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正事討論完了,煌兒是不是該聽聽內務私事?”眼見三脈族老對處理結果無甚異議,紀情適時開口。


    女性沉凜的聲音無波無瀾,那是見慣了太多大風大浪後的平靜。


    主內務大權幾十載,紀情一身女性上位者的氣勢十足,雖然威壓不及安雋煌,但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已是相當不易。


    議事廳中,掌權夫人占一席,但地位卻相當靠後,會議桌三尺範圍內,不得有女性出現,所以紀情隻能坐在安雋煌身側後方、遠離會議桌的位置。


    在男人們討論正事的時候,女人不能插嘴,否則會被請出議事廳,因而方才論及三脈、五脈之爭,紀情並未開口,也沒有那個資格出聲。


    安雋煌聽見紀情的話,眼波都不曾動一下,表情冷漠,不置一詞。


    紀情眉目微沉,心有怒火卻又不得不生生忍住,發火,她,還沒有那個資格!


    掌管內務多年,後院是她的天下,生殺大權盡握其手,那群女人的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間,可一旦觸及前庭男人們的事務,她卻沒有絲毫話語權。


    沒錯,安雋煌是她的兒子,可首先他是安家家主!


    家主的權威不容冒犯,即便是她這個當母親的!


    場麵微冷。


    下座眾人皆心知肚明,這對母子關係不好,因而也不覺有什麽不妥。


    “內務瑣事,夫人斟酌處理即可,大廳之中,怕是有些……不合時宜吧?”月無情淡笑著開口,語氣中不見絲毫恭敬,反而暗責紀情這個掌權夫人做得不夠稱職,小小內務雜事竟也擺上台麵來說。


    紀情麵色不變,鳳眸淡淡一瞥,竟在嘴角牽出一抹淡笑,“月護法此言差矣,事關家主終身大事,也直接關聯到我安氏一族未來主母人選,事關重大,又豈會不合時宜?”


    月無情神色微訝,隨即高深莫測地勾起唇角,餘光淡淡瞥向上首高座之人。


    看來,安夫人又在盤算什麽了,隻可惜,注定失敗告終。這麽多年,她怎麽還學不乖呢?


    果然,有些人撞了南牆,即使頭破血流,也不見得會迴頭。


    月無情目露嘲諷。


    安雋煌沉默依舊,隻是周身氣勢愈發冷戾。


    即便是自己母親,他的目光從始至終也不曾落到紀情身上。


    下座各族老麵麵相覷,難道說,夫人已經有了打算?要知道,家主嫡妻,也就意味著掌控安家內務大權,那可是全天下女人都夢寐以求的寶座啊!


    曾經,他們也不是沒在這方麵有過心思,各脈枝繁葉茂,內親外戚多不勝數,若是能將主母之位收於囊中,那全脈的地位也就跟著水漲船高,但安雋煌的態度過於強硬,手段鐵血,心思難測,因此誰都不敢在他麵前動那些小心思。


    當然,不怕死的也大有人在。三年前,十五脈族老就曾以“嫡脈無嗣”為由當場逼婚,想把十五脈母族嫡女黨寧嫁給安雋煌為妻,妄想先一步下手奪得安家主母之位,誰想安雋煌轉手就將這女人丟進了美國黑手黨甘比諾家族,稱他安家主母若是不能活著出來,那不要也罷。


    十五脈族老得知此消息後,臉色青了又青,可惜十五脈本就屬旁係支脈,在所有支脈中話語權最低,這個悶虧他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最後那女人倒是活著出來了,不過離死不遠。


    送到醫院搶救,三天後確認死亡,其後,從甘比諾家族流出大量黃色光碟,畫麵不堪入目,而女主角正是黨家嫡女——黨寧!


    十五脈母族黨式,雄踞東南亞地區,曾經也是煊赫一時的世家大族,後來政權更替,盡管損了不少旁支末節,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實力依舊不可小覷。


    黨寧的死就像當著全世界黑道的麵重重扇了黨家一個大耳刮子,黨家家主當即雷霆震怒,發布東南亞黑道令,硬逼著安家要個說法,或者說是“補償”更合適。


    那個時候,十五脈族老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是後悔不迭,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妄想左右那位的想法,事到如今,已經完全超出他的預期。


    為了一己私心,把黨家給攪進來,如今黨家嫡女死了,黨家發難,無非就是想讓安家割利,這已經不單單是他第十五脈的事情了,而是上升到整個安家的利益層麵,一旦安家答應黨家所求,損害的可是全族人的利益。


    不用說,其餘十四脈的怨氣定會全撒在他第十五脈人身上,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淹死他!


