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慶功之宴


    湯予神情莊重,說道:“我閑散慣了,隻願做一閑雲野鶴逍遙度日,不求什麽朝廷封賞。”


    狄仁傑生於官宦之家,從小接受的教育便是拜相封侯,光耀門楣,長大成人後所交往的人無一不把升官發財當成人生誌向,就連手下的差役們每每談及高官厚祿皆是滿臉崇拜向往,唯獨湯予竟對此不以為然,避之不及,實屬生平僅見。前日狄仁傑曾和湯予提過為朝廷效命之事,那時湯予就斷然拒絕。狄仁傑以為彼時雙方並不熟識,貿然相邀,湯予假意推脫。但今日再言及此事,湯予仍舊態度堅定一口迴絕,才知湯予其心如鐵確實無意為官,不禁讓狄仁傑好生感歎。


    狄仁傑思量片刻,說道:“此案既已告破,不知宋俠客今後有何打算?”


    湯予喝了一杯酒,說道:“我受東山寺弘忍大師所托,護送惠能師傅前往嶺南。現此案既了,我二人也不便多做耽擱,明日我就同惠能師傅啟程南行。”


    狄仁傑點點頭,說道:“嶺南雖遠終有到達之日,那時宋俠客又該如何?”


    湯予聽狄仁傑之言似有他意,想了想說道:“惠能師傅若能平安到達嶺南,我也再無牽掛,從此浪跡天涯,自由自在,豈不美哉!”湯予說完自飲了一杯。


    狄仁傑歎了口氣,說道:“宋俠客武藝絕倫,卻終老荒林,漂泊無定,甘心空負一身本領,真是可惜!”


    湯予微微一笑,說道:“可惜?在下本不過是一江湖浪子,理應四海為家,隨遇而安。談不上什麽可惜。”


    狄仁傑眉頭一皺,欲言又止。湯予瞧得清楚,說道:“狄大人有話請講,不必吞吞吐吐。”


    狄仁傑為官多年公正嚴明,有神斷之名。可所斷之案都是些偷牛盜羊,放火鬥毆的尋常案件。此次江州發**殺少女大案中的各種神奇武功、人臉麵具等等玄妙之事讓他大開眼界。狄仁傑心知日後如想有所成就,身邊沒有能人相輔是萬萬不可。從前他對江湖中人不屑一顧,現在反倒求賢若渴起來。湯予仗義剛直兼功夫了得,乃是不可多見的人才,深得狄仁傑之心。狄仁傑有意把湯予留在身邊,但湯予視爵祿如敝履,刻意和官府劃清界限,所以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此刻聽湯予之言,狄仁傑端正神色,說道:“我有一言想講與宋俠客,但又怕惹宋俠客不悅。”


    湯予忙道:“狄大人但講無妨。”


    狄仁傑說道:“我和宋俠客相識雖短,卻一見如故。宋俠客不喜約束,狄某理會,隻是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上不能報效國家,下不能拯濟黎民,豈非苟活一世?”狄仁傑目不轉睛的看著湯予,接著說道:“我有個不情之請,望宋俠客能留在江州,同狄某一同護佑蒼生,救民水火,替國分憂,為民除惡!如何?”


    湯予臉色一變,狄仁傑說道:“宋俠客不要多心。宋俠客留在江州既不受朝廷的約束,也不受本官的管製,隻是協同狄某辦案。來去自由,皆憑宋俠客心思。”


    湯予想了想說道:“承蒙狄大人抬愛,在下受寵若驚,隻是我並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也不想做古道熱腸的俠客好漢。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和我無關。狄大人若欲尋能人異士,日後隻需多加留心,自會有高手輔保。還請狄大人見諒。”


    狄仁傑猛的站起身,急道:“這叫什麽話?非我強人所難,隻是覺得宋俠客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宋俠客這般的人品武藝,卻抱憾山林,懷寶迷邦,實在是使人惋惜痛心。”


    湯予看狄仁傑神情激昂,曉得這些話都是他的肺腑之言,心中頗為感動。他伸手拉住狄仁傑的手臂,示意狄仁傑坐下,說道:“狄大人一片赤誠,在下焉能不知……”


    狄仁傑穩定心緒,慢慢坐下。湯予沉吟良久,然後看了看萬離、惠能,朝狄仁傑說道:“狄大人可知我是什麽人?”


    狄仁傑未料到湯予有此一問,一時語噎。湯予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雙眼直視狄仁傑,緩聲說道:“實不相瞞,我不姓宋,我姓湯。”


    狄仁傑大感意外,脫口說道:“什麽?你不姓宋,你姓湯?”


    “不錯。”湯予答道。


    狄仁傑喃喃自語道:“不姓宋,姓湯。湯予……”


    湯予點了點頭。


    狄仁傑默念了兩聲湯予的名字,覺得這名字十分耳熟,仿佛在哪裏聽過。忽然他大驚失色,喊道:“湯予!你就是幾年前在泰山絕頂……”


    湯予不等狄仁傑說完,截住話頭說道:“正是。”


    狄仁傑“啊”的一聲驚唿,身體仿佛突遭雷擊不停顫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幾年前湯予在泰山絕頂和劍神李承繼相約鬥劍,後夜入行宮盜寶,此事人盡皆知。當時刑部、大理寺、督查院發下海捕文書命各州城府縣合力捉拿湯予,然而一無所獲。近年來此事風頭暫過,朝廷也不再舊事重提,但湯予終歸是被通緝的欽犯。狄仁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助其勘破奇案,又和自己同桌飲酒的人竟是湯予,一時不知所措。


    狄仁傑的窘態湯予都瞧在眼裏,絲毫未感意外。自己同狄仁傑身份懸殊,難怪他會如此。湯予放下酒杯,說道:“狄大人與我推心置腹,在下也不能隱瞞。我若留在狄大人左右,豈不是害了狄大人。”


    狄仁傑驚魂未定,腦中混亂一片。這湯予是衝撞天子儀仗,夜入行宮的重犯,自己身為江州通判,既然遇到他就該將其拿下。但幾日來朝夕相處,狄仁傑知湯予絕非惡人又助自己破了奸殺少女的奇案,有恩於己,如何下得了手?況且湯予人稱天下第一劍客,他的本領狄仁傑親眼見識過,即便把江州城所有的差役、威衛聚在一處,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又怎能捉的住他?


