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畫皮鬼(8)


    衛家將衛鈺身死一事徹底瞞了下來。


    引商是從謝十一口中聽到了這事。當時錢錢還在問她有沒有在郡王府見到林瑛,她未及迴答,便見謝十一匆匆趕來。


    此事隻有寥寥數人知道,據說是鬧鬼所致。可是鬧得到底是什麽鬼,誰也說不上來。現在衛府早已禁止下人出入,衛甯病倒,幾個長輩不知實情,偌大一個府邸裏,隻有衛鈺妻子楊氏一人前後操勞著,也是她親自求到了李瑾的府上,求其相助。


    整個長安城的道士中,除了年事已高的青玄先生以外,謝十一隻與引商他們幾人相熟。在來此之前,他本想著委婉的將此事告知衛瑕,或是幹脆顧忌著衛瑕的傷將此事瞞下。但是誰知旁邊還有個說話無所顧忌的華鳶,衛瑕在聽到那話之後先是露出了一個茫然的神情,像是不明白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過了不知多久,那茫然才漸漸變為了恐懼。


    哪怕是在生死關頭時,他也從未如此恐懼過。可是他哭不出來,就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隻是怔怔的坐在那裏,任誰喚他也不動不語。


    引商替他覺得悲傷之餘,也思量著要不要去打暈他。他身上帶著那樣重的傷,太過悲戚隻會加重傷勢。更何況,若是放任他如此,他做出什麽荒唐的舉動也不足為奇。


    可是還未等她走近,衛瑕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他抬手阻止她靠近,搖搖頭,那木然的神情漸漸有了一絲活色,“我與你們一起過去。”


    “不行。”引商自是想也不想的拒絕。心口上捅了一刀還能活下來已是奇跡,若是拖著這樣的身軀四處行走,一會兒見到的屍體怕是就要多上一具了。


    “你信我,這傷要不了我的命。”他態度決然,那信誓旦旦的模樣也不像是在執拗的逞強。


    引商再想阻止,卻被華鳶輕輕拽了一下,他撇撇嘴,示意她別管了。


    令人詫異的是,衛瑕從榻上走下來的動作做得並不艱難。隻是他原本穿著的那身衣服已經被血染透不能再穿了,天靈便連忙去翻衛鈺昨日送來的包裹。


    引商避出屋子,隻等了片刻,便見衛瑕換了身衣衫,披著那狐裘走了出來。他還是平常打扮,未著素縞,就像是不相信自己兄長已死。


    永寧坊與親仁坊相鄰。跨出一扇坊門再進另一扇,走過幾條街,幾人來到衛府的時候,衛家早已嚴禁旁人出入,就連李瑾帶來的金吾衛也打扮成百姓和仆從模樣徘徊在外。


    衛瑕帶他們走了衛府的側門。重傷未愈,他的樣子卻不像是昨日才差點喪了命的人,就連那雙腿也比平日靈便了許多。


    當幾人踏進衛府院內,早已候在那裏的正是楊氏。經了這等大事,她的臉上雖帶著憔悴,妝容發絲卻未見淩亂,神色間也沒有慌張與悲傷。


    “我不相信他死了。”這是她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而且堅信不疑,緊接著才將目光投向衛瑕,為他講出了昨晚發生的事情。


    昨日剛好趕上衛瑕出事,衛鈺在外忙到很晚才迴府,怕驚擾了她便在書房睡下。誰知夜深之後,府裏巡夜的下人幾次聽到書房裏傳來異響,忍不住湊到門邊詢問的時候,卻又聽不到裏麵的聲響了。如此反複,直到巡夜人聞到裏麵飄出的血腥氣時,才大著膽子將門推開了一條小縫。可是沒成想,就是這一眼,讓他看到了一個連眼鼻都錯了位的怪物。