    悔不當初!失策失策!


    就在黨家靜待安家答複的時候,安雋煌動了,一不做二不休,先讓人開著大炮轟了黨式本家,然後秘密潛伏在東南亞的安家勢力也一夜之間曝光,扛著長槍短炮,直攻黨家老巢。


    短短三天,黨式覆滅,從此東南亞原屬黨家的地盤統統收歸安家所有,一時間,東南亞黑道展開了血腥瘋狂的清洗活動。


    清洗持續了整整三個月,黨家所控勢力全部重新洗牌,之後,安家陸續有產業在東南亞地區爆出,幾個地方小勢力也主動歸附,直至那時,所有人才知道,安家,或者說安雋煌,早有圖謀!


    黨寧隻是第十五脈送上門的導火索,正好稱了安雋煌的心意。他早就盯上了東南亞這塊肥肉,黨家遲早都要滅亡!


    否則如何解釋那些被暗中安插在東南亞的勢力?還有那些屬於安家名下的產業,涉及建築、毒品、軍火、日用品等各領域,掌控了東南亞近百分之二十經濟脈絡?


    這樣大一張網,絕非一朝一夕能夠鋪就,安雋煌怕是早就盯上黨式這塊大肥肉,不動聲色間,一擊斃命——黨家再無翻身之日!


    就連之後歸附安家的那幾個地方小勢力,事後調查發現,根本就是早年安家暗中潛派,蝸居於東南亞的情報組,與其說是“依附”,倒不說“迴歸”更恰當!


    安雋煌這是跟世界黑道下了盤大棋啊!不僅算計了黨家,還輕輕鬆鬆利用美國黑手黨甘比諾家族鋪路,可笑的是,直至棋局收尾結束,這些人還沒反應過來身在棋中!


    安家第十五脈從此也夾著尾巴做人,即使母族被滅,也絲毫不敢做聲,因為事情終究是由第十五脈開的頭!


    也就是說,黨家被滅,十五脈難辭其咎!


    從那以後,沒有誰敢當著安雋煌的麵提及婚事,這也是為什麽安雋煌將近而立之年尚未娶妻的原因之一。


    如今,安夫人舊事重提,他們心裏也是七上八下,不過,安家嫡脈沒有繼承人終究不是個事,況且做母親的關心兒子的婚姻大事,這是人之常情,於情於理都再適合不過,因而一眾族老也樂見其成。


    現在,他們那些不該有的心思也歇了不少,但安家正統嫡出之位懸空,對於整個家族來說都不是件好事!須知,嫡出血脈直接關係到家族興衰,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


    正所謂,皮之不存,毛將安附焉?


    在座所有人,都是倚仗安家富貴榮華、平步青雲,如若有一天安家倒了,那麽所有人都將萬劫不複!


    所以,安雋煌的後嗣直接關係到所有人的切身利益,拋開各脈對主母之位的覬覦不談,他們是打從心底希望安雋煌能盡快定下嫡妻。


    就算嫡妻之位暫時懸空,那偏房好歹納幾個吧?


    偏偏安雋煌依舊一副冷漠逼人、冷淡寡欲的模樣,真真是急煞了一群族老!


    他們實在不願懷疑這個強悍到變態的男人在那方麵……咳咳……有問題……


    當然,這些人中,不包括方才被三脈逼入兩難境地的五脈族老,他的心思還活泛著,但他比第十五脈那個蠢貨要聰明很多,知道這種事不可直言,須借紀情之手,方才名正言順。當然,一旦事成,他許給紀情的好處也不少。


    那女人才是個真正厲害的角色!


    “夫人此話怎講?難道說,您心中已有人選?”一脈族老出聲詢問,他是安雋煌的叔父,與安雋煌的父親安炳賢同為嫡出,隻是一長一幼,在安家的地位卻截然不同。


    一個是家主,一個僅為一脈族老,一母同胞,出生的先後順序不同,日後的身份地位也判若雲泥!


