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記憶中執傘立於雨中,收他為學生的明藍蘊。


    像她的人有許多,可誰也不是她。


    恍惚之間,又像是那日泛舟蓮池,明藍蘊濕透地躺在他的身下。


    他握住她的手,去抽開她纖細腰肢上的腰帶結,看著衣衫散開,露出裏頭越發薄可透膚的衣衫……


    交頸相擁……


    清晨醒過來之後,淩賀之單手支著額頭,臉色陰沉,心道自己真是瘋了……


    他耗費了好幾日都未曾緩過來。


    一轉眼到了中秋佳節。


    天氣還未大寒,但夜晚有些冰冷。


    明藍蘊並無興致,想著進宮吃席賞月。


    她身著一席淡黃色的衣衫,入席後與幾位相熟的大人寒暄後,便落座喝茶。


    頭上玉盤照耀著廣闊大地,禦花園中歌舞盈盈,絲弦齊奏,空中燃著濃香。


    皇帝端坐上方,單手敲擊著膝蓋,閉著眼睛享受此等美好。


    陛下眯起略顯渾濁的眸子又去瞧著,摸著下巴誇讚:“舞姬甚美。”


    那異色眸子的外邦使者連忙起身恭維,他朝著諸位娘娘行禮,最後又遲疑地對著在另外一側的明藍蘊拱手:“諸位娘娘貴氣逼人,小小舞姬不敢與天上明月相提並論。”


    他這話本無錯,錯就錯在把明藍蘊算作皇帝後宮。


    諸位娘娘臉色微恙,皇子皇女當中,以淩賀之眼神最為陰沉。


    淩賀之看向明藍蘊,見老師神情坦然,想著此事……便算了。


    此刻,皇帝目光落到明藍蘊身上,忍不住笑起來:“倒真像天上明月久久摘不到。”


    外邦使者不明白,隨著話繼續恭維道:“天子威嚴,便是明月也要蟄伏。”


    淩賀之緩緩舉起酒杯,一口飲下杯中酒水,喉頭滾動,死死地握緊了空酒杯,手背青筋暴起。


    他低下頭掩蓋眼中的殺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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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醉酒


    而明藍蘊恬靜地坐在席間喝茶, 沒有抬頭去迎合男子間對她的打趣言語。


    萱貴妃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此番氣氛著實奇怪, 這叫使者心中腹誹。


    明藍蘊摩挲著茶杯, 倒也怪不得外域使者,他會認錯是皇帝的問題。


    明藍蘊看著自己身上的淡黃衣衫。


    輕薄的薄紗在月色下泛著璀璨色調,上頭的刺繡乃是繡娘日夜縫製, 繡了祥雲紋、月紋、配了牡丹芍藥。


    明藍蘊是有一件淡黃色的衣衫,那是素色,並非這件。


    這一件是……蘇公公在白日特地送到她家宅中的。


    能趨勢蘇公公幹活的人, 普天之下隻有一位, 那便是皇帝。


    天子之命, 她不得不從。


    如此富貴精美的裝扮,使者誤將她當成後宮嬪妃了。


    麵紗之下, 明藍蘊扯著嘴角訕笑。


    突然,宴席中的謝貴人捏起酒杯對著外邦使者開口:“使者是外域人士, 可曾聽說月宮神女的傳說?”


    使者驚愕了一瞬, 見此妃子接話而皇帝未曾動怒,想必她身份顯赫, 於是態度愈發客氣。


    “貴人說的可是嫦娥仙子?聽聞嫦娥仙子在月宮上與丈夫分別……”使者搖頭晃腦地賣弄著自己現學的知識。


    謝貴人冷笑一聲,單手扶著頭上的玉石簪子,低頭淺笑:“嫦娥仙子嘛?那使者可知太陰仙君之事?”


    “太陰君掌管月晴圓缺, 引潮汐潮漲。”


    謝貴人眯起眸子,輕聲瞥著皇帝,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仙家各司其職, 為陛下排憂解難, 為萬民謀福。仙君雖在九天之上, 心卻是感召陛下威嚴向著大周的。”


    謝貴人起身與皇帝敬酒:“陛下……”


    皇帝摸著下巴沉思。


    突然淩賀之推搡了一下身旁的太子,輕笑著說:“太子殿下,不與父皇敬一杯嗎?”


    太子淩辰逸原本正在開心吃月餅,可這個時候再沒眼力見,也是知道謝貴人在為了國師說話。


    太子起身,急忙忙地嘖嘖嘴後,說:“兒臣敬父皇一杯!”


