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雲亭既然號稱‘不學無術’,那肯定是文武一樣都不行。不過這並非愚笨,而是單純的好吃懶做,從小就不肯學。


    瞧見左雲亭竟然太陽打西邊出來的開始練劍,左淩泉心中自然意外。轉眼瞧去,才發現剛認識不久的老陸也在院裏,端著個茶碗坐在屋簷下,看著左雲亭耍劍。


    左淩泉沒有打擾左雲亭耍劍——主要是毫無章法,根本沒法預判下一步動作,難以靠近。


    他來到西廂屋簷下,拖了張小板凳在旁邊坐著,稱讚道:


    “陸老好手段,三叔他們以前請名師過來傳授武藝,五哥都不肯好好學,這麽認真地練劍,還是頭一迴瞧見。”


    老陸鬥笠掛在背上,長劍橫於雙膝,端著茶碗沙啞一笑:


    “引人入門,要對症下藥。你哥性格散漫、好吃懶做,但喜歡聽說書,對仙門俠義、廢物逆襲的故事很有興趣。前晚上喝完酒後,我拉著你哥閑聊,說我其實是中洲劍皇城的十三城主,半步玉階,劍術通神;隻要學了我一成劍術,他就能揚眉吐氣,把你這家族中最才華橫溢的堂弟按著打,讓你明白什麽叫‘莫欺少年窮’。你哥那是熱血沸騰,昨晚覺都睡不著,爬起來就開始學劍……”


    ??


    左淩泉眼神錯愕,上下打量老陸一眼,覺得語氣是在開玩笑,便又湊近些許,輕聲道:


    “五哥他真信了?”


    “你覺得以你哥的腦子,我這高人做派一擺,他能不信?”


    “陸老這麽忽悠人,恐怕不太合適,若是五哥以後察覺被騙……”


    “等發覺被騙的時候,已經學了點東西在手上,總比現在不學無術的好。”


    左淩泉想了想,還真是這個理。他抬眼仔細觀摩五哥的王八劍,片刻後又道:


    “就這亂七八糟的劍法,真能學到東西?”


    老陸不太喜歡這話:“你第一天學劍的時候,就能耍得有板有眼?”


    左淩泉生下來就記事,第一次耍劍的時候,還真就有板有眼。不過這事兒不好亂說,他點頭一笑:


    “倒也是。”


    老陸端起茶碗抿了口,笑道:“可別小瞧你哥,我活了這麽大歲數,手裏也藏著些絕活,隻要你哥好好學,未來成就,不一定比你差。”


    左淩泉對這個並未反駁:“五哥要是能煉出真氣,超過我也正常;我從三歲練到現在也毫無建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摸到門檻。”


    老陸瞧見了左淩泉眼中的迷茫,其實一番接觸下來,他也看出,左淩泉是真不知道自己早已踏上修行路。


    老陸對此,倒也不奇怪,畢竟左淩泉的修煉路數,確實與眾不同。


    人在修行之初,所做的無非是強化經脈竅穴,以煉化、容納蘊含天地之力的真氣。


    強化經脈竅穴,最常見的法子,是封閉氣海成為容器,然後用少量真氣,滴水穿石般刺激尚未打通的穴位。


    這種法子相當於修建塔樓,修一層用一層,一層層往上修建,循序漸進、簡潔明了,是宗門修煉法決的主流。


    而左淩泉這種,是屬於一體成型的法子——經脈竅穴,本就與天地相通;竭盡所能壓榨體魄,加快氣血流轉,靈氣在體內出入的速度,也會隨之加快。


    真氣本就是從天地靈氣凝煉而來,區別是靈氣屬性混雜且稀薄。


    這些入體的靈氣,也會刺激任督二脈,效果和第一種大同小異;區別是速度很慢,人幾乎感覺不到,需要日積月累滴水穿石,直至小周天成型才會產生質變。


    這種方法,就好似在石胚上雕刻一棟高樓,沒成型前用不了;靠天地靈氣出入來刺激,自然周身門戶大開,即便煉出真氣也裝不住。


    初期沒有真氣傍身,便與畫符、煉丹、施術等法門無緣,僅能靠肉體發揮些許戰力;日複一日把身體逼到極限,如果沒有名師看護,自己無法確切感知境界,根本不清楚還要練多久。


    而小周天成型後,兩種方法殊途同歸,修煉之法再無區別。


    世上大部分人,一輩子都走不完煉氣期,第二種方法,比第一種多付出百倍的努力和風險,煉氣期卻和凡人沒有區別;即便走完煉氣期,優點也僅僅是一體成型,根基堅如磐石,身體底子很紮實。