    安炳良既為安家第一脈族老,位列十五脈之首,他的話自然是相當有分量的。


    “我看雅兒就很不錯。”紀情淡笑著開口,目露滿意之色。


    話音一落,所有目光不約而同投向五脈族老,隻見他一臉受寵若驚,眼底是不可置信的訝然和驚異。


    雅兒,全名溫馨雅,是安家五脈的表小姐,也是徐州溫家嫡出的二小姐,三年前,為賀安夫人紀情五十歲生辰,隨溫家家主上島拜訪,沒想到卻在島上生了一場大病,彼時溫家家主溫閻有要事在身,不得不暫將小女兒托付於紀情,沒想到,溫馨雅這一住就是三年,常伴安夫人身側,深得紀情喜愛。


    曾經,紀情就透露想讓這位溫家小姐當她安家媳婦,可是後來,出了黨寧一事,所有人都見識了安雋煌的冷情冷心、殺伐果決,沒有人敢在那個當口提及“婚娶”一事,第十五脈族老就是血淋淋的慘痛教訓。


    如今,時隔三年,再大的怒氣也該消了,因此安夫人在此時重提婚姻大事本也無可厚非。


    隻是……這第五脈究竟真不知情?還是……戲演得太好……


    不得不說,五脈族老安毅的確有些腦子,如果他今天當場露出丁點兒端倪,其他人鐵定反對到底,畢竟沒道理主母之位白白讓你第五脈給占了!


    可是,安毅目前這樣一副“我也剛剛才知道”的模樣,倒讓大家有些猶疑了。


    支持?


    那第五脈今後的地位,可以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不為過。


    反對?


    可家主都29歲了,這一拖還指不定得拖到什麽時候……


    安毅起身,爽朗一笑,絲毫沒有被三脈逼迫後的羞惱,朝斜坐上首的紀情道:


    “那我就先替雅兒謝夫人抬愛了!本來,雅兒這丫頭性格靦腆,有什麽心事都藏起來,我們做長輩的也不好過問太多,幸而這三年得夫人教養善待,想必那丫頭的性情品行夫人都已了若指掌。不是我安毅王婆賣瓜,雅兒性子柔和,善良溫婉,且為溫家嫡出,無論是性情還是出身,都配得上安家主母之位。”


    紀情緩緩一笑,嘴角的弧度帶了幾分高深莫測的意味,順著安毅的話誇獎道:“雅兒的確是個好孩子,大方得體,溫婉優雅,跟煌兒絕對是天作之合!我已經通知溫家主,相信溫家不日便會來人,也好商量兩家的婚事。”


    紀情誇人的話半點沒有摻假,絕對發自肺腑!溫馨雅在她身邊三年,在她刻意的“調教”下,不僅性格怯懦,還十分沒有主見,說好聽點叫溫文爾雅的大家閨秀,說難聽點就是任人擺布的提線木偶!


    她掌管安家內務幾十年,生殺予奪,皆出其手,又怎會甘心大權旁落,從此當個清閑老人?!


    權勢這個東西,隻有得到過的人,才會知道深知其中妙處,這麽多年來,她能夠壓製住後院那堆女人不就是靠手中當家主母的權勢嗎?


    如今,安雋煌才是安家家主,地位尊榮,遲早都會娶妻,再加上她和這個兒子一向不親,與其以後等其他女人鳩占鵲巢,還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安排一個易於操控的傀儡,到時,安家內權依舊盡在她手!


    就在紀情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暗暗得意、兀自欣喜之時,月無情卻是嘲諷地勾起唇角,因為他已經感應到了那位瀕臨爆發的怒氣!


    自提及婚娶一事起,安雋煌便微微闔上了雙眸,周身冷氣挾裹,像與眾人之間隔開了一道冰牆,淡漠的神色讓下座眾人不明所想。


    人,對於未知,在充滿好奇的同時,往往也充滿了敬畏!