    淩賀之自己迅速倒了酒水,旋即站起來,朗聲道:“傳聞玄宗中秋祭月,道人拐杖化作空中銀橋,月宮中匾額上書廣寒清虛之殿,仙人獻上霓裳羽衣曲作賀。兒臣尋得民間善樂器者,譜了一曲,獻於父皇!”


    一直在喝茶的明藍蘊緩緩起身,雙手抱於胸前,行禮:“藍蘊窺見天機,得仙人指引,欲為陛下煉製了一爐靈丹不日獻於陛下。”


    皇帝環顧眾人,揮袖,沉聲道:“允。”


    美人獻舞,倒也不再談及明藍蘊之事。


    待中秋佳節結束之際,明藍蘊出了宮門,行到來接自己的馬車旁,上車時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明藍蘊喘息了一口,吐不出心中的這一口濁氣。


    她去攀車轅想要撐手上去,忽然有人扶住了她。


    明藍蘊側頭。


    淩賀之表情沉沉,聲音喑啞:“老師……你沒事吧?”


    當他望向明藍蘊的眼睛時,心口一緊,靠近對方一分,擔憂地說:“老師!”


    明藍蘊瞳孔震顫,她在宴會之上強忍著恐懼與憤怒,皇帝表現得太明顯了。


    她早就清楚的。


    比起後宮的妃嬪,她在皇帝的眼中不過是被禁錮在這偌大皇城的金絲雀。


    皇帝聖明時,故而他不敢動自己。


    可他老了,他昏庸了。


    人到了老,許多糊塗事糊塗話也能做得出來。


    明藍蘊抽迴手,輕聲道謝:“大殿下,今晚多謝了。”


    淩賀之嗯了一聲:“宮裏還有點事情,稍後我再來尋老師。”


    明藍蘊沒有迴答,徑直上了馬車。


    馬夫駕車離開。


    淩賀之站在原地,目送著馬車離開。


    淩賀之等了許久,隨後轉身離開,重新進入宮中。


    皇帝今日高興,許是吃了丹藥飄忽愉悅,給諸位皇子皇女各自賞了一顆。


    隨後便又單獨留下太子和他說話。


    淩賀之出宮前,路過禦花園的時候,遇見了謝貴人。


    淩賀之朝她拱手:“娘娘。”


    謝貴人眯著眼睛,說:“賀之,我等你了很久了,你去送了國師嗎?”


    謝雲蓮握緊了欄杆,咬牙:“我清楚地與你說過,當年你母親之事她為皇後娘娘做倀鬼。”


    淩賀之沉默不語。


    謝雲蓮蹙眉搖頭:“我這段時間與你往來,你並非一個感情用事的人,別的人你都清醒自若,唯獨到了明藍蘊你罕見地憂弱寡斷……”


    許久之後,淩賀之緩緩開口:“蓮姨,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是老師一手把我拉出來。”


    “沒有明藍蘊,便不會現在能站在這裏與你說話的淩賀之。”


    謝貴人身子一頓。


    她問:“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明藍蘊的動機?”


    淩賀之聞言,側頭望向她。


    謝雲蓮上前攥住他的衣領,急切地說:“我從你的眼神中看得清清楚楚,你懷疑過,你不止一次的懷疑過,那你為何還不肯放手……”


    淩賀之低頭看著她:“今晚,多謝蓮姨相助。”


    謝雲蓮無奈地苦笑,是,今晚自己是幫了明藍蘊又如何?


    其實信不信明藍蘊壓根不是當務之急,而是要如何護住明藍蘊。


    謝雲蓮放開淩賀之,輕歎一口氣:“你是姐姐的孩子,我不能看你身陷險境……現在重點是你的話沒用,明藍蘊的職務,她要如何加強神權,讓黎民百姓來為她做主?”


    謝雲蓮想到一處,抬手觸碰自己的嘴唇,輕聲呢喃:“若是不行的話,那……那讓她以美□□惑陛下,為賀之你出力也可以啊……”


    淩賀之揮袖,果決地拒絕了這個提議:“不行。”


    淩賀之單手死死握緊了欄杆。


    如果事態真到了無法挽迴地步,或許老師會收斂自己的鋒芒,偽裝出乖巧模樣,主動依偎在皇帝身邊。


    但……折斷過的羽翼,傷痕依舊存在,老師縱橫算計了這麽多年,功虧一簣的絕望。


    他不能看著高高在上的明月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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