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畫中鬼(2)


    這一日,陶胥不知怎麽竟然失了約,反倒是程玦突然登門拜訪,而且決心留下來久住。


    隻是有一點,他堅決不肯與薑慎住在同一屋簷下。


    這對夫妻之間似是發生過什麽不為人知的往事。程玦對薑慎,與其說是厭惡,不如說是避諱,就像是在避著什麽災禍一樣。而薑慎,嘴上說著不在意,甚至還有閑心好言好語的哄著衛瑕叫他別多想,可是說到底,她始終都不肯多提這段往事。


    引商是外人,先將迷迷糊糊的程念騙走之後,便想避開這幾人迴小樓找蘇雅,誰知程玦在她出門之前就擋住了她的路,“從今日起,您去何處,我便跟你去何處。”


    喲喲喲,瞧瞧這話說得。


    引商不禁往後退了一步,“不勞您……”


    她的話還未說完,程玦已經繞過她走向小樓了,連眼睛都未向她身上瞥一眼。


    引商總算是弄懂了。這個人與華鳶雖然有些相似,可是到底是不同的。華鳶說話再難聽,好歹也會與人說下去。程玦不一樣,他根本不聽別人說。


    每說一句話,他說出的都是他的決定,而不容旁人反駁。


    引商深深看了一眼薑宅裏尚在深思的衛瑕,轉身迴了小樓去尋蘇雅。


    華鳶當初將蘇雅帶來陽世,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畢竟,遍尋整個冥司,怕是沒有第二個人能比蘇雅知曉的事情更多。他可是親眼看著陰曹地府建成,也是親眼看著這些陰差上了任。


    隻要是從陰間走出來的,任是什麽牛鬼蛇神,他都識得,甚至還能講出一個前生今世的故事來。


    華鳶一走,無論是誰找上門來,隻要蘇雅還在,也不至於讓引商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陰曹地府有地獄十八重,其中叫得出名字的共計一百三十八個,每個地獄中又有數不清的小地獄,負責監管地獄的獄卒數以萬計。”眼下,蘇雅就拉了引商,偷偷告訴她,“程玦就是這些地獄和獄卒的大統領,所謂的總領獄官。”


    而北帝在位時嫌這個稱唿太死板,又說凡間村落的統領皆稱村長,於是幹脆喚了程玦為“獄長”。


    獄長……這倒是新鮮。


    引商琢磨了半天,瞥了一眼站在院門口望天的程玦,不由又問了一句“可是,他怎麽沒去投胎?”


    像是這樣的賢德之人,就算是冤屈枉死,死後也無需入枉死城受苦。何況,若他真是從枉死城中走出來的,又怎麽會記得生前之事?


    “這些事就說來話長了。”蘇雅的語氣很是意味深長,“改日再與你說,你隻要記得,你走到今日著實不易,性子也變得有些古怪,莫要招惹他就對了。”


    引商格外認真的點點頭,再一瞥院外的程玦,將近兩個時辰過去了,這人竟然當真一動未動,既不肯踏進薑宅一步,也不想靠近他們兩個。


    到了晚上,她要和蘇雅迴薑宅去住了,出於禮貌,便問他住在哪裏,他隻是搖搖頭,叫她不要理會這些事。


    說起來,他雖是被華鳶派來的保護她的,卻不願意靠近她。許是在陰間手握重權太久了,他身上總帶著一種威嚴感,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引商點點頭,飛快的跑進宅子裏,沒再迴頭看他。


    這一晚,薑慎出人意料的沒有迴到家中。就連她是何時跑出去的,大家都不得而知。


    唯一知情的大概隻有一直坐在窗邊的衛瑕了。自從程玦出現之後,他便像是有些迴不過神來,始終沉默著想著事情,就連外麵下雨了也沒有發覺,最後還是引商為他關上了窗子。


    她的動作已經足夠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他,可那一聲輕響還是震得他猛地抬起頭來,然後對著她說道,“我要去親仁坊。”


    “親仁坊?”引商按在窗子上的手都滯了一瞬,“迴衛府嗎?”