    而安雋煌就是他們的“未知”。


    這個男人仿如神祇,高不可攀;宛如修羅,冷酷無情。


    所以,在安雋煌態度不明的情況下,所有人選擇了旁觀。


    如果安毅稍微多長個心眼兒就會發現,自話題從三脈、五脈之爭轉移到家主婚娶一事後,除了一脈族老曾開口詢問外,其餘族老都不曾發言!


    所以,整個議事廳中,隻聽得紀情和安毅兩人相互吹侃,一個勁兒地誇讚溫馨雅。


    場麵有些冷凝,有些滑稽。


    安雋煌眼瞼微動,似要醒來,卻依舊未曾睜眼,下座十五位族老,除了三脈安毅之外,都在不動聲色打量,琢磨著上首那人的想法,見他雙眸未睜,心中竟隱隱鬆了口氣,無形的威壓,險些讓他們喘不過氣!


    就在眾人神經稍緩的當下,那雙漆黑的瞳眸卻毫無預兆倏然睜開,凜然狂煞之氣如洪水般襲來,寒涼,陰冷,蝕骨,噬心,一時間,所有人仿佛置身冰天雪地,眼前亙古八荒,一切霎時冰封!


    他們心道不好……


    紀情此刻還未察覺到廳內陡然變化的氛圍,正和安毅商量著溫家來人那天該派誰去迎接,接待宴請該用何種規格。


    “雅兒,這孩子跟了我三年,也算是我半個女兒,如今女兒成媳婦,以後跟溫家也就是一家人了,雖說一家人不見外,但該有的禮節還是不能……”


    “夠了。”冷沉如冰的嗓音響起,宛如一襲冰刀,驟然劃破壓抑凝滯的氛圍,刀鋒所及之處,冷光凜然,寒涼徹骨,明明不帶任何情緒,卻偏偏讓人不寒而栗。


    紀情像被突然踩住脖頸的鴨子,笑容僵硬在唇角。


    五脈族老狠狠一驚,隨即低眉斂目退於一旁,後背早已冷汗涔涔。


    “以後,我不想再聽見這個話題。”安雋煌一雙眸子危險地半眯起,一抹戾氣自眸底滑過,渾身冷意不加掩飾,強大的威壓輻散到下座每個人身上,尖似刀,銳如鋒。


    然後,起身離開。


    直到安雋煌離開的腳步聲愈漸遠去,背影也消失不見,議事廳內依舊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安毅抹了把額上冷汗,頹然垂下雙肩。


    紀情臉上青紅交加,眸底憤怒羞惱之色不加掩蓋,可是,她卻隻能死死攥緊拳頭,指尖陷進掌心,一遍遍告訴自己——忍耐!忍耐!


    若不是經曆十月懷胎,她真的很難相信這會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早知道,當初一不做二不休,就應該把他……


    溟釗、溟澈兩人早就跟著安雋煌走了,看著這群心懷鬼胎的安家人,尤其是那老妖婆,惡心!


    看著三人踏光而去的背影,月無情認命地摸摸鼻子,唉,為什麽總是他善後?他也想直接拍拍屁股走人!


    起身,轉目間,一股強大的威懾力從紅衣男子身上陡然爆發,一頭青絲如瀑,湛藍的雙眸明明該如大海般寬厚溫潤,但此刻卻像極了海底堅冰,不似安雋煌那般熔刻進骨子裏的冷絕矜高,但卻足以一眼成冰。


    是了,這個一身紅衣、長發如瀑的男人是家主座下四大護法之一,地位遠高於在場眾族老。


    月無情冷冷一笑,視線掠過眾人落到五脈族老安毅身上,餘光卻不動聲色瞥向側後方麵色青紅,卻死死咬緊牙關隱忍不發的紀情,好聽的嗓音霎時凝結了一層寒冰,“收起你們的心思,家主的婚事,還輪不到你們插手!”


    說罷,冷笑著,拂袖而去。


    紅色的衣裳在陽光下,烈焰如火,魔魅異常。


    就在誰也不曾注意的角落裏,一抹纖細的身影倚窗而站,將廳內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細弱的身姿堪比春風滌蕩中搖曳不定的柳枝,一雙美眸氤氳出朦朧水汽,白皙的皮膚,精致的麵容,此刻正為那不曾施舍她一眼的男人黯然神傷。


    他是她的夢想,她的執念,亦是……她的萬劫不複。


    ……


    安家後宅,古樸的建築暈染出厚重別致的古韻氣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迴,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


    曾經,秦始皇築阿房宮,以彰千秋霸業;當初,安家建族占鼇,又何嚐不是抱著建功立業的壯誌雄心?


