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陽的拚鬥盡管激烈,整座祁陽縣城也均已化作了一片死域,但隨後出現的事卻讓眾人將視野轉移到了別處。


    三月十四日,隨著渝關戰事日漸吃緊,那身在京城的天子終派調齊六萬精兵馳援葉天朔。


    就在眾人以為如此一來渝關當可大定時,誰也沒想到那六萬大軍途徑安北都護府地界之際,竟被定安王慕容恪麾下七殺精銳截殺殆盡!


    如此一來,全國下至百姓上至官員無不震動,誰都不曾想到那定安王在蟄伏數月後竟然還是公然反了。


    而這關內道本為京畿道的屏障,兩者近如毗鄰,定安王慕容恪在誅殺援軍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親率麾下四萬七殺精銳一路南下直襲京城,所幸各路勤王部隊沿路拖延,這才使京城得以稍作喘息,急招各州刺史領軍迴援。


    雖說戰況膠著京城未必迅速淪陷,但原定發往洛陽的援兵就此再無音訊。而那洛陽卻也在這個節骨眼上,正遭受著戰火的炙烤。


    莫仲卿三人在路上已聽聞孔護法再次領兵進發洛陽,待得一路馬不停蹄地趕了迴去,便發現原本滿布瘡痍,已遭戰火荼毒的洛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而從城內處處煙熏火燎,殘垣斷壁的景象來看,這孔護法帶領的大軍曾二度攻入洛陽城內,進行了報複式的燒殺搶掠。


    所幸大夥在慕容流蘇的帶領下,最終還是將這戰火中危如累卵的城池堅守了下來。


    葉千雪帶著二人進入將軍府時卻發現此處也遭到了天星軍的洗劫,隻不過這裏不曾有一絲燒過的痕跡,有的隻是滿屋狼藉的家什和滿園遍地的殘書敗卷。


    顯然,這群叛軍曾大肆搜刮過將軍府。


    葉千雪瞧著這些猛然意識到了什麽,當她急忙衝迴屋內在暗格中找到安然無恙的《行軍策》和《萬安集》時,這才將一顆懸著心放了下來。


    是了、父親葉天朔曾說過這兩本卷冊必須小心保管,就算丟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能將它們丟了!


    這是父親將兩本冊子交給自己時所說的原話,她並不知父親為什麽會看重這兩本冊子,但既然這麽說了,便有義務去遵守。


    想來,這兩本冊子對於父親,甚至有可能對於整個葉家朝廷都很重要。


    默默理著思緒的葉千雪將兩本卷冊放迴暗格之內,又將暗格仔細地複原,而就在這個時候,慕容流蘇卻恰巧走了進來。


    “小雪,你在做什麽?”


    嗓音溫柔動聽,可葉千雪聽來身子卻是一顫,立馬轉過身來笑的有些勉強道:“我隻是在整理書房。對了,玄真公主安頓妥當了麽?”


    慕容流蘇深深望了一眼葉千雪,一張麵孔忽然綻出了微笑:“我已安頓好玄真公主,其餘一切都在恢複中。”


    “謝謝。”


    葉千雪這二字雖輕,但分量卻極重,慕容流蘇能感覺到這話語中所蘊含的真誠。


    於是,他似乎笑得更開心了些,可這個過程也僅僅是一閃而逝,就被滿臉自責和悲憤所替代:“其實我是來請罪的,我並沒有守好洛陽,就連這將軍府都被天星軍洗劫了!”


    葉千雪搖了搖頭沒有接話,隻是看著慕容流蘇道:“定安王慕容恪已反了,而你是他的兒子,所以就算你此刻這般助我、朝廷也會諸般猜忌,將來我怕你裏外遭人嫌棄。”


    慕容流蘇不以為然地笑著走近道:“我不在乎。除了你誰都可以去誤會。”


    說著就將葉千雪輕輕攬入懷中,一雙眼卻望向了葉千雪身後的暗格,露出了滿意之色。


    是夜、一燈如豆。


    莫仲卿沒有睡下,正如這洛陽城內有許許多多的人也未曾入睡一樣。


    眾人有眾人的煩惱,而他也有他的。


    在迴來的路上,葉千雪已袒露了想和他一起去禁地找還魂花的意願,因為她覺著自己也該為董昭怡做點什麽。但莫仲卿知道,洛陽離不開她,而自己也不可能等叛軍平定之後再去尋找還魂花。


    所以他打算連夜不辭而別,這樣對誰都好。


    走之前,他來到董昭怡居住過的房間中,打算將她遺留下的東西一並悄然帶走。


    他記得她有一個從不離身的包袱,裏麵應當是什麽重要的事物,不過就算隻是些尋常衣物,莫仲卿也會將其帶走的。。


    而當他在枕頭下方找到包袱時卻赫然發現其下還墊有一本小冊子。莫仲卿將這手掌大的紙冊拿在手中端看許久,心中很是詫異。


    他記得當初董昭怡在梅林小築那會兒根本不願寫字,亦且就算自己親自下筆為其記錄日常行徑她都顯得興趣缺缺。


    那眼下這本冊子中到底又記載著什麽?