    巡夜的人不由慘叫了一聲,驚動了府內其他人來看,結果隻看到了一具已經被挖了心沒了人皮的屍體,還有原本應該是穿在衛鈺身上的衣衫。


    那屍體僅剩下血肉,連模樣都看不清了,倒是與薛府裏婢女阿如的死相十分相似。不顧眾人阻攔來看的衛甯隻看了一眼,就暈厥了過去至今未醒。楊氏卻強撐著主持局麵,先是瞞下這件事,將所有知情的下人都關在了府中,這才親自去見了李瑾,並請謝十一去尋衛瑕。


    她硬拚著那一口氣挺到現在隻因為堅信衛鈺一定未死。可是那具血淋淋的屍體到底是不是衛鈺,誰也說不清。


    幾人正說著話,親自去看了那具屍體的李瑾終於走了迴來。認識這個人這麽久,衛瑕還從未在對方的臉上見到那樣茫然無措的神情,就好像失去了自己在這世間擁有的一切。


    任誰也認不出那具屍體到底是不是衛鈺,可若那慘不忍睹的屍體真的是……


    無論是楊氏、衛瑕還是李瑾,都無法料想自己將會如何。


    但是現在又該如何求證?


    從前特別怕見到李瑾的天靈破天荒的主動站到他身邊,偷偷說了句,“我九……九哥,很,很厲厲厲害的。”


    這聲音放得再低,也被華鳶聽得清楚楚楚,不由抬眸瞪了他一眼。


    隻是李瑾經他這麽一提醒,倒像是如夢初醒,倏爾將目光投向華鳶,緊接著又移到了引商的身上。經過昨日那番爭執,他似乎也弄清了形勢,心知想求華鳶不如直接來求引商有用。


    引商一開始沒迴過神來,還警惕著他靠近。誰知兩人一步一步退出房間之後,她卻見麵前的男子突然衝著她彎下身。


    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謙恭的姿態,請求她查清衛鈺是否還在人世。哪怕昨日隻有衛鈺一人進了那間書房再未出門,哪怕自那屍體出現後衛鈺就徹底消失了,他也不肯死心。


    “我知道你們有神通,這世上也隻有你們才能輕而易舉的查明他的死活。”


    堂堂隴西郡王,何曾這樣懇求過別人,而且對方昨日才做過諸多失禮之事。


    引商忍不住看了一眼同樣懇切望著她的衛瑕,她經曆過喪父之痛,而且未見父親的屍身,若不是種種證據都告訴她父親已死,她怕是也很難相信至親會突然喪命。


    腰上掛著的小袋子裏還有一根白燭,她伸手探去,想再燒一張符紙喚花渡過來。可是手還沒伸進去,就被華鳶拽住了。


    “叫他有什麽用?”他輕哼了一聲,然後懶洋洋的從懷中掏出了那本泛黃的書冊,隨手那麽一翻,很快又合上了。


    不知情的人可能覺得他這個舉動有些古怪,可是知情的人卻都將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一瞬都不敢離開他的手。


    華鳶左右看看,掃了一眼院內屋內眾人,擺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神情,竟不說話了。


    引商都跟著急了,忍不住扯了他一下,低聲問他,“到底怎樣了?”


    可他偏不說話,琢磨了一會兒,突然提起了前日薛府婢女阿如慘死一事,“那個薛小娘子醒了沒?”


    大家都不明白他怎麽突然提起這事,但也不能不迴答。最後謝十一說了句,“未醒。”


    “未醒便叫她醒。”華鳶可不顧忌著那麽多,扭頭越過李瑾睇了衛瑕一眼,“走啊。”


    衛瑕還未從茫然與悲傷之中掙脫出來,就稀裏糊塗的跟著他走了。引商弄不清這狀況,一邊走一邊小聲問著,“怎麽了?”


