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玫瑰花刺


    湯予聽聞,說道:“你這西方番人倒會說我們的語言。”


    原來哈絲娜跟隨馬吉達來到突厥,突厥的吉默可汗早有飲馬中原的企圖,帳下網羅了大批漢臣漢將。馬吉達意欲在華夏大地傳教,便和突厥國中的漢人多有往來,一邊刺探大唐國情,一邊學習中華文化。哈絲娜是馬吉達的親信,久而久之也學會了漢語,雖算不上流利嫻熟,不過日常交流也還勉強可以。


    哈絲娜的眼神停留在湯予背後的劍囊上,手中的細劍指著湯予,冷冷的說道:“劍……拿來……”


    湯予怒極反笑,說道:“不要臉的人我見的多了,但論厚顏無恥當推景教為天下第一。七星龍淵劍是我中華至寶,與景教有什麽幹係?你們這些域外邪魔不好好呆在自己的國家,反打著傳經布道的幌子跑到中土為非作歹。哼,我中華雖是禮儀之邦最重禮數,可對付豺狼虎豹也有的是手段!”


    哈絲娜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輕叱道:“你……死!”死字尚未說完,劍已遞到湯予麵前。


    湯予稍微用力將惠能推至一旁,抽出石破劍向外封擋。兩劍相交,湯予就覺對方的這柄細劍如柳條一般,軟綿綿,輕飄飄,讓人無從發力,但此劍盡管柔軟卻軟中有硬,柔中帶剛。他自出道曆大小百餘戰,見識過各式各樣的兵器,可像哈絲娜所使的細劍也是頭一迴遇到,不由得嘖嘖稱奇。


    哈絲娜不容分說連揮數劍,劍上帶著“噝噝”的風聲,仿佛靈蛇口中的毒信,又仿佛黃蜂尾後的釘針。那日哈絲娜於少林寺劍傷宗悔,湯予躲在樹上瞧得清清楚楚,對她的劍法路數稍有了解。但方一交手那份淩厲迅疾仍是讓他驚出一身冷汗。湯予曾和當世多位頂尖高手一較高下,單論出手之快,無人是哈絲娜的對手,即使劍神李承繼也是稍遜一籌。


    轉瞬間二人戰了三十餘個迴合,湯予守多攻少,一時落了下風。在旁的惠能不明哈絲娜底細,又看湯予左臂受傷,險象迭生,虧他一向沉穩鎮定,此時也不禁心焦起來。可他不懂絲毫武功,情急之下難以想出什麽辦法幫助湯予,隻得口中不住誦詠佛號經文。湯予聽惠能在一旁念經好氣又好笑,偷眼觀瞧見惠能額頭沁出點點汗水,神色謙恭,明白惠能惦記自己安危甚是感動。他乃是當今武林中用劍的大行家,初時采取守勢不過是為了一探哈絲娜劍法的虛實,現下和她一番纏鬥,湯予發現哈絲娜盡管攻勢淩厲,步法靈活,但內力修為稀鬆平常,況且她終究是女流之輩,天生力氣比男人小了許多,而她所使的細劍雖輕便迅疾,可份量太輕殺傷力遠較尋常刀劍遜色不少。以她的劍術修為,即使湯予未曾被釋道大師打通任督二脈時也不是湯予對手,何況此時湯予內功大進早不可同日而語。


    湯予已摸清哈絲娜劍法路數成竹在胸,又不忍讓惠能在旁擔心,忽的長嘯一聲,招式陡然一變全力猛攻,劍做刀使,大開大合,直來直去,每一劍都用上了八成功力,直如萬馬奔騰,巨浪拍岸一般。


    哈絲娜在突厥時常聽人說中原武林有一位劍術通神的高手名叫湯予,人稱天下第一劍客。她本對自己的劍法極為自信,早有找湯予一決高下之心。方才哈絲娜於樹後突施暗算傷了湯予左臂,又和湯予纏鬥數十迴合眼看就能將湯予斃在自己劍下,不免有些誌驕意滿,心中暗道:什麽天下第一劍客,不過徒有虛名罷了,中華武林名不符實,盡是些酒囊飯袋,沒幾個有真本事的人。豈料湯予轉守為攻,霎時間劍氣縱橫,竟被殺了個手忙腳亂,哈絲娜連接了湯予五招,虎口被震得酸麻不已。幸虧這柄細劍柔軟又有韌性,稍一碰觸便即彎曲卸去不少力道,否則她的兵器早已脫手而飛。


    湯予再不容情“唰唰唰”當頭朝下連劈三劍,這三劍招式普通但威勢驚人。哈絲娜知湯予力大不敢硬扛連連後退。湯予乘勝追擊,挺劍直刺哈絲娜前心。哈絲娜退無可退,眼中猛的射出狼一般的目光,不避不閃反刺湯予咽喉。


