桑之時也長進了些,最起碼慢慢看透了一件事——這世間無論怎樣的苦痛,都會有盡時。無論怎樣刻骨的傷痕也終會有結疤愈合的那一日,終會有那麽一日。


    這瞳荒葉再如何也抵不過我曾以為跨不過的心傷來得痛,隻消忍一忍便是苦盡甘來的時候。


    我隻閉上眼安靜躺著,竭力將自己放空,不去感受瞳荒葉的痛楚。可是腦子空不出來,方驅走了感知,些許記憶的碎片在這個時候又開始一點點掠過。無非是那些在腦中過了千萬遍的傷情畫麵再次上演,我心中早已死水一般,不起波瀾,隻當做自己夢一場,醒了便又忘了。說是什麽都不去想,什麽都想忘,真做起來的時候便是比登天還難,隻是我已經習慣到麻木了,慢慢便覺得心也要跟著死了。


    我苦苦一笑,便任由它們作祟了。


    而那瞳荒葉折騰一些時候便沒了動靜,待我覺得安妥之後才慢慢睜開眼來,微微側身看到床頭的悠然燈,果然有藍色的煙正在兩處騰挪,另一處的燈火雖是弱了,可是這盞燈卻終於平靜下來。


    我安心一歎,直覺眼皮泛沉,好想睡一覺。可是心中還是掛牽,不曉得他們此時境況,十分忐忑。


    “熙炫,熙炫……”想是那瞳荒葉一番折騰,我耗了些氣力,現在連說句話都覺得乏累,聲音弱如蚊蚋。


    我眨眼抬首,這上方便又是一麵雲鏡,隻是這麵雲鏡通身皆是青色的。此時的雲鏡泛著青光,似是一湖春水,映著萬千青黛,平靜如畫。我盯著那雲鏡,隻盼著有個聲音迴我,道一句他們安好,我便可以睡一場。


    我撐著身子坐起來,幹幹等著,等得心焦,等得無聊,便掰著手指算著時日,算著算著便是無奈。這時空錯亂,時辰更是沒個依憑,怎曉得我已離開幾日?


    最後隻得作罷。反正既來之則安之,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這樣一想,我倒覺驚奇,饒是何時我這般達明通透,竟然看得如此開了?


    正是一陣雲裏霧裏之時,那雲鏡忽而青光大作,紅色的大床愣是換了顏色。


    “瑤姬!”


    卻是離痕。


    我聞聲看過去,心中便是一驚,口張了許久,方才合上。那雲鏡中竟然同時出現了離痕與熙炫!隻是此時的熙炫有些無力地倚靠在他的肩上,眼睫微顫,眸子卻睜不開,嘴唇動動,卻是無聲,而那嘴角還印著些血跡。


    她麵容雖與我無二,可是卻更是豔麗,看起來更增幾分溫婉,而眉間那一朵雲焰圖文,又顯出幾許倔強與不屈來。她不時輕咳幾聲,柳葉細眉擰在一處,離痕側目看她,輕輕撫著她的長發,溫柔似水。


    我揉揉鼻頭,坐直身子,仰頭看著。本來以為她傷得很重,可是瞧見離痕那淡定神色,便知曉應該無甚大礙,頂多受些折磨。


    “發生什麽事了嗎?叫你們半晌,無人理會!”心中卻是另一番境況:你們二人不會是在這亂糟糟的時候互訴衷腸去了吧……


    離痕將熙炫放倒在一處塌上,替她蓋好雲被,方才對我道:“洛川之海好像出了事情,穹魂將我二人送上主神府的閣樓便匆匆趕去了。”


    洛川之海?出事情?額,難不成是穹魂家的主神大人又閑得無事去折騰那些填海的魂靈了嗎?蒼天,要不要這般無聊?!


    心中正感歎,又忽覺哪裏不對,便又急急問道:“洛川之海出事,熙炫怎麽就受了傷?”


    穹魂雖然占有欲強,對離痕有非分之想,以他的作風,雖然嫉妒熙炫,可還不至於痛下殺手。


    離痕望著熙炫,替她理理長發,長歎一聲,方才緩緩道:“是擎天劫反噬所致!本來我助她渡劫倒也不算太糟,隻是未曾想那小孩子……熙炫一心護著那孩兒,分神時不小心被傷了……”


    “小黑子?怎麽……他如何了?”


    離痕淺淺一笑,伸出手來,掌心處便現出那小家夥來,他此時正窩在他的掌中睡得酣甜。


    “無事。睡一覺便好。”


    我輕輕“哦”一聲,便垂了頭。熙炫曾答應我一定會好好護著小黑子,她果然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瑤姬,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及時護著悠然燈,恐怕我的內力得全部耗盡才能救她……這悠然燈中有我寄著的神力,關鍵時候救了我。如果不是你幫我,我怕是不可能替熙炫渡劫後還活著。”


    我聽他這樣一客氣,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舉手之勞,也沒什麽可謝的,你好好護著熙炫,便是保住我的肉身,我又不虧。再說了……你之前是因我而受傷,就當我們扯平了!”我複又躺下,說得很是直接。


    他聞言,挑眉一笑,沒有說什麽,隻是坐在床邊守著熙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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