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姻緣債


    天靈失蹤了。


    出了這件事之後,引商一連好多天都沒有睡好,甚至去問了青玄先生能不能算算天靈在哪兒。可惜因為青玄的一句“求神問卜這種事,我也不算擅長。”失落而歸。最後還是衛瑕親自去求了謝十一,托其留意些城裏城外的動靜。


    三人從天靈家裏出來時,已是正午。天靈父母雙亡,親戚更不友善,在他少年時就將他“賣”到了城外的道觀,如今也說沒見他迴來。


    “自從那年他與我一起撞了鬼,就嚇得病了好幾日,連說話都說不完整了。”說話時,引商已經有了愧疚之意,若是當時她沒有硬拉著天靈出外為別人超渡,兩人也不會遇上那厲鬼,後來雖僥幸逃脫,可是終究落下病根。如今天靈這副樣子,連話都說不出,她怎能放心他下落不明。


    “放心,總會找到他的。”每到這時,華鳶往往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悠閑模樣,倒像是知道天靈到底在哪裏一樣。


    引商曾為此疑心,甚至問過他到底是怎麽迴事,可惜對方從未認真迴答過她一次。


    而過了幾日之後,煩心之事又多了一樁。


    青娘病重。


    母親的病是治不好的,引商一直心知肚明,可是總想著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從不去想最後能不能拖得過去。


    張伯每日都在家盡心盡力的照顧著青娘,甚至連手裏的活計都放下了,張拾雖然心有抱怨,卻也擔起了養家的重擔,每日都在外麵幫人家做工。引商有心接濟母親一家,可是以前連自己都窮苦得吃不起飯,如今又因手裏握著的那些錢財都不屬於自己而遲疑。如今道觀裏隻剩下三個人,她鄭重的問過了另外兩人,華鳶自不必說,衛瑕也毫不介意,隻是提醒她小心行事,畢竟有時候一大筆意外之財帶來的也可能是禍事。


    引商思量了一番,最後拿出一萬錢偷偷交給張伯,自己也幹脆住在張家照顧著母親。衛瑕腿腳不便,華鳶又與張拾有過節,在這期間經常來陪她說說話的隻有花渡。


    張家的人都看不到花渡的身影,平日他就坐在窗簷或是屋頂看著她。而前幾日西山有倀鬼作祟,他的左臉被撓了那麽一爪子,連帶著眼眶下的那麵青痕也被抓花,留下了條條血痕竟無法愈合。這下子那張臉上左右都是血肉外翻,慘不忍睹,可他自己卻像是為此鬆了一口氣,也不再用那麻布纏著臉,反倒自在。


    在青娘睡下,張伯又去張羅晚飯的時候,引商就坐在屋裏與他小聲說著話,從長安城一直說到陰曹地府。他是陰差,平日在陰間見過數不清的癡男怨女,各個都有講不完的愛恨癡纏,這些情這些冤,有的化作雲煙,一世身死便兩清。有些糾葛卻一直延續到了下一世,直到今生還糾纏不斷,定要還上那份姻緣債才罷休。


    “前世欠了恩情,今世也要用一世姻緣來還?”引商想到了自己聽過的許多故事與傳說。


    花渡點點頭。


    張伯端來晚飯的時候,青娘剛好醒了過來,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青娘這幾日的胃口本來很不好,今日卻吃得很慢很仔細,堅持著把東西都完了,才叫張伯先離開一下。


    屋子裏隻剩下母女二人,吃飽有了力氣的青娘被引商扶著勉強坐起身,然後沉了沉氣,突然開口問道,“那個男人是誰?”


    “哪個?”引商被問得一愣。


    “這屋子裏還有哪個?”青娘的聲音倏地拔高,手指指向了坐在窗邊的花渡,雖然緊接著就不住的咳嗽了起來,目光卻始終堅持望著窗口的方向。


    引商半天都沒迴過神來,扭過頭與花渡對視了一眼,兩人俱是詫異不已。


    她輕輕為母親拍了拍背,帶著遲疑問道,“阿娘,你能……”


    “看得見!”青娘很快就打斷了她的話,“雖然有時候看不到,可是有時候看得很清楚。你阿娘,可是親眼看見親耳聽到你們兩個在那邊說話,還說什麽陰間,什麽姻緣!”


