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人間歌舞


    駱賓王舉杯相還,二人對飲了一杯。王勃剛要詢問駱賓王為何知曉“劍膽琴心”,驀的原本激昂悲涼的琴曲變得舒緩憂愁起來,緊接著琵琶響起,“叮叮咚咚”之聲不絕於耳。


    琴音幽遠綿長,琵琶柔美動人,兩種聲音交匯一處,兩種樂器互為映襯,仿似仙樂飄飄,聽得座上賓客目眩神迷,如癡如醉。


    琵字之意是右手向前彈撥,琶字之意是右手朝後挑撩,二者合一即是琵琶。琵琶最早出自胡地,隻有兩弦或三弦,傳入中土後經過改良逐漸演化成今日的模樣。


    彩台上花魁夏千萍正身端坐,琵琶底部立在腿麵,左手抱琴身於懷中,右手輕撥琴弦,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臂,胸膛隨著唿吸微微起伏,一雙迷人的眼睛目視前方,定神時如秋水,眨動時像繁星。方才趙散撫琴時眾人還小聲讚揚議論,此刻卻再無一人講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位絕世美女身上,就連王勃也不例外。秀色可餐,果然不假。


    夏千萍眼光一轉,開口唱道:“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日溝水頭。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歌聲如夜鶯啼血,哀婉悲傷,好像愛人在懷裏哭訴時流下的一行熱淚,扣人心靈。


    座上賓客全被這獨具風韻的天籟之音震撼,有的人甚至隨著歌聲不由自主的落下淚來。


    夏千萍繼續唱道:“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竹竿何嫋嫋,魚尾徒蓰蓰。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夏千萍反複唱了兩遍才慢慢停了下來,琴聲與琵琶聲也一並止住。


    這首歌的調子是民間廣為流傳的古樂府中的曲牌《折楊柳》,歌詞是西漢大才女卓文君所寫的千古絕唱《白頭吟》。卓文君同司馬相如的愛情故事膾炙人口,天下皆知。昔年窮小子司馬相如偶然邂逅了大富豪卓王孫的漂亮女兒卓文君,他被卓文君驚人的美貌和脫俗的氣質深深吸引,不顧一切的向卓文君百般示愛。司馬相如的誠意和才華打動了卓文君,卓文君遂舍棄富貴榮華與他私奔。後司馬相如憑借《上林賦》、《子虛賦》深得漢武帝賞識,高官得做,駿馬得騎。司馬相如風光無限,自有眾多美女投懷送抱,漸漸嫌棄卓文君,最後竟欲休妻。卓文君聞訊肝腸寸斷,傷心不已,悲憤之下寫出這首流傳千古的《白頭吟》送給丈夫。司馬相如看後想到往事羞愧難當,終於和卓文君重歸舊好。此事也傳為佳話美談。


    夏千萍唱罷,堂中一片寂靜,隨即“轟”的一下釋放出雷鳴般的歡唿聲,座上賓客盡數拍手叫好。王勃、閻伯嶼、駱賓王等人也滿麵歡悅,豎起大指不停稱讚。待喝彩聲稍歇,夏千萍起身朝台下賓客施了一記萬福,說道:“多謝諸位郎君捧場,奴家感激不盡。小女子再為大人們獻上一舞,以悅君心。”


    夏千萍說完自袖中滑出一柄折扇,琴聲輕揚又起。曼妙女子,美顏華服,青絲墨染,彩裙飄逸,隨著琴聲翩翩而舞,出塵如仙,恍若月宮中的嫦娥下凡。夏千萍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雲袖,掌中折扇合攏握起,好似筆走遊龍繪丹青一般。樂聲清泠於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筆,轉、甩、開、合、擰、卷、曲,行雲流水若龍飛鳳舞。隨著她輕盈優美,飄忽若仙的舞姿,寬闊的廣袖開合遮掩,更襯托出夏千萍儀態萬千的絕美姿容。粉麵上一點朱唇,神色間欲語還羞,俏目流盼使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心跳不已,如癡如醉,幾乎忘卻了唿吸。


    此時琴聲驟然轉變,夏千萍以右腳為軸,輕卷長袖,嬌軀隨之旋轉,愈來愈快,忽的從地上急躍飛起,衣袂飄飄,宛如淩波仙子。待一落地,掌聲、驚唿之聲不絕於耳。


    琴聲漸止,一曲舞畢,夏千萍向台下賓客輕俯腰身示意。眾人大聲喝彩,意猶未盡,連王勃和閻伯嶼都不住拍案驚歎。黃富瞧在眼中更是喜上眉梢,滿臉得意,心中暗道:看來這份禮物正合閻伯嶼心意,也不枉我絞盡腦汁,費盡心機。


    便在這時一旁的鄭嶽龍突的站起身,一嘴酒氣,搖搖晃晃的走上彩台。台下眾人不解其意,就見鄭嶽龍眼露邪光,狠不得一口將夏千萍吞入腹中,淫笑道:“早聞千萍姑娘花魁之名,今日有幸得遇,果然色藝雙絕,名不虛傳。”


    夏千萍看其一付色鬼投胎的模樣,知其沒安好心,但眾目睽睽之下隻得微微一笑,說道:“大人過譽了,奴家愧不敢當。”


    原來鄭嶽龍本就是好色之徒,自見了夏千萍之後,魂魄都被勾走,他酒已微醺,借著酒勁淫邪愈盛,竟然不顧廉恥踏上彩台公然行輕薄之事。夏千萍的淺笑使他會錯了意,居然以為自己魅力過人,贏得美人芳心,讓他心中有如貓抓一般。其實越是一無是處的人越容易自作多情。


    鄭嶽龍直勾勾的盯著夏千萍,嘿嘿笑道:“歌舞暫歇,千萍姑娘不如移駕陪閻大人和在下喝上幾杯,如何?”


