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從六歲起開始修煉,一年通一竅,躋身十二重神庭也得十八歲,這種天資,放在南方九宗,或許都是少有的天縱奇才。


    左淩泉今年才十七,而且從沒有練過正兒八經的煉氣法決,怎麽可能比她強。


    能出現目前的反應,在吳清婉看來,隻能是左淩泉的體製比較特殊。


    既然左淩泉能承受,吳清婉也一直沒停手,源源不斷灌入真氣,直到又一個時辰過去,灌入的真氣已經是煉氣十重所能承受的極限,左淩泉才皺起眉來:


    “吳前輩,等等,感覺……我也說不清楚什麽感覺,反正不大對……”


    吳清婉聽見這話,竟是暗暗鬆了口氣——她任督二脈五十二處竅穴全穩固,體內蘊含的真氣,約莫就是一重氣海修士的五十多倍,方才一下就耗出去七八成,重新煉化填滿都得個把月,她都不敢想左淩泉是怎麽抗住的。


    吳清婉收迴手掌,額頭上也蒙上了一次細汗,她抬手擦了擦,起身站在左淩泉的麵前,詢問道:


    “感覺如何?”


    左淩泉體內藏著吳清婉灌輸而來的澎湃真氣,感覺非常奇怪,就好像多動症般,身上憋著一股勁兒,隨著真氣灌入停止,充斥全身的熱流,又迅速在消退,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會消散一空。


    左淩泉站起身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紅的身體,想了想道:


    “感覺全身都在漏氣。”


    “全身?”


    吳清婉莫名其妙,連忙抓住左淩泉的手腕探查,果然發現,本來還如江河般澎湃的真氣流動,在迅速衰減。


    其實不用號脈探查,左淩泉渾身霧氣彌漫,在雨幕之中迅速化為虛無,肉眼都能瞧見,場景就和修行中人自行散功一般。


    “怎麽會這樣?不應該呀。”


    吳清婉圍著左淩泉轉了一圈兒,既不解,又心疼這好不容易煉化而來的真氣,想收迴來都沒法收。


    左淩泉好不容易體會到了修行中人的力量感,馬上又要跌迴原地,心中的沮喪可想而知。他感覺著體內飛速流失的真氣,有些不甘心的道:


    “吳前輩,我現在能不能用這些真氣?”


    吳清婉蹙著眉兒,柔聲道:


    “既然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按理說能調用。不過劍技、術法都有特定的運氣脈絡和心得,你都沒學過這些,怎麽用?”


    左淩泉身上的真氣都快跑光了,心疼也沒用,還不如跑光之前爽一把。


    他從三歲起開始習武,練劍練了十四年,練的是同一劍,目的便是為了有招一日踏入修行之門,憑這一劍讓世人看看,什麽才是劍客!


    左淩泉可能沒法修行,但對自己這一劍很自信,自信到不把修行中人放在眼裏,也不覺得棲凰穀的劍招,比他這一劍強。


    如今有真氣傍身,他就不信自己這引以為傲的一劍,還能比沒真氣的時候弱。


    念及此處,左淩泉沒有在猶豫,提著青皮鞘長劍,來到了溪澗外的樹林旁,距離五步,把手放在了劍柄上。


    吳清婉見識過左淩泉的劍法,也覺得那一劍很厲害,反正不按照劍技、術法的固定方法運氣,就和俗世武夫不按照正確方式發力一樣,根本玩不出什麽花樣,看看也沒什麽。


    吳清婉如此想著,來到了左淩泉附近,雙手疊在腰間認真打量,但接下來瞧見的一幕,卻讓她終身難忘。


    霹靂——


    夜幕之下,春雷在烏雲密布的蒼穹炸響。


    雨幕瀟瀟而下,赤著上身的左淩泉,手按劍柄站在河灘上,長發隨霧氣飛散,天地在這一刻驟然寂靜下來。


    吳清婉和上次一樣,感覺到了那鋒銳無比的穿透力,說不清道不明,但真真實實存在與眼前。


    而和上次不一樣的是,左淩泉身上霧氣彌漫,明顯能看到雨水蒸發而來的水霧,在左淩泉周身化為了一個氣旋,朝持劍的右手上聚集。


    閉塞的山坳,在這一刻起風了!