    這是一記兩敗俱傷的招數,若湯予紮穿哈絲娜心窩,自己同樣會性命不保。湯予對付強敵時也曾常常以命相搏,可此刻無論如何未料到哈絲娜一介女流居然亦會有這般的勇氣。他急忙撤劍迴身躲開刺向咽喉的一擊。


    高手過招,局勢瞬息萬變。哈絲娜豈容機會溜走,運用暗勁手腕一甩,細劍橫掃湯予左臂傷處。湯予失了先機吃了一驚,右手豎握石破劍向左抵擋。細劍和石破劍碰到一處,不想哈絲娜的細劍竟像一根軟鞭般,劍尖繞過石破劍抽在湯予背上。湯予吃痛,後背的衣服被割破,劃出一道血口。哈絲娜精神大振,不容分說再刺湯予咽喉,劍尖帶著破風之聲不停的顫抖,顯然已用足了全身的力氣。她的劍殺死過許多人,她自信這樣的距離沒人可以從她劍下逃生。


    二人相隔不足丈許,劍未到,劍上的殺氣已吹得湯予麵上一寒。被一個女人連傷兩劍,這是他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臂上、背上的疼痛使他異常清醒,他能感覺到這一劍的力道他知道這是哈絲娜全力的一劍。看著朝自己射來的白光,湯予右臂立於胸前,手腕猛的一抖向白光狠狠削去。兩股巨力交匯,隻聽“叮”的一聲脆響,哈絲娜的細劍斷成兩截,劍柄握在哈絲娜手裏,劍尖卻已掉在地上。哈絲娜滿眼茫然,難以置信。湯予順勢反撩哈絲娜麵門。哈絲娜像中了魔般不躲不閃,呆立當場。


    石破劍停在哈絲娜麵前,劍風吹落了她臉上的麵紗。這是一張美麗高貴的臉,完全不同於華夏女人,她的皮膚如此白皙,鼻梁如此高挑,眼窩如此深邃,尤其是那雙神秘的灰色眼睛,澄淨清澈充滿了異域的風情。湯予第二次看到她絕美的麵容,第一次是在少林寺,隻是那次他離的很遠,而這次兩人相隔僅是一柄劍的距離。他不是好色之徒,但他仍然被這份美麗深深的震撼。湯予的心撲通撲通的亂跳……


    哈絲娜看著自己手上的半截斷劍,兩行清淚慢慢的沁出眼眶,痛苦迷茫的神情更讓她顯得楚楚動人。這柄細劍是用產自天竺的上等烏茲鋼經能工巧匠反複鍛打而成,馬吉達將它送給哈絲娜時對她說過,此劍是完美的藝術品,也是隻有上帝才配擁有的武器,它永遠不會損毀。哈絲娜對它視做生命,並給它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臥麗德”,意思是帶刺的玫瑰花。無數個日日夜夜臥麗德都陪伴著她,她用她的玫瑰花刺穿過一個個敵人的咽喉。對哈絲娜來說,臥麗德不僅是一柄劍,更是親人和朋友。但它今天竟被湯予一劍斬斷,怎能不讓哈絲娜傷心欲絕,心如刀割。


    湯予的劍還指著哈絲娜的頭。


    “你的這把劍……叫什麽?”哈絲娜強忍著淚水向湯予問道,她要知道是什麽劍居然比臥麗德還要堅硬鋒利。


    “石破。”湯予本不想迴答卻還是說出了口。


    “石破?”哈絲娜微皺眉頭想了想,說道:“我在突厥聽人講過中華有許多名劍,湛盧……七星龍淵……幹將……莫邪……太阿……純鈞,為何從未聽過石破的名字。”


    湯予說道:“你說的都是上古名劍,而這把石破劍是我不久前親手鑄造的,所以不被人知曉。”


    “你會鑄劍?”哈絲娜半信半疑的說道。


    湯予不願和她多說,不置可否。


    哈絲娜見湯予無言,又盯著麵前的石破劍看了看,突的揚起頭說道:“我敗了……你殺了我吧!”


    湯予性格偏激,睚眥必報,不是寬宏大量的君子。起初二人交手時還不覺得什麽,現在左臂傷處傳來陣陣痛楚,這些皆拜麵前的女人所賜。湯予心有怨恨,隻要他把劍稍微一遞,哈絲娜就會命喪黃泉,也可解了心頭之恨,但是不知為何他卻下了手。


    二人對立許久,湯予撤劍還鞘,冷冷的說道:“我從不殺女人。你走吧,以後莫再踏足中土。迴去告訴馬吉達,若再來糾纏,我定會取他的狗頭。”


    哈絲娜聽湯予說完緊咬嘴唇,瞧了瞧石破劍又瞧了瞧湯予,眼神中說不出是惱怒還是羞愧。她本欲再說幾句,終是沒有說出口,轉身而走。哈絲娜出現的突然,離去的更快,眨眼間背影沒入林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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