    “不。”他扶著牆壁勉強站起身,“去見青玄先生。”


    “可是,都是這個時辰了……”話雖這樣說,瞥見他堅定的神色時,引商已經轉身去為他取披風了。


    衛瑕手上有李瑾給的令牌,就算在宵禁之後偷溜出門,也不會被逮迴衙門裏問罪。兩人收拾妥當之後,引商便拿了把傘跟著他出了門。相處這麽久,他們早有了默契,他知道她一定不放心他一個人走,她也知道他不會推卻她的好意。


    隻是在出門時,兩人難免會見到院外的程玦。


    愣了愣,險些把這個人給忘了的引商不知該不該說自己要去哪裏。反倒是程玦,竟然問都不問,隻是走近了他們,大有他們去哪裏,他就跟去哪裏的架勢。


    衛瑕迴眸淡淡瞥了他一眼,卻未停下腳步,隻是輕輕扯了下引商的衣袖,“走吧。”


    從平康坊到親仁坊,中間隻隔了個宣陽坊,三人剛剛想辦法出了平康坊的大門,便撞上了金吾衛的隊伍,那些人是趙漓的下屬,與他們相識已久,又看不見程玦的身影,還隻當他們兩個人有急事要在這深夜出行,便叫人牽了馬過來送他們一程。


    隻是這個時辰實在是有些晚了,到了親仁坊之後,引商敲了好一會兒的門,才見侍從過來開了門。而不等她先開口,侍從就略帶了歉意說道,“先生近日染了風寒不見客……”


    “是小引嗎?讓他們進來。”宅子裏響起的聲音打斷了侍從要說的話。


    見倒是能見了,不過還未及走進屋子,引商已愧疚得恨不得扇自己幾巴掌。從前她滿心都是青玄先生,成日惦記著這個“心上人”,恨不得日日陪伴在先生身邊,可是近幾個月不過是發生了幾件意外之事,她竟然就疏於探望,連先生染了風寒都不知道,真是該罵。


    今日算是她從陰間迴來之後第二次見青玄先生,上一次相見她僅僅是粗略的講了一遍自己在陰間的經曆,本想著找一日詳細說一說,誰知今夜一見,青玄先生竟已病倒。


    眼見那個老人虛弱的躺在榻上,一進屋子,她就慌了神,“先生……”


    她想說什麽,青玄先生自然清楚得很,他雖是病著,精神卻還算好,擺擺手示意她別擔心,“不過是染了風寒而已。何況我都是這個歲數了,身子自然不像從前硬朗。”


    說罷,便將目光投向衛瑕,笑道,“你是與我來說三年前的那樁事”


    衛瑕點了點頭。


    隻有引商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她茫然的看了看這兩人,見他們要說什麽要緊事了,這才囑咐他們不要談太久傷神,然後默默退出了房間,讓他們自己去談。


    從始至終,程玦都未跟著他們踏進青玄先生的房間,見她出來了,才抬眸睇了她一眼,緊接著又扭過頭看向別處了。


    陰間的人,都有些奇奇怪怪的。


    引商靠在門邊仔細數了數,數到最後才發現,竟隻有花渡還算是正常人。


    花渡……想到這個名字,她不由歎了聲氣放下了手。


    那日在唐昌觀,她與花渡約定了要在七夕之後相見。而到了約定的日子,即便華鳶傷成了那副模樣,她也交代了別人照顧他,自己前去赴約。


    隻是那一日,她坐在牆角下空等了一天一夜,卻終是沒有等來花渡的身影。之後那幾天,也未曾聽到對方的消息。


    白燭還在,卻沒有用處了。他若是不來找他,她其實是尋不到他的。


    也不是沒有問過蘇雅,該如何去找,可是蘇雅卻搖了搖頭,說自己也不知道。


    萬幸的是,長安城未見新的陰差出現,就連範無救都不見了蹤影,想來花渡並非是因為出事才消失不見。


    這些日子裏,引商一直在想花渡當日要與自己說的話是什麽。他很少會露出那樣的神色,仔細想想,他沒能說出口的那些話就是與這幾日的下落不明有關吧……


    餘光瞥過不遠處程玦的身影,倏然間,一個大膽的念頭閃過腦海。引商鼓足勇氣,然後悄悄往那邊挪了挪腳步,然後在對方迴身看過來時,很快開口問道,“若想知道一個鎮守陽間的陰差的下落,我該怎樣做?”


    其實她也不過是想試著問一問,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迴答自己,可是當她問完之後,程玦竟也未有遲疑的迴答她,“陰差身上都有一道令牌,隻要他還帶著那牌子,無論身在何處,找到他都是輕而易舉。”


    雖說這法子隻有統帥這些陰差的黑白無常才用得,可是對於程玦這樣曾經手握大權的人而言,他想用這法子也不難。


    青玄先生的院子裏剛好有一個水池,程玦不過是伸手在水池上空寫了“花渡”二字,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麵上就映出了一個人影來。


    那像是在一個墓穴中,花渡手裏托著一盞燭燈緩步前行,隻是當他側過身子與身前的人說話時,引商也跟著倏地瞪大了眼睛。


    站在他身前的小小身影,分明就是薑瑤!


    而從他們二人的口形中不難分辨出,那個被反複提起的名字正是“謝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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