    這種走極端又太考驗毅力的修煉路數,很容易堅持不住竹籃打水,所以需要專人看護,各家仙門一般隻有在培養接班人的時候才會采用;大範圍使用的話,沒那麽多精力看護,沒法立竿見影產生效果,也沒人學。用得少,知道的人自然也少,隻有極少數世俗武人,誤打誤撞走這條道,不靠煉氣法決硬莽進了修行之門。


    老陸猜測,左淩泉應該是鍛煉體魄太早,三歲習武,六歲才摸骨。


    摸骨時全身門戶大開已經有一段時間,真氣入體漏成篩子,所以才被評價為‘天生經脈不通’。


    這也不怪此地的修士目光短淺,畢竟這種情況,在外麵也很少見——試問世上有幾個三歲孩童,能在沒有師長指點的情況下,抱著‘向道之心’把自個往死地練?


    隻能說左淩泉懂事太早,又太過勤奮,加之缺乏高人領路,才誤打誤撞走上了與常人不一樣的路。


    不過,老陸雖然知曉緣由,但並不打算把這些告訴左淩泉。


    修行一道,高人隨意點撥是大忌,因為沒人知道前路如何。


    若是左淩泉在這條道上堅持不住會放棄,說明道心不堅,他幫了這一次,未來的路上遲早還會放棄,因為高人不會一直守在身邊。


    而有了自己走出迷霧的經驗,下次再遇到類似的困境,信心和毅力必然比常人大很多,這是心境上的成長和蛻變。


    而且現在告知也沒啥意義。


    他觀左淩泉的體魄,強健程度能與十二境武修相媲美,說明小周天已經趨於圓滿,應當很快能迎來那臨門一腳。


    他讓驚露台在此地招收弟子,其實也是想間接刺激一下左淩泉,看能不能激起左淩泉的爭取之心,從而助其破境。


    直接告知的話,大喜之下必然心急,急於求成則事事不成,反倒可能耽擱人家的修行。


    因此,老陸現在能告訴左淩泉的,也隻有一句過來人的叮囑:


    “修行一道,如長夜無燈而行、激流無橋而渡。沒人能看到前麵有什麽、腳下是兇險還是福緣。我輩修士,能做的唯有堅守本心。心不死,則大道不滅;心一死,則萬事成空。”


    堅守本心……


    左淩泉仔細迴味了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多謝陸老指點,晚輩一定銘記在心。”


    老陸輕笑了下,不過笑完之後,又暗暗歎了一聲——他能把這個真理告訴晚輩,自己卻已經心如死灰,有時候銘記在心,也沒什麽用啊……


    第四十二章 良禽擇木而棲


    驚露台收弟子的消息,由朝廷連夜送往各地,不出意外,從明天起便有人陸陸續續抵達京城。棲凰穀作為大丹朝最大的修行宗門,在此事中自然擔當東道主,穀裏恐怕還會忙上幾天。


    在三叔家休息了一夜,天色剛亮,左淩泉騎著馬出了府門,路上想起昨天在天上瞧見湯靜煣的事兒,便先到碼頭小街上瞧了眼。


    臨近三月,東華城內南來北往的商客多了些,沿河兩岸的小街上人頭攢動。酒肆大門早已經打開,酒幡子在春風中飄曳,不過大早上來喝小酒的終是少數,鋪子裏沒有客人,時常站在門口的湯靜煣也不見了蹤影。


    “湯姐?”


    左淩泉在門口唿喚了一聲,並未收到迴應,反倒是後院裏,響起‘嘰嘰喳喳’的雀鳴;以為湯靜煣在後院忙活,他穿過大廳挑了布簾,往裏麵瞧了一眼。


    後院不大,院牆旁邊有一口水井,西邊是睡房,東邊是廚房,正屋的門上著鎖,看痕跡很久沒打開過了。西廂的窗戶拉著一根晾衣繩,另一端係在院角老桂樹的枝丫上,掛著幾件花花綠綠的衣裙。


    除此之外,西廂的屋簷下麵,還掛著個竹質鳥籠,裏麵關著隻小鳥——鳥和鸚鵡一般大,頭、腹絨毛雪白,兩隻眼睛和鳥喙卻是純黑色,翅膀和尾巴也帶著些許黑羽,膘肥體壯,從正麵看去,就好似一個糯米團子,圓溜溜的小眼睛還有點蠢的感覺。


    “喳喳——”


    發現進來了陌生人,小鳥叫得更兇了。


    左淩泉知道湯靜煣養了隻小鳥解悶,但瞧見還是第一次,覺得挺可愛,走到跟前‘嘖嘖’嘴想逗逗這蠢鳥。


    不過沒想到的是,鳥兒很聰明,察覺有人湊近,竟然用鳥喙挑開了鳥籠的卡扣,直接往外飛去。


    左淩泉一愣,怕鳥兒飛沒了,抬手抓向小鳥;擔心將小鳥抓死,他力道用得很輕,但依舊非常快,隻是沒想到一爪子過去,竟然給抓了個空。


    “嘰——”