    這是一個充滿貪欲和權欲的家族,如今,又有一個野心勃勃且能力非凡的掌權者,安家今後的輝煌,可想而知……


    但此刻,厚重古樸的建築一隅卻傳來女人氣急敗壞的怒罵聲,伴隨著砰砰乓乓物件掃落地麵的聲音,在靜默寧謐的午後,顯得尤為刺耳!


    “孽子!孽子!居然敢這樣對自己的母親,他還算是個人嗎?!簡直就是目無倫常,畜生不如!”女人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將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掃落在地。


    至於這個人,除了在議事廳被親生兒子落了臉麵的紀情,不作他想。


    安雋煌當著十五脈族老的麵讓她下不了台,看著那些老家夥輕視嗤笑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小醜,思及此處,紀情就忍不住心頭窩火!


    安家,永遠是男人們的天下!無論她在後院如何威風八麵,可在前庭那些男人眼中,內務瑣事,終究是拿不上台麵的東西,所以,即便身為掌權主母,她的地位卻並不比那些族老高,況且現在安雋煌當家,她這個“主母”名不正言不順,隻能說是暫代主母之職,處理內務諸事,安雋煌今後若是娶了嫡妻,那她就必須還權歸政。


    到那個時候,她將會一無所有!


    這是她死也不願看到的局麵!


    曾經,她也風華正茂、天真嬌憨,根本不知權勢為何物,加之從小生長在京城紀家那樣的大家族裏,衣食無憂,生活喜樂。那時候,她想,一輩子就這樣平平淡淡、福壽雙全地過完也挺好。


    但少女的認知在二十歲那年被徹底打破,她不知道原來這世上竟然有那般矜貴絕倫的男子。


    彼時,一場轟動京都的盛宴,紀家接到了邀請函,父親帶著她和哥哥一起赴約。到了會場,她驚訝地瞪大了眼,放眼望去,貴胄滿堂,隨處可見高官顯貴、商場精英,就是他紀家在這些人麵前也不免淪為陪襯。


    事實上,不僅是紀家,所有人都是陪襯,而真正的主角隻有一個——安家家主安炳賢!


    對“家主”一稱,紀情有些嗤之以鼻,當今社會居然還有這樣封建的稱唿存在,而在少女的腦海中,那個被稱作“家主”的人定然是頂禿背駝、矮小肥膩的老頭一枚,因而她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和不以為意。


    叮——


    金碧輝煌的電梯門應聲而開,原本都在相互攀談的眾人瞬間沉寂無聲,人人都迴頭望去,紀情也不例外。


    隻一眼,少女的心,怦然而動。


    在無數灼熱的眼神中,男人緩步而來,一行一步,閑適,優雅,尊貴。


    他穿的不是任何一款名牌西裝,而是傳承了華夏氣脈傲骨的中山裝。一襲白,簡約,古樸,矜華,高貴,嘴角淡淡的笑意如沐春風,但眼裏深沉的黑光卻讓人不敢小覷。


    那一瞬間,紀情覺得仿佛看見了童話裏的白馬王子,俊美,優雅,溫潤,如玉。


    “我能請你跳一支舞嗎?”二十年的人生裏,她第一次緊張得手足無措。


    男人淡淡看著她,不說話。


    少女將那抹淡看作了“淡然”,多年後,她才了悟,那隻是“淡漠”——對她的涼薄。


    少女蜜粉色的櫻唇被咬得豔紅,望向男人的眼裏倔強與執著交錯,“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安炳賢微微一笑,優雅起身,朝她微微欠了欠身,左手別在身後,右手伸出,標準的邀舞姿勢,高雅得宛如英倫紳士,“我的榮幸。”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那一瞬間,紀情隻有一個念頭,她要這個男人,一種名為“野心”的東西開始瘋狂生長。


    醉人的音樂聲,完美的華爾茲,舞池中,美麗佳人,優雅公子,讓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舞畢,少女一顆芳心,也徹底淪陷。


    紀情覺得自己這輩子最大的成功就是能如願嫁給安炳賢,成為安家名副其實的當家主母、掌權夫人!