    不過風是朝左淩泉吹的,連自九天之上落下的雨線,也在這無形夜風的吹拂下,朝著左淩泉手中那把青皮鞘長劍聚集。


    “這……”


    吳清婉修行半輩子,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在師父嶽平陽身上都沒見過。雖然不明所以,但她感覺的出,這一劍有點厲害。


    吳清婉下意識的退開幾步,眼睛都不敢眨,想要看清左淩泉的一舉一動。


    可惜的是,哪怕她全神貫注盯著,依舊沒能全部看清。


    嚓——


    劍起!


    蒼茫夜色籠罩的山坳,在一瞬之間閃耀出炫目青光,壓過了雲海間的春雷。


    長劍出鞘,三尺青鋒前刺。


    劍刃被青色劍氣縈繞,和吳清婉如出一轍。


    但不一樣的是,比吳清婉哪一劍要璀璨太多。


    下一刻,兩條遊龍般的劍氣浮現,在劍鋒上纏繞盤旋,又隨著劍鋒破空而去。


    咻——


    劍鳴空靈澄澈,如淚珠落入深穀寒潭,壓下天地雜聲。


    劍氣席卷風雨,似龍行於野,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毀前方密林。


    古樹花草,都在這一劍下同時化為齏粉!


    一切不過須臾之間。


    劍光過後,山河盡皆死寂,隻剩下赤著上身的左淩泉,在寂靜夜色中持劍而立。


    三尺青鋒斜指地麵,被氣浪震散的雨幕,又落了下來,順著劍鋒點點滑下,滴落在了河灘上……


    第二十八章 劍一


    哢哢哢——


    大樹懶腰而斷,樹冠倒下,砸在了河灘上。


    吳清婉被大樹倒地的巨響驚醒過來,抬眼看去,才發現大樹後方的密林,出現了一條兩丈長的凹槽,中間沿途樹木花草全數被攪碎,餘下切口光滑如鏡麵。


    “這……這怎麽可能?”


    吳清婉緩步走到近前,滿眼難以置信——這一劍,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


    要知道在煉氣期,隻有到了十一重‘風府’,才能勉強讓真氣離體。


    左淩泉即便真有第十重的修為,也最多讓真氣外顯清晰可見而已。


    先不說真氣離體的問題,在吳清婉所見之人中,沒有任何一人能出劍這麽穩。


    正常來講,真氣離體便很難掌控,把控力再強,也無法避免出體真氣分散流失,而真氣分散流失,殺力自然也隨之降低。


    但吳清婉能清晰瞧見,地上被劍氣斬出來的木樁、斷枝,切口連成一線、光滑如鏡麵,這說明真氣出體後聚集成束,沒有一絲一毫的分散,直至末端力竭。


    要做到這一步,對修士自身的把控力要求有多高,吳清婉難以想象。


    她師父嶽平陽,修為已至靈穀六重,在大丹朝乃至周邊地區,都是當之無愧第一人,已經掌握了‘劍氣成罡’‘真氣化形’等通天手段,但出體真氣也沒有穩到這種程度,總是會流失一些。


    在沒看到這一劍之前,她都不相信世間有修士能做到這種程度,更何況是沒修煉過的尋常人了。


    這是化為人形的妖股不成?


    與吳清婉芙驚為天人相比,左淩泉自己的反應,反而要平靜許多。


    左淩泉對自己劍很有信心,他若是有修為傍身,本就該展現出這樣的殺力!


    出完劍後,左淩泉身上流淌的真氣,也消散殆盡,骨頭都輕了幾兩,甚至有些疲憊。他挽了個劍花把長劍歸鞘,轉眼看向旁邊張著小嘴的吳清婉,展顏一笑:


    “吳前輩,我這一劍如何?”


