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圍觀的諸多修士,聞聲頓時嘩然,不過眼中也顯出了‘怪不得,我就說嘛’之類的釋然神色。


    畢竟除了九宗的這些天之驕子,其他人根本不敢這麽橫,也沒這本事,硬扳手腕的話,以左淩泉在九宗會盟打出的名聲,一個九宮山還真沒辦法。


    左淩泉皺了皺眉,估計對方聯係了伏龍山那邊,才了解了他的身份。


    在九宗轄境,各宗關係盤根錯節,繼續鬧大估計伏龍山就得出場了,礙於伏龍尊主的輩分,肯定得讓步。但已經出了手,繼續放任九宮山在這裏持強淩弱的話,這劍等同於白拔了。


    左淩泉想了想,也不再詢問九宮山的意思,直接迴到木樓,用劍鋒刻下了八個字,當著所有人的麵,把石碑直接插在了梅山腳下,全程一言不發。


    石碑一旦立下,立碑的生意肯定做不成了。事後再毀掉等同於掩耳盜鈴,更丟人不說,左淩泉又能借機找事兒,想拔掉估計隻能等左淩泉死了或者名聲臭了。


    但九宮山的老祖知道再攔,左淩泉會繼續死磕,他又不敢打死左淩泉,也打不死,真驚動了伏龍尊主,最後估計還是他賠禮道歉,所以始終沒有出聲,算是默默吃了這個悶虧。


    左淩泉把石碑立在梅山腳下後,確定沒人再聒噪後,記起了在這裏立碑的規矩,想了想,又在石碑的背麵,刻下了記憶中的一首詩——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裏春。


    這首詩闡述了梅花的氣節,算是提醒到這裏來的修士,別和九宮山一樣,明明走的是修仙道,卻修了一身世俗銅臭,連最基本的德行都忘得一幹二淨,這樣的人能力越大禍害越大,還不如老實當個世俗商賈。


    上官靈燁見九宮山認慫,也沒必要再藏著等出場當幕後大佬,此時也來到了跟前,眼神驚訝地掃了眼石碑:


    “你還會寫詩?”


    “以前旁聽而來,也不知哪位大佬寫的,很有意境,就記住了。”


    吳清婉見識過幾次,對此並不奇怪,但眼中的讚賞絲毫未減。她觀摩片刻,又皺眉道:


    “不對,你今天這麽一鬧,梅山名聲就更大了,慕名而來的人肯定不少,這樣一來,九宮山財路不是更廣了?應該把石碑移到畫壁那裏才對。”


    上官靈燁輕輕搖頭:“此舉隻是敲打立規矩,又不是斬草除根。先輩留下的石碑是真的,需要人看護打理,把財路徹底堵死,伏龍山不答應不說,這地方無人打理,用不了幾年就全荒廢了。”


    “倒也是……”


    ……


    第三章 繼續起航


    雪峰之巔,瀟瀟雪花落入天池,澄澈池水中,倒映著天空的流雲,以及岸邊一樹含苞待放的白梅。


    墨黑長發披在背上的女子,獨自在天池旁側坐,麵前擺著一張琴案,旁邊還有個掛有兩片葉子的茶青葫蘆。


    女子身段兒清瘦,膚色不比雪花和白梅遜色半分,可能是太長時間沒有移動,雪色裙擺上落了很多花瓣,有的剛剛落下,有的已經枯萎,一直未曾掃去,整個背影看起來隻透出孤寂與清冷,就好似被整個世界遺忘在了這裏,連時間都停止了流淌。


    但無論女子如何沉寂,時間終究是在流動的,隨著一陣微風吹皺水麵,幾行小字,浮現在了天池之中。


    歲月已經過去了很久,但女子愛好依舊沒改,每當這種時候,都會睜開眼簾,往池水中看上一眼。


    曾經在故土之時,能讓她滿意的,她會現身誇獎點撥幾句,心情好了還會贈點大小機緣,這使得她居住的地方,到處都是各方後輩留下的字跡。


    但雪峰遠在天涯之外,故土也早已物是人非,這個愛好連她自己都快淡忘了,更不用說世人;直到百餘年前,才有故鄉的後輩重新弄起了這事兒。


    雖然那些後輩隻是為了謀取私利,寫的東西也不再合她的心意,但她遠在天涯海角,沒法再給予點撥和機緣,自然也不計較這些了,有的看,總比沒得看好。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


