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化龍(3)


    似乎在一夜之間,一切都迴到了最初的模樣。


    蘇雅早上起來時便發現家裏與前幾日似乎有些不同,他將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了過去,最後停留在引商身上,“你在做什麽?”


    “想辦法解釋涇河的事情。”對方頭也不抬,仍努力翻著手中的古籍,試圖從中找出一個能蒙騙三郎等人的理由。


    她的神情很是專注,卻不像前幾日那樣隻是在逃避著什麽。


    蘇雅凝神看了她一會兒,腦子裏閃過的盡是昨夜聽到哭聲,那時的她哭得那樣傷心,小樓裏的人卻都在出門想要看個究竟的時候被華鳶攔在了門口。


    院裏院外的人,不知誰比誰的身影更淒涼。


    而一夜過去,她似乎終於釋懷了。蘇雅不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可是無論怎樣去想,那也一定是一件足以讓她永遠將那個男人記在心底,卻不再為過往所累的好事。


    這樣最好。


    “枕臨。”他喚了聲門口的小鯉魚,然後也不管對方情願不情願,硬是拉著人家去街上打聽隔壁那戶人家的來曆。


    引商未理會他們,獨自坐在院子裏翻著古籍,一連看了一個時辰都未找出個好法子來。直到快要到正午的時候,衛鈺他們似乎終於要因為公務離開了,她才站起身去送了送客人。


    因著腿腳不便,衛瑕隻送到小樓的門口便坐了下來,眼見著她送完客還站在院門那兒出神,不由問了一聲,“你在看什麽?”


    按理說,衛瑕也不算外人,可是這事跟他提起來,也實在是有些難為情。引商走迴來到他身邊坐下,斟酌了半天才開口,“你哥哥與郡王他們……他們……”


    幸好,衛瑕不像是避諱著這件事,聽她這樣一問,無需她說完,便也明白她問的是什麽了。


    “你是不是在好奇,事到如今他們兩人怎麽還能心平氣和的相處?”


    引商用力點了點頭,她是真的不明白這兩人鬧到那番境地後怎麽還能“和好”如初。


    可是衛瑕在點出她的心思後卻反問了她一句,“若不是如此,還能如何呢?”


    還能如何呢?


    引商被問得一愣,明明腦子裏閃過了幾個答案,卻又被自己一一否決。


    “反目成仇?不,不成。”衛瑕也歎了聲氣,“我知道在外人眼裏,他們兩人隻是一段孽緣,甚至恥於擺到台麵上來說。可是旁人不是他們,又怎麽能明白他們如何想?有些事沒什麽對錯,不過是無可奈何罷了。今生他們注定有緣無分,事到如今,誰辜負了誰都是一樣的,不過是再也迴不去了。既然如此,他們還能如何呢?反目成仇?你莫忘了,他們是什麽身份,情意還在其次,身上擔著的重任才是最重要的。既然同朝為官,總免不了有相見的時候。江山社稷在前,私下裏的恩怨情仇又算得了什麽,這世上沒有忍不下的仇怨,何況曾經動過情。無論現在如何,彼此心裏都清楚,對方是以真心相待的。前路坎坷,隻為了心裏那點不痛快,就要與這世上待自己最為情深的人恩斷義絕?得不償失。”


    本就無冤無仇,何必往曾經的情人心上捅刀子?


    “可是……”引商仍有些茫然,“既然情已斷,又如何與那個餘情未了的人朝夕共處?”


    “你所說的,並非斷了情,不過是斷了夫妻名分。”他忽然抬眸迎向她惶惶不安的目光,清清楚楚的告訴她,“若真斷了情,便不會問出這句話。”


    “可是……”


    “若我說我傾心於你,而你對我無意,你我卻仍住在同一屋簷下的話,你會從此視我為敵嗎?”


    言盡於此,兩人已不知自己所說的到底是衛鈺與李瑾,還是她與華鳶。


    或許,從一開始便是話裏有話。


    孽緣、無緣無分,單單這六個字,就已經注定了今世如何收場。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反目成仇?不,她與他命裏又不是隻有兒女私情這一件事。


    “天大的恩怨,也不能想一輩子。”話說到這裏,該說的也都說盡了,衛瑕知道自己終究不是他們兩個,永遠不會明白他們到底如何想。


    所以,最多也隻能勸到這裏了,剩下的,還是要靠自己去悟。


    豔陽高照的正午,小樓裏靜的出奇。


    也不知想了多久,引商才勉強扯了扯嘴角,“每次都與你說這些不痛快的事,對不起。”


    “可惜的是,我沒辦法幫你解決這些不痛快的事。”他不在意的一笑。


    得友如此,也是人生幸事。


    “這些日子你到底去了哪裏,真的不能說嗎?”