    即使過程中,她的手段過於陰狠,但她不覺得有什麽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有些東西是要用搶的,否則永遠也得不到!


    她一直都是成功者!


    思及此處,紀情煩躁的情緒突然就緩和了許多,這時,敲門聲響起。


    她對鏡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儀容,唇角勾起一個堪稱完美的弧度,一瞬間,方才破口大罵、怒摔掀桌的女人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模樣——高貴凜然,氣質卓犖。


    “進。”她淡淡道。


    可是,待看清來人後,雨後初霽的心情瞬間被破壞殆盡,一雙美眸被濃濃的陰翳掩蓋,翹起的唇角也不自覺微微下拉,抿成一個刻薄狠毒的弧度。


    來人約莫四五十歲的模樣,手端茶盤,頭耷拉著,一身下人服飾,恭恭敬敬將茶盤遞送到紀情麵前,餘光瞥見滿地狼藉,心下一緊,態度愈發畢恭畢敬。


    “夫人,茶來了。”這一開口,明明是唯唯諾諾的嗓音,卻偏偏好聽得宛若黃鶯出穀,紀情心下怒火更盛,眼底劃過一抹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妒色。


    當即伸手掀翻了茶盤,滾燙的茶水悉數灑在那端茶之人的身上,那人惶恐地半躬著身體,本來能夠躲開,卻偏偏不閃不躲,任由那滾燙的茶湯澆在她頭頂上,伴隨著哐當一聲,瓷製的精巧茶杯茶壺摔了個粉碎。


    紀情心下一陣快意,居高臨下乜斜著低眉斂目、俯首躬身的女人,驚唿道:“哎呀,都怪我太不小心了!有沒有燙到妹妹?”


    紀情作勢要去替她檢查傷勢,那人卻惶恐一退,“夫人,我沒事。都是我的錯,端個茶盤也不穩,險些燙傷了您。”


    伸到一半的手倏然收迴,紀情顯然很滿意那人的說辭,幽幽笑道:“都是一家人,這點小事我不會放在心上。”


    “夫人千萬別這麽說。我隻是個奴婢,自知……不配。”一家人?這個女人不就是想看她自貶嗎?那她便順其所願!


    隻要……能為她的小琪兒換來一方安寧,別說這點委屈,就是要她的命也心甘情願奉上。


    紀情卻掩唇一笑,微微眯起的眸中,冷光乍現,“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不過,叫你一聲妹妹也沒錯,畢竟你也為老爺生了個女兒不是?”


    齊蘭心下猛地咯噔一聲,低垂的頭倏然抬起,一瞬間,如花般的容貌乍現,即使一身麻布粗衣,年華不複,但依稀可見其年輕時如何風華絕代,雖然如今兩鬢已現斑白,但那種天然質樸、無經雕琢的美卻依舊晃花了紀情的眼,也讓她心中的嫉妒與不甘瘋狂滋長!


    “夫人,都是我的錯!請您不要責怪小琪兒,都是我不好,我不好……”齊蘭眼中含淚,慌張地出口解釋,手足無措。


    這一副“風韻猶存,梨花帶雨”的模樣又讓紀情心頭一哽,像卡了根刺般,難受至極,想要抓狂!


    這個不要臉的賤女人,當年居然趁她懷孕爬上了安炳賢的床,一夜快活,第二天還不是被她派人打得半死,沒想到她命倒是賤,非但沒死,三個月後還被發現懷孕了!


    她當時聽到這消息,氣得險些吐血,腹中一陣疼痛,羊水已經破了,憋著一口怨氣,她生產的時候大出血,差點就這樣去了,還好她咬緊牙關支撐了過來,可是身體卻落下了病根。


    等她做完月子,調理好身體,終於有精力跟那個女人算總賬的時候,安炳賢卻早就將人藏了起來,六個月後,她居然抱著一個女嬰出現在她麵前,身邊站著神色淡漠的安炳賢——那是她的丈夫啊!