    湯予早猜透狄仁傑的心思,笑道:“狄大人既已曉得在下的來曆,不如令人將我繩捆索綁解往京城,倒是大功一件。”


    狄仁傑畢竟久曆官場,為人又極為機智幹練,雖一時失態轉瞬間便恢複如常。他向四周看了看,後堂除了湯予、萬離、惠能再無一人。惠能是一遠行的和尚,萬離雖乃朝廷命官但湯予是他舉薦,自然不會泄露,遂慢慢放下心來,說道:“宋俠客說哪裏話?宋俠客擒住那惡賊阿思塔,助本官破了奇案,與我有恩。本官豈是知恩不報之人!無論宋俠客是誰都是我的朋友,既然宋俠客樂得逍遙,我也不好勉強。此事休要再提。來,飲酒。”狄仁傑說罷舉起酒杯敬了一杯酒。


    萬離是個機靈之人,在旁聽得真切,見狄仁傑仍以宋俠客相稱,絕口不再提湯予二字,其意是隻認宋予,並不識得湯予,不禁暗暗讚歎這狄仁傑雖清正廉明,可深曉為官之道,真是個厲害的角色,日後的成就不可限量。


    湯予不及萬離心思縝密,但也聽出狄仁傑的弦外之音。他心中暗道:到底是為官之人,和我輩不同。湯予是個明事理的人,知二人立場角度相差太大,故而並不生氣,同狄仁傑對飲了一杯。


    狄仁傑滿腹心事,酒意自然減了不少。那萬離生怕冷場所以連連舉杯,反似主人一般。湯予來者不拒,一連喝了十餘杯,酒勁漸漸上湧,話自然多了起來。


    湯予盯著萬離,問道:“萬兄,我有一事不明,想要向你請教,還望萬兄如實相告。”


    萬離正喝的高興,忽見湯予一臉嚴肅,心中不禁一沉。他做人做事八麵玲瓏,立刻明白湯予欲問何事,眼珠一轉笑道:“你我勞累數日好不容易才把采花惡賊擒獲,今日咱們痛飲美酒,至於別的事日後再說不遲。”


    湯予神情嚴峻,說道:“我是急性子,這件事一直壓在心頭,今日終於有機會和萬兄坐在一處,怎能錯過?”


    萬離對湯予頗為忌憚,想了想說道:“不是我不願說,隻是此事牽涉甚廣,隻怕你知道後惹禍上身。”


    湯予冷笑一聲,說道:“在下惹的禍事還少嗎?也不在乎多這一件。”


    萬離眉頭緊鎖,猶豫不定。湯予把桌上的酒杯一推,說道:“前日萬兄曾和我打賭,萬兄還記不記得?”


    萬離頷首道:“自然記得。”


    湯予說道:“萬兄與我以三日為限,三日內若萬兄盜得寶劍,我便願賭服輸,從此和寶劍沒有半點瓜葛,也不能找萬兄尋仇。三日內若萬兄不能盜取寶劍,萬兄絕不再糾纏,並且還會替我做一件事。無論這件事多麽兇險棘手,萬兄也會在所不辭。我說的可有遺漏?”


    萬離臉上一陣白一陣青,他彼時和湯予打賭,一是怕湯予事後尋仇報複,二是知湯予為人一諾千金,三是他早已想出盜劍的計策,特意請當朝的丹青聖手薛稷畫了一幅虯髯客的畫像帶在身上。隻是人算不如天算,寶劍本已得手,不料狄仁傑命差役在城中布下機關陷阱捉拿采花惡賊。采花惡賊沒捉到,卻把輕功卓絕的萬離困在網中。寶劍得而複失又被湯予奪迴。


    湯予說道:“萬兄人稱盜聖,於江湖中大名鼎鼎,想來不會言而無信,出爾反爾吧?”


    萬離默不作聲,自飲了一杯。


    湯予說道:“萬兄既答應替在下做一件事,我思來想去也沒什麽事敢勞動萬兄大駕,隻求萬兄告訴我到底受何人指派尋我盜劍。”


    二人四目相對,萬離思量片刻,歎道:“也罷!我一生取人物事從無失手,隻有這次一時不慎,竟被一張破網逮住,想來應該是天意吧。”萬離說著舉起酒杯飲了一杯。


    狄仁傑曾任並州法曹,掌管刑獄多年,那夜聽到萬離的名字就已知道萬離乃是一名江洋大盜,但見他手中有仙鶴銜梅的玉牌才未多問。他原以為萬離和湯予是交情匪淺的好友,不料兩人間居然也有這許多糾葛,不免十分好奇。隻有惠能在旁安然端坐,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後堂中並無外人,萬離放下酒杯也不再顧忌,自懷中摸出一塊玉牌,衝湯予說道:“你可識得這玉牌?”


    玉牌有巴掌大小,上麵雕刻著一隻展翅高飛的仙鶴,仙鶴嘴裏銜著一朵盛開的梅花,做工精美,玲瓏剔透,正是前日夜晚萬離給狄仁傑所示的玉牌。湯予總覺在哪裏見過,但就是難以記起,聽萬離相問,他搖搖頭一臉困惑道:“這玉牌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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