    長得和圓團子似的小鳥,看起來好像飛不動,動作卻十分迅捷。可能是受到了驚嚇,在小院裏亂竄,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左淩泉目露意外,擔心小鳥真飛走,湯靜煣迴來怪罪,他拿起個大籮筐上前捕捉,還和顏悅色道:


    “別跑別跑,哥哥不是壞人……”


    清雅小院裏,霎時間雞飛狗跳。


    小鳥可能是被左淩泉嚇到了,在桂花樹、雞籠、瓜架之間來迴亂竄,各種眼鏡蛇機動,甩開後麵的籮筐,小翅膀都扇出了殘影。


    左淩泉兩三下撲空,也是有點上頭,但也不敢太用力,隻能在後麵追逐,用籮筐壓製,避免小鳥飛出圍牆。


    一人一鳥追了半天,小鳥最終無路可逃,被左淩泉拿著個大籮筐堵在了雞籠角落,藏在兩隻下蛋的母雞背後瑟瑟發抖,母雞也被嚇得‘咯咯’直叫。


    左淩泉鬆了口氣,貓著腰手持籮筐慢慢靠近,但還沒來得及把小鳥框柱,外麵的酒肆大聽裏,就響起一聲潑辣的嬌斥:


    “哪個王八蛋偷老娘的雞……”


    話音剛落,珠釵布裙的湯靜煣,便從酒肆大廳衝了進來;手腕上挎著個竹籃,裝著剛買來的青菜、瓜果;右手是一根燒火棍,眼神兇神惡煞。


    不過瞧見高舉籮筐,如餓虎撲食的左淩泉後,她眼神又是一呆。


    (⊙_⊙;)?


    被堵在雞籠裏的小鳥鳥,瞧見湯靜煣,如同瞧見了救星,唰的一下就飛了過去,從領口鑽進了湯靜煣的胸脯之間,然後拱來拱去,探出圓圓的小腦袋,兇巴巴的:


    “嘰嘰喳喳——”


    左淩泉把籮筐放下,有點尷尬地道:“嗯……方才看這鳥跑出來,怕飛跑了,所以……”轉眼瞧了下被他弄得有點亂的院子,連忙給整理起來。


    湯靜煣曉得自個這破鳥膽小如鼠,見來得是左淩泉,臉上的兇神惡煞自然煙消雲散,抬手就在衣襟上拍了下,訓斥道:


    “以後再偷偷亂跑,我就把你扔了,你找別家給你喂東西吃去。”


    小鳥縮在領口,巴掌自然沒往鳥兒身上拍,而是拍在大團子下麵;鼓囊囊的衣襟霎時間彈了好幾下,把小鳥顛得連忙閉了喙,點頭如搗蒜。


    左淩泉餘光瞧見了這引人遐想的場景,心中暗道了一句‘真是虎’;這話自是不好說出口,他裝作沒看見的模樣,把院子裏的物件收拾好後,詢問道:


    “湯姐,這鳥挺聰明,是什麽品種?”


    湯靜煣背過身,把衣襟裏的小鳥提溜出來,塞進了鳥籠裏,有些嫌棄地迴答:


    “山裏飛來的麻雀吧,我也不曉得品種,起初還覺得好看乖巧,給喂些米糧,結果後來發現貪吃又調皮,還賴上我了,轟都轟不走,我便養著了。長得和糯米團子似的,我就給起了個‘團子’的名兒。”


    長青山脈就在東華城附近,裏麵有兇橫殘暴的猛獸,當然也不乏溫和安分的小動物,遭遇捕捉或者自個跑出來,被人飼養當寵物也不是稀罕事。


    左淩泉看了兩眼,除了覺得這鳥飛得快,也沒發現有什麽特別之處後,迴應道:


    “常言‘良禽擇木而棲’,團子估計也是覺得湯姐心地好,為人親和,才黏著湯姐。”


    “哼~你嘴倒是挺甜的。這叫‘人善被人欺’,我就是對它太好了,它才賴著不走,吃我的喝我的……”


    湯靜煣把鳥籠關好,將買來的蔬菜瓜果放進廚房,詢問道:


    “小左,你怎麽大早上過來了?不去修行了?”


    “正準備去,順路過來打個招唿。對了,昨天我坐著國師的白鶴飛迴來的,途徑臨河坊的時候,還在天上瞧見你了。”


    “嗯?”


    湯靜煣拿毛巾擦著手,抬眼看向房頂:


    “飛迴來的,從天上?我咋沒瞧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仙子很兇(太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關關公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關關公子並收藏仙子很兇(太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