    女子聲音澄澈,仔細閱讀過字跡後,略顯訝異,緩緩點頭,又看向旁邊的‘強買強賣、童叟有欺’八字,當時在推演字跡那頭發生的事情。


    不過還沒等女子品鑒完,擺在案上的長琴,梅花紋路就顯出了微光,繼而一道舞女的虛影憑空浮現,開口道:


    “玉瑤洲傳來消息,和九鳳有關係的那個後輩到了伏龍山附近,目的地可能是桃花潭;商寅說此子福緣太大,不能收為己用必成心腹大患,問主子能不能安排人把他帶迴來,或者防患於未然。”


    幽螢異族隻是統稱,內部其實也宗門林立、派係無數,整體結構比劍皇城之類的勢力都鬆散,可以理解為被正道所不容的另一個修行道。


    但幽螢異族可怕的地方就在於,所有人的目標高度統一——無論是嗜殺成性的魔頭,還是心懷凡人不能理解之壯誌的聖人,無論是人還是妖,所求之道的前提,都是打通被斬斷的長生道。


    高度統一的目標,給幽螢異族帶來了極為可怕的凝聚力和執行力,隻要對方是幽螢異族的人,那不管對方做什麽事兒,歸根到底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標,幫對方就是幫自己,甚至不用思考對方的初衷和動機。


    商寅是帝詔尊主的同門師兄,原本是華鈞洲人士,長年在華鈞洲活動;天池旁的女子,負責的則是玉瑤洲,兩人所屬的勢力完全不同,也沒有太多來往,但需要彼此合作協助的時候,隻要能答應都會答應。


    不過這次,女子聽到話語後,並未立刻迴應,看著字跡思考稍許後,才搖了搖頭:


    “孟章神君在東海現身,給他賜下了福緣,我受孟章神君庇佑,若對他動手腳,可能會引起孟章神君排斥;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吧。”


    “孟章神君既然選中了主子,為什麽又要賜給他福緣?”


    “天神地祇不是生靈,不會按照人的思維行事,無論神仙妖魔,誰能讓天地恢複均衡秩序,天地就會幫誰推波助瀾,沒有獨寵一人的說法。”


    身為器靈的舞女,聞聲不再言語,重新隱入了長琴。


    女子自始至終都望著湖麵的字跡,待周邊陷入寧靜後,想了想,雙手抬起,按在了琴弦上……


    ————


    落日徹底沉入山巒,天邊隻留下一抹昏黃,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梅山腳下,因為左淩泉和九宮山起了衝突,遊人也不敢留下來看九宮山的熱鬧,相繼散去,整個梅山內外很快空空如也。


    事兒鬧得有點大,三個得以解圍的年輕子弟,怕得罪九宮山給宗門惹禍上身,也不敢上前和左淩泉攀交情,一起道了聲謝後,就快步離去了。


    左淩泉並未和三個小年輕有過多攀談,隻是把兩頁符籙悄悄塞進了為首年輕人的衣裳,就陪著上官靈燁和清婉折返。


    吳清婉經過方才的小風波,已經沒了遊山玩水的興致,不過太妃娘娘好不容易忙完出來,總不能剛來就往迴走,她便獨自走在前麵,讓左淩泉專門陪著上官靈燁看看風景。


    傍晚山風徐徐,石道兩旁的樹木花草,在微風的吹拂下發出沙沙輕響,風波過後道路上已經沒了遊人,隻剩下兩女一男,在石道上行進。


    上官靈燁思緒還放在方才的詩句上,捧著團子邊走邊迴味,還拿路邊石碑上各位先賢的墨寶對比,什麽:


    “伏龍尊主的打油詩,和你這首一比,說雲泥之別都是抬舉,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瞧見是個什麽表情……”


    言語有點放肆,聽得左淩泉都怕伏龍尊主一怒之下打過來。


    左淩泉走在身側,實在不好接這些話,轉而開口問道:


    “太妃娘娘,雲正陽的事情如何了?”


    上官靈燁正說到興頭上,聞聲有些掃興,瞥了左淩泉一眼:


    “本宮好不容易出來散個心,沒走幾步你就開始和我聊公事?”


    左淩泉算是始作俑者,聊的還真不是公事,而是私事。


    不過上官靈燁忙了十來天,連屋子都不出,確實辛苦,見她不想聽,左淩泉也不繼續問了,想了想道:


    “那娘娘想聊什麽?”