    青娘像是把他們二人這幾日的舉動看了個一清二楚,可是這當母親的卻一直隱忍不發,隻把這些事情藏在心底,暗暗觀察著這兩人,把來龍去脈都聽了個差不多,直到今日才出其不意說了出來。


    引商確實被她問得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花渡先收了他那傘,然後規規矩矩的過來問了聲好。青娘將他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目光更多的停留在了他那張帶著傷的臉上。平日裏,每當誰的目光觸碰到自己臉上的疤痕,花渡就會忍不住瑟縮躲避,這一次也相同,隻不過當他想要將頭扭過去的時候,卻又想到了現在是在誰的麵前,不得不硬著頭皮迎向青娘審視的眼神。


    青娘看了他許久,神色間卻沒有多少笑意,始終板著一張臉。引商看得提心吊膽的,連忙起身擋在花渡前麵,“阿娘,你這是做什麽?”


    “你上次說要給我帶一個人給我見見,是不是這個?”女兒說過的每一句話,青娘都記的清楚。


    引商仔細迴憶了一下,最後總算想起自己什麽時候說過這話,那時還是冬日,自己來探望母親的時候,母親將華鳶錯當成與她有私情的男人,她便許諾會帶另一個人過來。


    “那時我本問你,他姓什麽叫什麽,家在何處……可是今日才發現,這些都不必問。”青娘握著她的手忍不住收緊,麵上也終於顯出些慍色,“我是成日盼著你嫁人,可是何時盼著你隨便找個男人就嫁了?”


    這話不僅是在責怪女兒,也是借此機會說出了對花渡的不滿。引商忍不住蹙著眉扯了扯她的衣袖,“阿娘……”


    可是青娘卻甩開了她的手,拍著胸脯哽咽道,“娘也未指望著你嫁個多麽出眾的男人,可是你……你總不能找個……找個非人非鬼的!”


    這句話雖是實話,但是說得也著實是重了些。引商沒敢迴頭卻看花渡的臉色,可又反駁不得自己母親,隻能勉強勸她,“您不就是放心不下我一個人生活,甭管是人是鬼,能照顧我陪在我身邊的不就是好的?”


    “荒唐!”青娘一時激動,又是一陣咳嗽。這咳嗽聲傳到外麵,引來外間的張伯擔心的問道,“青娘,你怎樣了?”


    “沒事!”青娘啞著嗓子迴答道,打定了心思要在今日將事情說清楚,不肯讓張伯進來。


    引商撫著她的背,用眼神示意正要開口的花渡別說話了,還是先離開為好。花渡又看了一眼麵色不善的青娘,微微垂首,然後撐著那傘被引商“趕”出了房間。


    青娘也不留他,還是盯著自己女兒,言辭懇切的勸道,“娘一直希望親眼看到你嫁人,從前盼著你嫁個好人家,現在也不想這些了,隻希望你能嫁個對你好……”


    “他對我很好。”引商忍不住插了一句嘴,然後又被青娘瞪了一眼,“好,好有什麽用?他是活人嗎?說是什麽陰差,不就是孤魂野鬼!”說完,不待女兒反駁又放輕了聲音,耐心的說道,“你聽阿娘說……”


    “阿娘,我知道,我知道!”引商連忙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她心裏明白,母親想說的都是之前翻來覆去提起的那些話,無外乎是勸她找個忠厚的男人,嫁過去之後盡快為丈夫生個兒子,然後孝順公婆操勞家事。


    可是她自小就在外過著與尋常女子不同的生活,如今再叫她去過尋常女子的生活,她已經做不到了。


    “你成日與那些鬼怪打交道,阿娘都知道。可是引兒,阿娘若是看你嫁了個孤魂野鬼,阿娘死也不會瞑目!”說到這兒,青娘已經有些哽咽,句句都往女兒的心窩戳去。


    引商靠在她身邊,手還在她的背上輕撫著,卻始終不知該如何作答。


    這一番折騰,直到夜半時,青娘才勉強睡下。


    引商睡不著,隨便披了件衣服走到院子裏,呆呆的望著夜空。今夜月朗星稀,沒一會兒,不知哪裏來的黑雲將月亮也給遮住,夜色漸暗,她將目光漸漸移向院牆,癡癡地看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迴屋裏再想。


    不過還未等她站起身,那院牆後麵就突然冒出了一雙攀在牆沿上的手,緊接著是一副熟悉的麵容。


    華鳶翻牆的功夫比衛瑕強出許多,影子那麽一晃,人就已經翻過來。他拂拂身上的灰,最後抬眸一看她悶悶不樂的神色,就隱約發覺事情不對,“出事了?”


    引商本不知該不該對他說今日發生的事情,一想到阿娘說的嫁人,更是打消了對眼前這人說出實情的念頭。


    華鳶倚在牆邊把她從頭到腳看了個遍,最後拖長著聲音說道,“有什麽事我可以……”


    “你是活人嗎?”引商隻是淡淡問了這麽一句。


    華鳶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引商在心底歎了聲氣,沒再說話,轉身想要迴房,可是很快便聽身後傳來一聲,“我可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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