    “每個人總有一兩個秘密,你就把這當做我的秘密吧。”


    他竟是真的不想提起此事。


    引商不免有些驚訝,可是心裏卻也認同他所說的這句話,便暗自打定主意再也不在他麵前提起這事。隻不過,說到“秘密”二字,另一件事就不得不提了。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她收斂起笑意,將他消失之後發生的事情盡皆對他講了一遍,然後困惑道,“我知道花渡定是瞞了我許多事情,可是怎麽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莫說猜出他的秘密,連哪裏不對勁都想不起了。”


    自相識起至今,他們雖因為前世的恩怨不得不靠近彼此,可卻始終各懷心思,若是仔細想想,過往種種其實都透著詭異。他隱瞞的事情遠不止後來提到的那些,一定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被徹底瞞下了,而他隻字不提,她也想不出個究竟來。


    在他臨走前,她確實曾對他說,若不願意提起就不要提了。可是,話雖如此,她卻隱約覺得那件事定然牽扯甚廣,絕不是她能置身事外的“閑事”。


    既然如此,還是早有防備才好。


    “你幫我想一想,我到底忽略了什麽事。”每到這時候,她便願意來與眼前這個人說。


    可是這一次聽完之後,衛瑕沉思了一會兒,卻問了她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你可知,殷子夕是什麽時候死的?”


    “華鳶?華鳶他……不,不對,你說的是……”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真正的殷子夕?”


    打從殷子夕出生起,華鳶便占了他的身體,可是即便如此,這世上也還是有一個真正的殷子夕的。他才是謝瑤的生死至交,而且在那短短二十年裏,除了不得不忍受病痛折磨之外,還要與一個蠻不講理的“妖怪”朝夕相處。


    他到底是什麽時候解脫的呢?


    “你為什麽問這個?”她實在是不解,為什麽偏偏要留意這看起來無關緊要的事情?


    “隻是好奇罷了。”衛瑕仍是若有所思的模樣,片刻,看到她實在是想不通,這才將心裏的猜測稍稍講出來一些,“在你眼裏,花渡真的會為了前世的真相來接近你嗎?他真的,會為了足以毀了自己的理由,主動尋死?”


    不過三言兩語,卻將引商心裏已經堅信的一切盡數推翻。


    及至對方說出這些話來的時候,她才恍然驚覺,曾被自己忽略的許多事其實是自相矛盾的。


    她險些忘了。到底有多少次,花渡其實是抗拒去探尋自己前世過往的。


    “受人脅迫?”想到這個原因的時候,她隻覺得背脊發涼。


    “或許是理由之一。”衛瑕蹙著眉,努力迴想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我記得你說過,他幾次離開陽間都很不尋常,可卻從未提起陰間發生的事情。”


    引商連忙點了點頭。


    “可若是受人脅迫,又是拿什麽脅迫他的呢?”衛瑕拿手指在地上畫了兩個小人,一個是花渡,一個是脅迫他的人,然後又在那個脅迫他的人身邊畫了一個圓。


    “這個,”他指著那個圓說道,“定是重於他性命的事情,足以讓他聽命於人,甚至在可以離開的時候也咬緊了牙關,連一個字都不肯透露。你認識的花渡,或者說,謝瑤,像是會隨隨便便受人威脅的人嗎?”


    字字誅心。


    引商的心幾乎要跳出了嗓子眼,她虛握了下拳,結果摸到了一手心的冷汗。


    她很清楚,衛瑕所說的一切都沒有錯。他們認識的那個花渡,怕是在刀架在脖子上時也不會眨一眨眼的。就算現在被抹去了過往記憶,又當了這出身卑微的陰差,可是骨子裏的傲氣永遠也抹不掉。到底誰有這麽大的本事可以脅迫他?甚至讓他不惜扯下臉上的白布,展露出對他而言最屈辱的傷疤。


    到底是用什麽事,或者說,用什麽人來脅迫他?那件事那個人,一定重於他的性命,甚至淩駕於他的尊嚴之上。


    直至永遠離開之前,他都不肯透露半句,選擇瞞下了啊!


    他的妻子嗎?不,他的妻子早已轉世托生,而陰間的任何人都無法幹涉陽世之事。


    那就隻能是……


    “範無救!”引商倏地站起了身,然後硬是將還在樓上睡覺的範無救給喊了出來。


    “什麽事啊?”睡眼惺忪的年輕人還在樓上打著哈欠。


    “求你一件事。”她第一次這樣懇求的看著他,“我想看一看生死簿。”


    “哦?想知道誰的死活?”他總算有了興致,翻過欄杆輕輕一躍便跳了下來。


    聽他這麽一說,引商便知道他一定有辦法拿到那本生死簿,連忙湊過去說道,“是晉朝人,生在會稽山陰,姓殷名挽,字子夕。”


    她還記得謝瑤說過,會稽山陰姓殷名挽的男人隻有殷子夕一個,查到這個人應該不難。


    “我想知道,他是何時死……”


    “你說你要問誰?”範無救抬抬手打斷了她的話,臉上寫滿了困惑,“殷……殷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渡長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社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社那並收藏渡長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