    那一瞬間,她紀情反倒成了外人,那個賤人和他,還有那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嬰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齊蘭是她當初從紀家帶到安家的人,如今,成了一個響亮的巴掌,毫不留情甩到自己臉上,讓她成為安家一族茶餘飯後的笑話談資。


    她如何忍得下這口氣?!


    曾經,因為嫁給安炳賢,紀情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那個男人一次次的納妾迎新,一筆筆的風流爛賬,讓她一顆完完整整的心支離破碎,在安家這樣一個大家族裏,愛情都是鏡花水月,男人的寵愛虛無縹緲,兒子跟她不親,隻有權力、權勢才是可以倚仗的東西!


    因為權力,所以她能夠僅憑一句話就讓這個女人終身為婢為奴,即便生下孩子,依舊沒有名分,連個偏房小妾都不是!


    後宅大權握在她手上,就算安炳賢貴為家主也無可奈何,不是不行,而是不能!


    安家祖訓,如若正房有所出,納妾收房皆要當家主母點頭同意方可。


    那時,她一胎雙胞,皆為男嬰,正房嫡出,對於後宅事務她有絕對的話語權!


    也是那個時候,她明白了權勢的魅力所在。


    “夫人,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您要打要罰絕無怨言,請您高抬貴手,不要遷怒小琪兒,我……我給您磕頭了……”說罷,當即重重叩首,每一下都能聽見沉悶的咚咚聲。


    紀情抱臂環胸,笑容淡雅,對於齊蘭的舉動亦不置可否,姿態悠閑得仿如在欣賞一場大戲,待到差不多的時候,她輕嗤一聲,興趣怏怏地揮了揮手:“好了,下去吧。”


    齊蘭如蒙大赦,一顆提起的心才終於放下,也不管滿地瓷片碎渣,用手匆匆將其一攏,捧到茶盤內,端著顫顫巍巍起身,額際已是一片紫紅,隱隱滲出血珠,她恭敬退出房間。


    闔上門的前一秒,她聽見紀情淡淡的話語飄至——“嗓子不舒服的話,倒是可以喝點石灰水,鄉下的偏方,倒也適合你這下賤的身子,不妨試試……”


    齊蘭全身驟然一僵。


    關上門後,靠著牆壁,淚水在那張曾經風華萬千的臉上肆意橫流。


    但,風華,也隻在曾經。


    現在,她隻是一個為了女兒委曲求全,將自尊送人踐踏的卑微母親罷了。


    在安家,妾,不如妻,況且她連個妾也不是!


    ……


    “家主呢?”月無情處理好議事廳的爛攤子後,馬不停蹄往主院趕,才剛踏進園子,就看見溟澈支著下巴,手裏拿了根不知從何處撿來的枯草,正百無聊賴地逗著石桌上的小螞蟻。


    聽見聲音,溟澈抬頭,一雙桃花眼分外惹人,但卻很不雅觀地拋了個衛生球,朝身後努努嘴,“裏麵呢。”


    然後又無聊地低頭,玩弄那幾隻可憐的小螞蟻去了。


    管你是不是護法,地位是不是在他之上,溟澈小爺無聊了、寂寞了、煩躁了,誰的賬也不買!


    月無情下意識向後看去,是書房的位置,然後視線迴到溟澈身上無奈一笑,倒是不見惱怒,隻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這廝典型的蹬鼻子上臉,傲嬌著呢!


    “阿釗進去了?”他坐下為自己斟了杯茶,順便也給溟澈的杯子滿上。


    溟澈見狀,撇撇嘴,眼中滿意之色甚濃,美人兒真上道,不錯不錯!很不錯!嘴上卻欠欠地答道:“嗯呐,都進去半個鍾了。”


    月無情飲了口茶,不再言語,似在思索盤算什麽;溟澈咂咂嘴,繼續玩弄他的小螞蟻。


    風過簾動,枝葉撲簌,午後的陽光穿過枝枝蔓蔓,在園中一方石亭內投下斑駁倒影。


    亭中,兩個男人相對而坐,一藍衣如水,一紅衣若血,同樣美豔不可方物,他們兀自做著自己的事,不曾交談出聲,亦沒有眼神交匯,但就隻這樣出現於同一個空間裏,自成一幅濃墨重彩的綺麗畫卷。


    不知道是不是玩螞蟻也失去了新鮮感,溟澈桃花眼一轉,索性將下巴擱在石桌上,一雙大眼直勾勾盯著麵前兀自飲茶、神色淡漠的月無情。


    “欸,小情兒,你不是能掐會算嗎?那你說說家主跟溟釗會談些什麽?”


