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淩泉坐在船尾,麵前是一張喝茶用的小案,小案上放著用冰凝結出來的三個盤子,裏麵整整齊齊擺著不知名鮭魚的魚片。


    團子蹲在小案角落,黑亮眸子望著生魚片,有一丟丟可惜,心裏估計在想著:要是桃桃在就好了,她有油鹽醬醋芥末,沒調料吃著不地道呀……


    仇大小姐在小案對麵正襟危坐,瞧見左淩泉爐火純青的刀功,本想來句“你還會做飯呀?”,但劍修切片切得好,也算會做飯的話,那廚藝也太不值錢了,想想隻能改口道:


    “雷霆崖那裏有個八方齋,東家人送尊號‘廚神’,最出名的一道菜是‘無根火烤全鯤’……”


    “嘰?!”


    團子一驚,覺得麵前的魚片瞬間不香了。


    左淩泉聽秋桃說起過八方齋,但當天掀了奪寶潭,沒機會去,聞聲笑道:


    “烤全鯤?那能吃得完?”


    “我也沒吃過,我爹吃過,據我爹說,場麵大得很,上萬修士圍在乾元街的小廣場上,沒點身份都擠不到前麵;黑崖劍鬼楚毅被邀請下刀切魚,一劍下去切得是骨肉分離,能取出完整的骨架……”


    “嗬嗬……”


    左淩泉聽這敘述,還真有點向往那和修行道格格不入的熱鬧場麵;他把魚切好後,遞給仇大小姐一份兒,又遞給團子,詢問道:


    “咱們都走了七八百裏了,靜煣她們還有多遠?”


    團子用翅膀尖兒指了下某個方向,就開始狼吞虎咽,一副‘快了快了’的架勢。


    左淩泉見此,也不好多說什麽,繼續聊起烤全鯤的話題。


    但兩人聊了沒多久,就隱隱察覺不對。


    嘩——嘩——


    海麵的遠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移動,體型很大,絕非尋常鯨魚海龜。


    仇大小姐端著冰晶盤子,正在小口品嚐生魚片,察覺到異樣後,眼神謹慎起來,把盤子放下,握住了身邊的碧青長劍:


    “當心,前麵有東西,體型不小。”


    左淩泉已經站起了身,壓低氣息謹慎搜索海麵,詢問道:


    “從動靜來看,體型不下百丈,不會是鯤吧?”


    “嘰嘰……”


    團子一邊吃魚,一邊搖頭,示意不用慌。


    左淩泉見此,估摸就算是鯤鵬,也是很菜的那種,忌憚之心稍微消減。


    兩人目前落在海中,輕易消耗真氣儲備有風險,左淩泉便準備和仇大小姐一起繞開前方的龐然巨物。


    但仇大小姐仔細感知了片刻後,微微皺起柳眉:


    “不對,這東西有些熟悉,有點像……像……”


    ……


    數十裏開外。


    風和日麗的海麵上,一條長達數百丈的龍蟒虛影,在海上不緊不慢遊動,後方還有一座毛發雪白的小山丘,跟著虛影在海上漂浮。


    雪狼王狼駭,雖然身負重傷,但此刻神識已經清醒,飄在水麵上,看著天空的雲朵,開口詢問:


    “玄鄴,你也是妖族,妖族修行,可謂‘背後無路、身前無門’,想更進一步,隻能用命去拚。你尚有戰力,莪覺得你應該留在婆娑洲,和他們一起反攻,就這麽退了的話,你可沒有半點戰功。”


    蛇祖玄鄴恢複了本體,在海麵上探出半個頭顱,平淡迴應:


    “賺了戰功,也得有命去花才行。婆娑洲形勢不對,你我留下,也是當人族的馬前卒,用來試對麵的深淺;與其到時候把命送掉,還不如趁機會迴去,大不了也就背點罵名罷了,妖族又不在乎名聲。”


    狼駭想了想:“我是雪狼山的王,去了別的地方,就什麽也不是,說實話不想走。不過我不走,你也沒借口離開。”


    “狼行千裏吃肉、狗行千裏吃屎,以你的道行,去哪兒不能稱王?而且上麵肯定會把婆娑洲打迴來,到時候你養好傷,再把地盤收迴來即可。”


    “唉……修行道講究‘萬事從心’,我這次違背本心陪你離開,感覺是不祥之兆。”


    “放心,我經常往返,對這片海域的地頭蛇都熟悉,他們會賣妖王麵子,不會……不會……”


    話語一頓。


    玄鄴在海中抬起蛇顱,氣息顯出了三分兇戾,它迴頭看了眼東方,又望向前方迅速逼近的兩道氣息,猩紅蛇瞳變為豎直之狀。


    狼駭半眯的狼瞳,此時也睜開了些,不過馬上,又變迴了半眯的模樣,歎了一句:


    “時也、命也。跑吧,我尚有餘力,給你擋上一擋。”


    ……


    第三章 左公子,你看看這是啥!


    長空之下,兩人並肩淩波而行。


    左淩泉鎖住氣息,疾馳不過數裏,就發現前方忽然沒了動靜。


    仇大小姐仔細感知周邊,輕聲提醒:“被發現了,好像在往東邊逃遁,速度不快。”


    左淩泉見此愈發謹慎,提劍往東方追逐,尚未追出多遠,站在仇大小姐肩膀上旳團子,用翅膀指向海底:


    “嘰!”