    華鳶偏還拋給她一個委屈的眼神,像是在說自己是看在她的麵子上才這樣費心費力。


    剩下的人,誰能攔他。隻不過幾人雖輾轉又迴了永寧坊,想見到薛翹卻不是一件容易事。


    謝十一和李瑾的威信也隻能踏進薛府的大門,若想見那未出閣的小娘子,華鳶也隻能避著薛府的人偷溜進去。


    引商也不知他使了什麽障眼法,直到幾人將要闖進薛翹的房間時,一路上也無人發覺。屋內隻有一個婢女,李瑾抬抬手就能打暈她。


    可是躺在床上的薛翹卻始終是昏睡著的,再大的響動也未曾驚醒她。華鳶徑自走至那榻前看了兩眼,連名帶姓的喚她,“薛翹。”


    一連喚了三聲,薛翹都不聲不響。


    華鳶終於笑了笑,於她身側坐下,然後突然伸出手揪住她的發絲,狠狠向後一扯,用力之大幾乎要將她的頭皮整個扯下。


    薛翹一聲慘叫終於哀嚎著從榻上坐起。


    她雙手胡亂捂著自己的頭發,想從他手裏掙脫,戰栗失色,連嘴唇都是哆哆嗦嗦的。


    可是華鳶卻不放手,還笑盈盈的問著,“這滋味好受嗎?”


    “你……你們……”薛翹疼得眼淚直流說不出話來,朦朦朧朧看見屋內有好幾個陌生的身影,便更是惶恐,“救,救命!來……”


    她的求救聲都被引商捂迴了嗓子裏。


    引商雖不知華鳶的用意,可是一直相信他自有他的公道,她相信他不會,也毫無興致去折騰一個無辜的女子。


    “現在知道這滋味不好受了?你那婢女死的時候,你又是怎樣想的呢?”


    華鳶每說一個字,薛翹的眼神就驚慌一分。


    原本還想著衛鈺一事的謝十一最先明白過來,他上前幾步,看著還不能說話的薛小娘子,先是歎了聲氣,然後說道,“我原本允了你娘親,不會將這事牽扯到你身上,可是這事若真與你有關……誰也救不了你。”


    他這幾句話,無疑比華鳶的動作更讓薛翹覺得恐懼。因為她隱約能分辨眼前這個人是誰,如果連金吾衛的上將軍都說出這種話,她還哪有活路?


    見她急切地像是要說什麽,引商稍稍鬆了手。


    “不是我!這事與我無關!”剛能喘口氣,薛翹便忙不迭的解釋著,“都是那個鬼……他是鬼……是披著人皮的鬼……”


    她神色惶恐,仿佛又憶起了當夜那恐怖的一幕。那時是她將阿如送給他了沒錯,可是她沒想到那男人,不,那厲鬼竟然真的會挖心剝皮。


    當她結結巴巴的將這些日子以來的事情都老實講了一遍之後,引商也總算是明白過來了,“你就如此喜歡相貌好的男子?”


    薛翹麵上一紅,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引商又接著問,“聽說你就快要嫁人了,夫婿長得又如何?”


    “他……他……”薛翹支支吾吾的說了半天,最後才不得已答道,“聽別人說,那家郎君的相貌足以與衛氏兄弟相較。”


    這也算是在誇讚衛氏兄弟了,隻可惜衛瑕自小聽這話聽得太多了,如今也隻是漠然的看著麵前的女子。幸好,薛翹淚眼婆娑的根本看不仔細屋裏這幾人的相貌。


    該說的她都說了,華鳶也嫌棄的鬆了手。可她卻像是生怕解釋不清自己是無辜的,抹了抹眼淚又主動交代道,“我知道那厲鬼叫什麽,你們這麽大的本事,捉不到他不如魘鎮了他!”


    雖有幾次纏綿,可是自那夜之後,她更怕那個枕邊人會將自己也剖心剝皮。


    “他名喚己雅,就是古書上寫得那個己雅!現在也有叫他蘇雅的。”薛翹拚命迴想著自己從那男人嘴裏聽到的事情,“他,他還說自己與酆都大帝是千年萬年的交情,陰間的陰差都奈何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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