    月無情飲茶的動作一頓,眼中鋒芒一閃即逝,卻被對麵一眨不眨盯著他的溟澈捕捉個正著。


    月無情直接無視他的發問,淡笑,不語。


    溟澈咽了咽口水,清咳兩聲,“那啥……我不叫了,不叫了還不成嘛!”


    “我又沒說什麽,你隨意。”月無情目光投向遠方。


    “嘿,你這家夥,我不就叫了聲小情兒,至於這樣無視我嗎?小情兒~小情兒~多好聽呐!小心神棍當久了,不解風情,討不到老婆!”


    “……”


    “哎喲!你就說說吧,家主和阿釗到底在商量些什麽?”


    “……”


    “月神棍,再拿喬信不信我抽你丫!”


    “你敢?”


    “咳咳……我、我當然敢!”


    “試試?”


    “算了,我從不欺負弱小。”


    “……”


    溟釗出來的時候,臉色明顯不好,他是個克製且冷靜的人,責任心強,使命感重,今日露出這樣一副表情,肯定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並且是他無法完成的。


    “阿釗,到底怎麽了?”溟澈瞬間收斂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目露凝重。


    月無情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溟釗的眉頭當即又緊了幾分,艱難地沉聲道:“美國黑手黨那邊,甘比諾、盧凱塞、科洛博三大家族聯名遞上邀請函,要求家主赴美共商金三角的勢力劃分問題……”


    “不能去!”溟澈和月無情幾乎同時出聲,兩人相視一眼,眸底皆是難掩沉重。


    “如今,子彈下落不明,未知毒素的解藥還沒研製出來,家主隨時都可能陷入昏迷狀態,黑手黨那三家族根本沒安好心!說不定上迴的刺殺就是這三家策劃的!”溟澈氣得一雙桃花眼快要噴出火來,恨不得用手術刀剖了那三家大佬!


    “阿澈,你說得沒錯。上迴刺殺,這三家就算不是主謀,也必定逃不了幹係!時隔一年,竟然重提金三角的勢力問題,明顯是想借此親自見家主一麵,試探虛實……”溟釗麵色凝重,然後,轉向一旁正凝眉沉思的月無情。


    “月護法,你的意思呢?”


    月無情沉吟一瞬,“我說過,不能去。”


    溟釗麵色一緊,試探著開口:“您是不是……算出了什麽?”


    溟澈也緊張地看著他。


    雖然,他常說月無情是“騙世神棍”,但月無情真正的本事卻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不說未卜先知這麽邪乎,但趨吉避兇不在話下。


    月無情卻沒有急著迴答兩人的話,而是用中指蘸了蘸杯中茶水,就著水漬竟開始在石桌之上寫畫起來,排盤起卦,不一會兒,濕痕婉轉逶迤成滿桌符串,密密麻麻鋪滿了石桌表麵,待他最後一筆收尾時,先前寫下的字符卻逐漸蒸發殆盡。


    溟釗、溟澈對視一眼,表情凝重,他們知道這叫六壬起卦,跟月無情共事多年,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了,這點眼力價兒他們還是有的。


    六壬,又稱六壬神課,是用陰陽五行占卜吉兇的一種古老術數門類,與奇門遁甲、太乙神數合稱三式,為三式之首,因壬有王形,為諸易之王,故稱壬學。


    據兩人所知,六壬學的演算目的在於——預斷吉兇!


    月無情看著滿桌符篆,眉頭越擰越緊。


    溟釗、溟澈兩人看不懂這桌上寫的東西,但見月無情的神色,心中咯噔一聲,“怎麽,結果……不好?”


    月無情冷聲道:“大兇之數!”


    ------題外話------


    父親節上架~感謝各位美妞兒的支持!小渝拜謝~麽麽噠~歡迎進群玩耍!~下一章,辜星得知懷孕前奏走起,安少也有了點苗頭~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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