    如何?


    我的天啦!


    吳清婉眸子在發光,她迴過神來,圍著左淩泉轉了幾圈,如同看著一方無暇美玉,又驚又疑的道:


    “你方才這一劍,是誰教你的?”


    左淩泉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把袍子撿起來穿上:


    “不是和吳前輩說過嗎,我從小就練劍,每天一千劍,練了十四年,說起來也就會這一下。”


    自己練的?


    吳清婉有些不信,但看左淩泉的表情也不似再騙人。她雖然不明白左淩泉如何悟出來的這一劍,但知曉這一劍的份量。


    修行中人,煉氣法決是往體內積攢真氣、穩固經脈,而武技、術法、符籙、煉丹等等,則是使用體內真氣的法門。


    分辨這些法門是否優劣的方法,最簡單的就是看對自身真氣的利用效率。十成真氣施展出來,隻有一成起實際作用,不用想都知道是廢物;而左淩泉這劍技,真氣出體無絲毫分散,便相當於十成真氣施展出來,發揮了十成效果,速度更是誇張,在同境界中基本真無敵,用上乘武技形容都偏低。


    上乘的武技、術法,往往比立宗之本的煉氣法決還珍貴——煉氣慢點無所謂,修行中人最不缺的就是時間;用來禦敵的武技、術法,則是性命攸關的東西,搏殺之時誰強一分就是生死之差。


    左淩泉這等通神劍技,若是傳出去,有多少人眼紅不言而喻,恐怕連高高在上的南方九宗,都會起窺伺之心。


    修行一道,說到底還是強者為尊的莽荒之地,弱便是原罪,吳清婉深知這個道理。她嚴肅開口道:


    “你這一劍,可萬萬莫要在外人麵前施展,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在修行一道也適用,那些個‘世外高人’,想搶走你的劍再弄死你,可不是一般的簡單。”


    左淩泉並非不懂江湖險惡的雛兒,瞧見吳清婉神色鄭重的叮囑,他略顯無奈的道:


    “我身上半點真氣沒有,以後想顯擺也顯擺不出來,怎麽讓人眼紅?”


    吳清婉才想起這個,方才撿到寶的暗自竊喜,在一瞬間消散的幹幹淨淨,皺起眉來:


    “倒也是哦,光會劍術,煉不出真氣也沒用,以後總不能隨身帶著我,打架前先給你傳兩個時辰真氣,這還不如讓我直接出手。”


    吳清婉眼中滿是不解,抬手在左淩泉胳膊上捏了捏:


    “怎麽會呢?你方才明明能承受第十重的修為,證明‘神道穴’已經穩固,能用出此劍,更證明從裏到外都沒問題,怎麽可能煉不出真氣?隻要煉出真氣,我可以肯定,你能直接入煉氣第十重,憑借十七歲入第十重的天賦,當南方九宗內門弟子的輕而易舉。”


    左淩泉也疑惑自己為何煉不出真氣,不過此時的迷茫,已經比方才消減太多——既然自己身體能承載真氣,也能施展所學,就證明自己並非與大道無緣,隻是方法沒找對罷了。以後隻需要繼續練自己的劍,說不定哪天茅塞頓開,就什麽都通了。


    “吳前輩,咱們迴棲凰穀吧,這些事慢慢來。”


    吳清婉也知道急不得,迴頭看了眼被破壞的密林,眼中仍有驚歎之色,駐足片刻後,才一步三迴頭的離去。


    -----


    春雨細密綿長,一旦落下,便好像永遠不停歇。


    也不知過了多久,隨著東方亮起晨光,雞冠嶺附近的山野寂寂無聲,原本在此落腳的棲凰穀弟子已經折返,而在溪澗旁的孤男寡女,早已不知去了哪裏,隻剩下一片被摧殘殆盡的密林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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