    夏千萍瞅著鄭嶽龍鼓脹的肚腩、碩大的圓臉,不由生出陣陣厭惡,又看他言語放浪心內不禁有氣,好在夏千萍久曆風塵,閱人無數,收斂怒氣,說道:“多謝大人美意,隻是小女子出身卑賤,怎可與眾位大人同席同飲。況且今日疲累……”


    鄭嶽龍哈哈大笑道:“出身卑賤?本官說你卑賤你就卑賤,本官說你不卑賤你就不卑賤,全憑本官一句話。你雖是個歌妓,但今日你我在此相遇也算是你的造化,若是討得本官開心,你就此烏鴉變鳳凰一步登天,也未可知。”


    夏千萍麵色一寒,說道:“大人若要人陪酒,隻需吩咐一聲自會有人爭先恐後前來伺候,小女子卻高攀不起,還望大人見諒。”


    平日裏鄭嶽龍仗勢欺人,頤指氣使慣了,乍聽夏千萍推辭,收了笑容臉色不善,說道:“這裏是洪州,我官拜宣德將軍,執掌洪州軍馬,讓你陪酒是看得起你,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夏千萍神色輕蔑,冷笑道:“小女子來時,黃大財主有言在先,隻獻一曲一舞,再無多求,更談不上陪酒賣笑!”


    鄭嶽龍身邊的女子對其甚是畏懼,不敢有絲毫違拗,盡是逆來順受之流。他原以為自己位高權重,既然屈尊相邀,夏千萍定然依從。想不到夏千萍區區一個青樓歌妓卻沒把他放在眼裏,怎能不讓鄭嶽龍怒火中燒?


    鄭嶽龍呆在彩台上頗為尷尬,他偷眼環視周圍,就看不少人臉上都有嘲諷之意。鄭嶽龍覺得失了麵子,惱羞成怒道:“你一個千人枕、萬人睡的賤人在老子跟前裝什麽清高?今天老子看上了你,你依也得依,不依也得依!”說罷猛的伸出右手抓向夏千萍,想要把她硬拉到酒席前。


    夏千萍未料想鄭嶽龍於大庭廣眾之下居然會動粗,一聲驚唿連忙向後退了一步。台下眾人對鄭嶽龍的醜態瞧得清清楚楚,但懾於他的淫威無人敢有所異議。唯有湯予見鄭嶽龍仗勢欺人,怒不可遏,“騰”的一下站起,剛欲大聲喝止,但見彩台上青影一閃,端坐琴前的趙散左手一揮一帶,他身材瘦高,身上青衫的袖筒足有三尺多長,已把夏千萍卷到自己身後。


    與此同時鄭嶽龍肥胖的身軀晃了幾晃,慢慢癱倒在彩台上,喉嚨發出“嗬嗬”兩聲悶叫,眼睛一閉昏了過去。眾人不明所以,皆以為他是醉酒失足。隻有湯予看得明白,方才趙散衣袖揮動,袖尖已運用了內勁,正掃中鄭嶽龍手腕脈門處。鄭嶽龍武功稀鬆,再加上酒後毫無防備,一擊之下氣息凝阻,這才倒地昏厥。湯予吃了一驚,暗道:擊倒鄭嶽龍並非難事,可此人出手居然如此輕描淡寫,不著痕跡,必定武功絕頂,想不到這位琴師居然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趙散收迴衣袖,冷峻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掃而過,隻在湯予身上稍作停留。二人四目相對,都是一愣。趙散低下頭拾起雷琴,緩步走下彩台,夏千萍亦跟隨於後。


    那邊閻伯嶼怫然不悅,他素來瞧不慣鄭嶽龍的囂張乖厲,不過二人同在洪州為官,一正一副,一文一武,鄭嶽龍又是五姓七望的子弟,而五姓七望的勢力遍及朝野,礙於情麵閻伯嶼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求相安無事。但今日鄭嶽龍的所作所為實屬過份,又攪擾了閻伯嶼的雅興,閻伯嶼忍不住朝躺在彩台上的鄭嶽龍一指,怒道:“這……這是怎麽迴事?”


    左首邊的楊金雨和閻伯嶼共職日久,從沒見他發過脾氣,此刻瞧閻伯嶼臉色陰沉,心中也不免有些害怕,忙道:“想來鄭大人飲酒失態,不慎跌倒……”


    “哼”,閻伯嶼雙眉一立,氣道:“堂堂朝廷命官,成何體統……”


    黃富為人最善察言觀色,立刻命仆役把鄭嶽龍攙下彩台至後堂休息。收拾停當,黃富又喚來歌妓奉上歌舞。這些歌妓雖不是夏千萍那般的花魁角色,卻也是洪州附近各大青樓的頭牌。


    樂聲重響,歡愉再續,燈紅酒綠,吹彈歌舞。閻伯嶼盡管有些不悅,但三杯美酒下肚再被眾人一番吹捧,又來了興致。推杯換盞,高談闊論,直喝到夜深酒宴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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