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卿蹭起身,問殷璄道:“我義父義母他們,啟程了嗎,何時到京?”


    “再過大半月,可能會到。”


    轎攆直接繞的是後巷,並沒有從大都督府門前經過。


    京城這麽大,衛卿對這片地方毫不熟悉,但也看得出這裏的地段非常好,都是朝廷裏的王公貴侯們住的地方。像衛辭書那等品級的官員,都還沒有資格入住進這裏。


    進巷後,巷中無一閑人。殷璄不疾不徐地撩起簾子,道:“你可以記一下迴家的路,以後散值迴來知道該怎麽走。”


    暮色四合時,轎攆停下了。


    衛卿從裏麵下來,站在幹淨的青石後巷中。天邊的霞光散去,頭頂的天空靛青得純粹而深沉。


    微薄的天光勾勒出遠近屋舍宅院的輪廓,十分寧和安靜。


    衛卿看著眼前這座宅院大門,雖然藏在深巷之中,但門庭絲毫不露頹敗之色,反而經得起歲月的打磨。


    她仿佛覺得,隻要推開這扇門,裏麵便會別有洞天。


    殷璄道:“不敲門嗎?”


    衛卿一邊拿住門上的銅環,一邊迴頭看殷璄,她彎著眉眼,天邊最後一絲霞光仿若都沉在了她的眼眸裏。


    她叩響銅環時,對殷璄笑,道:“這宅子裏還有別人嗎?”


    殷璄看著她,那雙慣於慈悲的眼,於深邃之中暗潮湧動,無底無淵。


    結果話音兒伴隨著叩門聲一落,裏麵就響起一道歡騰的聲音:“是二小姐!二小姐迴來了!”


    衛卿:“……”


    衛卿這才想起來,哦對了,漪蘭是坐馬車來的,理應比她快。


    宅門一開,衛卿迎麵就對上漪蘭那張燦爛的笑臉。


    除了她,院裏還站著一些下人,管家,婆子,負責前庭後院、廚房廳堂的,人雖不多,但一應俱全。


    庭院裏修剪得很整齊,廳堂內亦明亮幹淨。


    衛卿不由得迴頭朝殷璄看了一眼,殷璄走在後麵,正不疾不徐地抬腳走進她的家門。


    漪蘭迫不及待就拉著衛卿往後院去,道:“二小姐,先去看看臥房吧。”


    衛卿有些怔然,由著漪蘭拉她前去。


    她發現,殷璄給她準備的,並不是隻有一座冷冰冰、空蕩蕩的宅子而已。


    臥房內檀木家具的擺設,與風曉院內差不多,所有東西都備齊了,就隻差她這個人了似的。


    她不知道自己臉上該擺什麽樣的表情,隻有些措手不及的樣子。


    漪蘭還拉著她到隔壁一看,殷璄竟連給她娘供奉的靈龕都準備好了。


    衛卿記得自己,隻在殷璄麵前提到過她娘僅僅一次。


    或許他恰好是一次就記住了,又或許去年冬至那日他進了她的房間恰好看見了她娘的牌位,衛卿都不得不承認,殷璄是一個觀察極其細致入微的人。


    而他每一次,恰恰不多不少地,能拿捏住她的要害。知道她需要什麽,也知道她在意什麽。


    衛卿從後院出來時,站在廳門前,抬頭便看見殷璄坐在廳上,手裏端著一盞茶。


    他穿著一身靛青色的曳撒,白天在宮裏時還看得出來,而眼下在燈火中就隱約變成了墨色,隻剩下衣角上的魚龍繡紋十分清晰。


    嫋嫋茶氣幽幽升起,襯得冠帽下的那張斜眉入鬢、垂眸盡深的臉,幹淨溫然,清淺如玉。似羊脂油蠟雕刻一般,輪廓分明,不見絲毫瑕疵,極是好看。


    他若入畫,世上妙筆丹青也難描其神韻一二。


    殷璄手指拈著茶蓋清閑地拂弄飄起的茶葉沫,道:“還符合你的標準嗎?你和我標準不同,要是覺得不能住,一會兒隨我去衛廠。”


    衛卿迴了迴神,掩下神色,淡然自若地笑著走進廳堂,道:“符合符合,非常符合了。難怪殷都督如此受皇上器重,隻要殷都督出手,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殷璄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道:“白天在宮裏的時候,你卻看起來很不放心我。”


    衛卿霎時轉移話題,一本正經地轉頭對廳外的下人道:“都聽到了嗎,一會兒殷都督還要去衛廠,叫廚房不要忙活了,快些煮兩碗麵條來。”說著就迴頭看向殷璄問:“殷都督,你餓了麽?”


    殷璄隻看著她不答。


    她又吩咐下人道:“給他的那碗多煮一點。”


    衛卿便外麵漪蘭表示抗議:“二小姐,大都督幫了你這麽大的忙,你怎麽能就讓煮兩碗麵條?”


    衛卿義正言辭:“殷都督事務繁忙,你懂什麽。”


    廳外的下人都散去了,衛卿走到殷璄身邊,隨手給他添了盞茶,道:“殷都督喝茶。”


    那話題被她打斷了去,不說便不說了。


    衛卿和他散值從宮裏出來,到這會兒都還沒用晚飯。衛卿早就餓了,料想他應該也是如此。


    廚房裏準備飯菜要花些時間,但隻是做兩碗麵條的話,就快得多了。


    兩碗白花花的麵條端上來時,正冒著熱氣。


    殷璄的那碗多一些,衛卿的這碗少一些。


    她坐到桌子邊,不緊不慢地拿起筷子,對殷璄道:“你不要覺得我是虧待你,今日晚了,先吃點麵條墊墊肚子。等明天你若有空,我再請你吃好吃的。”


    殷璄沒說話,靜靜地看著衛卿動著筷子,將他那一碗麵條裏灑滿的青翠的蔥沫一粒一粒挑出來,放在桌麵上。


    衛卿等不到殷璄出聲,又兀自說道:“殷都督不會真以為,我催著你迴衛廠吧?”想了想,又道,“其實,我隻是餓了,不想等那麽久。”


    其實她隻是覺得他餓了,才不想等那麽久。


    “怎麽不坐過來吃?”衛卿問著,抬頭去看殷璄,發現殷璄也正看著她。


    衛卿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筷子,還拈著幾許蔥沫,便又理所當然地道:“你不是不吃這個麽,難道我挑錯了?”


    以前在避暑山莊的時候,每次給他燉的湯,她都習慣性地撒點蔥沫。但每次他都會挑出來。


    殷璄嗓音沉磁得勾耳,道:“沒挑錯。”


    他走過來,在衛卿的身邊落座。衛卿把蔥沫挑得幹幹淨淨的,然後再移到他手邊,順勢把手裏的筷子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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