    這話和海上那次的開頭差不多,顯然有試探的意思。


    上官靈燁尚未迴答,蹲在手心的團子就開始舉一反三,攤開翅膀‘嘰嘰~’兩聲,意思大概是‘裝薑怡,啵啵嘴啊~’。


    上官靈燁心裏怎麽想不知道,但嘴上肯定不能這麽說,她微微蹙眉道:


    “怎麽?還想和上次一樣,把本宮當成薑怡,借機占便宜?”


    左淩泉見上官靈燁不是很抵觸,打趣道:


    “怎麽會呢,上次娘娘精神不好,沒反應過來,現在肯定反應得過來,我想占便宜也占不到。”


    “嘰嘰……”


    團子又開始嘀咕,應該在說‘你不是試試怎麽知道?’。


    ‘僚雞’如此貼心,實在讓人欣慰,可惜的是兩人都聽不懂。


    上官靈燁覺得團子有點吵鬧,拿小魚幹堵住了嘴,不悅道:


    “你說話注意些,本宮可不是薑怡那樣的小丫頭,有點肌膚之親,就對你另眼相待……嗯?”


    話至此處,上官靈燁腳步忽然頓住,抬眼望向了周邊山野。


    左淩泉正在猶豫要不要試試,瞧見此景也停下腳步,疑惑往四周打量,此時才驚覺,山野深處有若有若無的琴聲傳出。


    咚咚~~


    琴音極為空靈,就好似遠古遺留下來的餘韻,又像是泉水叮咚產生的幻聽,距離忽遠忽近,聽得不太真切,但肯定有。


    吳清婉走在前麵,也發現了山野間的動靜,眼中滿是意外:


    “還真有琴聲,這就是‘梅山遺韻’?”


    “應該是。”


    左淩泉根本沒法分辨琴聲的方位,但隻要是有,肯定就有相應的源頭,他左右四顧不明所以,詢問道:


    “太妃娘娘,這琴音怎麽來的?”


    上官靈燁眼中的意外不比兩人小多少,‘梅山遺韻’隻是傳說,沒幾個人聽見過,她以前還以為是九宮山在這裏故弄玄虛。但此時仔細探查周邊,琴聲好像就是憑空出現,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


    “不清楚,估計和此地風水布置有關……”


    上官靈燁環顧四周,弄不明白緣由,便想從曲子中尋找門道。


    隻可惜,琴音縹緲晦澀,太過高寡,以三人的音律造詣,說好聽點是覺得玄妙,難聽點就是聽了個響,什麽都沒能聽明白。


    良久後,一曲終,天色也徹底黑了下來。


    左淩泉原地等了片刻,見徹底沒聲兒後,詢問道:


    “娘娘聽出東西沒有?”


    上官靈燁也沒聽明白,覺得琴聲出現背後,必然有某種不知名的緣由。


    但以剛才的觀察來看,琴聲出現得很玄乎,上官靈燁尚未摸到頭緒,就瞧見北方的夜空,飛過來一道流光。


    流光呈青色,看起來是一把飛劍。


    左淩泉有所察覺,手本能按在了劍柄上,來到了吳清婉的身後;上官靈燁也收迴了心神,轉眼望向北方。


    飛劍速度極快,不過十幾息的功夫,就來到了石道上方,平穩落了下來,遙遙就開口道:


    “左兄好大的脾氣,好歹相識一場,來我伏龍山,招唿都不就代為管教我伏龍山的下宗,不合適吧?”


    左淩泉抬眼望去,來的是熟人——曾在大黃嶺有過一麵的伏龍山青魁許墨。


    許墨身著一襲道袍,落在了石道上,話語是興師問罪,但神色並沒有什麽敵意。


    上宗和下宗雖然是同門,但終究是兩個宗門,發生衝突隻要不涉及宗門根本,瑣碎小事上宗沒那麽多精力去管。


    而且九宗之間小摩擦每天都有,就和左淩泉砍雲水劍潭的人一樣,事情了結不再追究是規矩,不然賬永遠算不完;方才九宮山的老祖沒再說話,就表示讓了步,許墨揪著不放,就屬於沒事找事了。


    不過,左淩泉畢竟在伏龍山的地盤動了手,讓許墨擺好臉色笑臉相迎也不可能。


    許墨略顯不滿的落在左淩泉前方,正想繼續興師問罪,瞧見上官靈燁後,微微一愣,抬手行了個禮:


    “上官仙子也在啊,晚輩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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