    一番天人交戰後最終好奇還是占據了上風,他決定看一眼,就看一眼。


    隻不過這一眼過後,還是令他看完了全部。


    十二月三日,天晴。


    今日、終於開始想起怎麽寫字了,之前醒來時仙尊命我記錄過往,可我腦中一片空白,就連自己的名字也都忘了怎寫。未免讓仙尊笑話,我特地冷著臉子裝作一副不願意寫的模樣,沒想到竟就這般給糊弄了過去,仙尊似乎還是這麽好騙?奇怪、為何我會用‘還是’這個詞語呢,晚安。


    十二月五日,天陰。


    仙尊他又開始說自己不是仙尊了,我為什麽又說“又”呢?這句話他好像已說過了?好吧,其實隻要每次睡下再醒來時就會忘記之前的過往。這並不好,我不喜歡這種醒來時處處陌生的感覺……還有,我依稀記得我以前是不用睡覺的,為何如今會去犯困?


    十二月七日,天陰。


    我又忘記前一日的事情了,之前好像和仙尊走了好遠,這是要去哪裏?算了,隻要仙尊去哪裏我便去哪裏。


    十二月十日,天陰。


    我決定了,從今往後不再闔眼休息,也不去打坐冥想,如此便能讓記憶連貫起來,但是這本冊子還是需時不時記些東西,以備哪天不時之需。


    十二月十四日,天晴。


    仙尊的舉動很異常,他似乎變了許多,就拿今天茶館問話這段來說,那人蠻橫無理,而仙尊卻是一味忍讓?要問話是麽,簡單,直接動手不就行了?


    而這之後,雖然話是問到了,但是仙尊並不高興,瞧他麵色是嫌我太過莽撞?哼,我還嫌他太過懦弱呢。以前我所認識的那個仙尊呢……


    十二月十五日,天晴。


    仙尊領著我一路東進,沿路上似乎正在進行一場戰爭,不過這和我們沒關係,區區凡人傷不了我與仙尊半分。


    十二月十六日,天晴。


    仙尊找到了些野味,他烹烤的東西依然令人齒頰留香。雖然這些食物對我無用,並不能彌補我體內的消耗,但那天我依然吃下了很多。


    十二月十八日,天陰。


    仙尊又餓了,他不應該和我一樣不會餓麽?他居然還問曾經教過我習練的口訣。


    十二月十九日,天晴。


    我們在破廟前遇到一群凡人,他們人不錯,至少會拿出為數不多的饅頭供仙尊填飽肚子還留我等過夜。我不知仙尊何時需睡眠和饅頭這些來彌補身體所需,也許他變了,也許他真的不是仙尊?等等…屋外有動靜。


    十月二十三日,天陰。


    前天我們埋葬了之前那群人。他們死了,差不多算我間接害死了他們。他們萬般哀求,我無動於衷;他們悲憤咒罵,我默然以對。這讓我看起來似乎足夠冷血,但是又有什麽比仙尊的安危更為重要?


    仙尊幾日未眠,那夜難得睡得香甜,我不該打擾他休息,所以我必須守著這廟門寸步不離。然而那夜當仙尊醒來時,隻一個眼神我就知道他在隱忍怒火,直到後來那名叫李湘芸的女子自刎在我麵前後,仙尊更是徹底的沉默了,而從這沉默中我可以讀出仙尊對我的極度失望。


    其實當時我大可立阻湘芸自刎,但是她卻求我不要幹涉,她覺得這世上關心她的人已經沒有了,她覺得孤楚,不想一人獨存於世,我理解這份孤楚,甚至有些感同身受。


    其實、活下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十二月二十五日,天陰。


    仙尊似乎真的不是仙尊,難道那個起初被我打傷的人才是仙尊,真不敢相信我那天都做了什麽,他又為何變成那樣?


    十二月二十六日,天陰。


    莫公子雖然有可能不是仙尊卻也有著一副俠義心腸,更是仙尊的半個徒弟,而且似乎也因他我才得以轉醒,所以我依然跟著他,除了報恩之外還想通過他再次見到仙尊。不過、最近,我發現有些心神不寧,我覺得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十二月二十八日,天陰。


    莫公子找到了他的二師兄莫少英,但是我覺得有些不對,可又說不上哪裏不對,不過轉念一想有我在旁,便無人能傷害得了莫公子。


    十二月二十九日,天陰。


    青青是個好姑娘,她很開朗,她說我應該多笑笑會更吸引莫公子的,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她卻又說,“難看,應當這樣。”


    十二月三十日,天陰。


    天不是一直陰著的,可在我眼裏似乎都陰著,因為我的真氣在不知名的狀況下一直加劇損耗著。我知道這並不是不去打坐所造成的。我開始試著和莫公子一同進餐,希望能借此補充日常所需,可是試著幾天後發現,這根本是入不敷出,嗯?難道這是提前進入五衰之兆了?


    一月十五日。


    我醒了、但不記得我之前幹了什麽才會昏睡過去。若不是這本墊在枕頭下的冊子,我都記不清莫公子這個人。


    而現在我又開始犯困。但我抓著冊子,仍努力地想寫點什麽。


    一月十六日。


    我能感到天人五衰的來臨,看來時間真的不多了呢,彥之、你又在哪兒。


    二月二十日。


    今天我在暗處聽說莫公子要同昭陽郡主前去祁陽救人,拜天人五衰之賜,迴光返照的我直覺變得異常靈敏,我有預感我可以見到仙尊,也預感到此行的危險,所以我無論如何都必須跟著他倆去,隻是不知我這等殘軀究竟還能使上幾分力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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