    兩人身形猛然頓住,低頭看向水下。


    也幾乎是同一時刻,兩人周邊百丈外的區域,水花炸裂,濃鬱毒霧從海水中噴出,形成了一道環形毒圈兒,把兩人圍困其中。


    轟——


    和黑霧同時出現的,還有一道身形鬼魅的人影。


    左淩泉離開水麵在空中懸浮,環視周邊,可見一個身著青色書生袍的男子,倒持兩把蛇牙狀的骨白匕首,在黑霧中不停閃爍,似乎同時存在於四麵八方。


    仇大小姐已經和玄鄴打過兩次交道,知道此妖極為穩健,開口道:


    “它不敢孤身擋在這裏, 當心還有高人設伏。”


    左淩泉知曉此理, 神識在海麵之下搜索可能存在的對手,並未發覺異樣, 就問道:


    “團子,另一個人藏在哪兒?”


    團子攤開小翅膀,示意別自己嚇自己,莽就完事了。


    “……”


    左淩泉相信團子的洞察力, 心中不免意外。他左手放在腰間劍柄上, 望向在黑霧中閃爍的人影:


    “你是迷路了?還是活膩歪了?”


    此言並非傲慢,畢竟全盛時期的狼駭加玄鄴,碰上同境的左淩泉加仇大小姐,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玄鄴一隻玉階初期的大妖, 正麵圍住倆玉階劍修, 和把脖子伸過來讓他們砍有什麽區別?


    玄鄴身形飄忽不定,避免被兩人鎖定位置,目光陰寒:


    “為妖者舉世無親,明哲保身方能長存於世;但退無可退時, 亦不可未戰先怯, 殊死一搏方可絕處逢生。”


    左淩泉明白這修行的大道理, 抬眼望向東方:


    “逃掉了那隻是狼駭?以你的性格, 能為他人舍生取義?”


    玄鄴目光平靜:“我跟隨妖王修行,受人族學說教化, 知曉‘為人之道’;隻可惜,整個天下的人族,都把我當妖看,隻有妖王和狼駭, 把我當人。他人以誠待我, 我自以誠抱之。”


    玄鄴說的這個‘人’, 指的應該是‘同類’, 左淩泉並未懷疑此言真實性,微微點頭:


    “兩軍交戰,沒有心慈手軟的說法,看在你還有三分血性的份兒,給你個痛快。”


    “哼——”


    玄鄴渾身浮現出兇戾氣息,以及對左淩泉蔑視的不悅:


    “我乃玄蛇之軀, 天生強於人族, 又受人族教化, 所學藝業比不爾等弱半分。以前避戰兩次, 是不想出手, 你們莫不是真以為,本尊是毫無戰力可言的宵小之徒?”


    仇大小姐知曉妖族體魄的霸道,輕聲道:


    “此妖在雪狼山顯露身手,路數和人族無異,而且狡詐善謀,比隻會橫衝直撞的雪狼王要難對付,不要大意。”


    左淩泉並未疏忽大意, 他把右手放在了玄冥劍上,沉聲道:


    “那我倒要看看, 你有幾分本事!”


    玄鄴確實被激起了兇性,沒有退意的情況下,全力以赴展現的氣勢, 並沒有比狼駭遜色多少:


    “毀我玄蛇一族福地、傷我玄蛇一族萬千子孫,此仇今日便由我來了結,給我死!”


    轟——


    話音落, 海水轟然炸裂,盤旋的毒霧齊齊往懸停於中心的兩人壓來,玄鄴倒持兩把蛇牙匕藏在毒霧之中,身形化為千百道鬼魅虛影,迅速逼近。


    玄鄴所走的路數,就如同蛇捕鼠,先隱匿聲息接近,然後爆發出迅雷不及掩耳的致命一擊,隱匿身形和爆發力都極強。


    仇大小姐難以分辨本體位置,手握碧青長劍靠在了左淩泉背後,以免被對方突襲。


    左淩泉也摸不清玄鄴虛實,在捕捉不到對手位置的情況下,沒法出劍, 隻能采取防守反擊之勢。


    但……


    團子本想當氣氛組, 奈何實力不允許, 抬起翅膀就指向了迷霧中的一道虛影:


    “嘰!”


    咻——


    嘰出法隨。


    海麵之上霎時間劍意衝霄, 一道近乎刺耳的劍鳴聲憑空炸響。


    左淩泉手按劍柄好似還站在原地,但等著殘影消失,人已經出現在了毒霧邊緣,手中不知如何出鞘的玄冥劍,遞到了玄鄴的麵前。


    這一劍速度太快,饒是仇大小姐早有準備,也被這恐怖的爆發力驚了下。


    而更震驚的自然是玄鄴。


    本來玄鄴在認真尋找兩人的破綻,找機會一擊重創,對麵的小破鳥翅膀一抬,左淩泉就直接閃到了它真身之前,那被盯上的獵物,可就變成它了!


    玄鄴瞳孔猛的一縮,倒持的雙匕沒有片刻遲疑,就往身前劈出,試圖格擋刺來的劍鋒。


    但左淩泉是把爆發速度走到極致的人族劍修,同境之下體魄肯定沒玄鄴結實,但爆發力可是隻強不弱,當前抓住空隙先發製人,又豈會給玄鄴招架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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