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漓和趙顏兄妹兩人看不見那孩子,隻能打量著他們幾人的神色來猜測。趙顏有些畏懼的往堂兄身後躲了躲,“不會真有……有……”


    說了半天,她也沒敢說出“鬼”這個字。


    而站在院子裏的那個小女孩,還是帶著一臉與年紀不符的笑容望向他們幾人,目光在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留在引商身上。


    引商身子一顫,幾乎本能的向後退避了幾步。


    她自然是害怕的,不是畏懼童鬼本身,而是畏懼這詭異的一幕。無論是誰,乍見一個與自己相似至此的孩子,還隱約覺得自己與其有血脈相連,都會心生疑慮。


    而瞥見她後退的動作之後,那小女孩朝著這邊走來的動作也是一滯,眸子裏竟閃過了顯而易見的失落。


    她是在悲傷著的,為了引商躲避她而悲傷。


    意識到這一點的眾人更覺驚悚。


    院子裏的趙煦和彩兒都在那小女孩站起來的時候意識到不對,趙煦一眼望見了自己的長姐和堂兄,很快便慌了神,“姐姐,阿涼她是我的朋友,你們不要抓她走!”


    小女孩不會說話,每當他問對方名字時,對方也都是笑著搖搖頭,他便自作主張的喚對方一聲“阿涼”,隻因兩人初見那次,夜冷風涼。不過這一次,他誤以為自己的姐姐和堂兄都能見到阿涼,便冒冒然的喊了出來,反倒把自己姐姐嚇個不清。


    趙顏雙腿一軟,幸好被堂兄及時拽了一把才不至於跌坐在地上。她伸著手指頭指了自己弟弟半天,“你……你你……”的說了半天,也不知想說些什麽。


    趙漓更加痛恨自己看不見,隻有把懇求的目光投向其他幾人,讓他們快些想個辦法出來。


    可惜引商幾人同樣不知所措。


    阿涼在瞬間的失落之後,想要與引商親近的心情似乎又占了上風,很快便重新鼓起勇氣向這邊走了過來。她像個如同她外表那樣年幼的稚童一樣,走起路來都是一蹦一跳的,兩根小辮子隨著她的動作一翹一翹十分有趣。


    稀奇古怪的事情,引商見的太多了。可是在麵對這個與自己極為相似的小鬼時,卻慌亂得連手足無措,她甚至不敢向那邊多看一眼,眼見著對方走了過來,一顆心都快蹦出嗓子眼,隻能將目光無助的投向身邊幾人,希望他們“救救”她。


    衛瑕思緒極亂,天靈弄不清狀況,趙漓趙顏兄妹兩人看不到阿涼……到最後,引商一步一步後退,竟撞到了華鳶身上,而後者今日安靜的出奇,引商一扭頭,還沒來得及看清對方的表情,已見他擋在了她的身前,留給她一個背影。


    眼睜睜看著自己想要見到的人躲在了別人的身後,已經走近的阿涼停下了腳步,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斂去。


    她尚且年幼,身量矮小,想要看清華鳶的臉還要仰起頭來。可就在她慢慢抬起頭將對方的容貌看了個仔細之後,目光中卻閃過了一絲困惑,似乎想到了什麽,又忘記了什麽,拚命迴憶著。


    沒一會兒,複又抬頭,這一次她將目光落在了對方眼下那顆紅痣上,凝視許久之後,終於意識到了什麽,霎時如同見到了什麽極為可怖的東西,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她不會說話,抓著臉頰張大了嘴似乎在拚命的哭喊,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映在眾人眼裏隻是一副似哭非哭極為猙獰的表情。


    半天沒聽到任何聲響,引商實在是不解,便悄悄從華鳶身後探出個頭來,結果這一看,看到的卻是另一番場景。


    阿涼無聲的哭喊了半刻,慢慢將一雙小手捂在了眼睛上,似乎在小聲的啜泣,可就在華鳶向她伸出手之後,她也猛地抬起頭來,那張臉再不是白皙細嫩的模樣,而像是一具已經腐爛了的屍體,放眼所見之處盡皆潰不成形,臉頰上的肉塊幾乎要掉落下來,甚至有蟲咬啃噬的痕跡。


    麵對華鳶伸過來的那隻手,她隻迴以了無聲的嘶吼,眨眼間就化為煙塵消失在眾人麵前。


    直到衛瑕走過來對她說“先迴去。”,引商才從剛剛那一幕的震驚中清醒過來。


    她像是剛剛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不由自主的癱坐在地上,就連天靈這樣力氣大的人都用了三次才拽起她。


    剛剛那場麵可怖嗎?確實可怖,但卻遠遠不及她曾經見過的那些厲鬼可怖。她的震驚與無助,更多是源自那無可抑製的悲傷。說不清緣由,就連流淚的力氣都似乎失去了。


    天靈連拖帶拽的將她帶到趙家備下的客房裏。衛瑕倒是很快便恢複了往日的鎮靜,一麵安撫著不知實情的趙家兄妹,一麵偷偷塞給天靈一張符咒,紙上用朱筆寫著花渡二字,隻需放在白燭上點燃就可以。這是花渡私下裏交給他的,怕的就是遇到這樣的事情,以便就連引商都六神無主的時候,他們可以找他幫忙。


    天靈憨憨的應了聲,然後偷偷揣著符咒找人幫忙去了。


    華鳶又坐在門邊望天發呆,衛瑕看了他兩眼,也沒有多言,隻將目光移到麵前的引商身上,用手指節輕敲著桌子,“叩叩”兩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那就是童鬼?”他問。


    無論是靈言還是能看到鬼怪的眼睛,都是他近些年才得來的,鬼神之事於他而言還很陌生。


    引商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還沒緩過神來,不過好在時間雖久了些,最後還是能冷靜下來迴答他,“與尋常童鬼有些不同。”


    尋常的童鬼,大多是年幼夭折的孩童,還有就是嬰靈,也就是胎死腹中的嬰兒……這些童鬼雖然不明事理又怨氣極重,卻都重不過最後一種,那就是母親亡故後,腹中所懷胎兒卻未死。他們未在母親下葬之前被發現,往往是在棺木或墳塋中出生,明明已經拚盡了全力降生,卻打從生下來開始就困於棺中,至死都無法解脫,怨念之深難以深想。


    這種事少有發生,或者說,就算真的發生了也無人知道。故此,引商很少會聽到這樣的傳聞,今日見了阿涼才突然想到這麽一迴事。她知道有些嬰兒在死去之後也會隨著年月流逝不斷長大,隻是無論如何也長不成大人模樣,至多是懵懂幼童。


    阿涼想必也是如此了。


    “也許她……真的是你前世的女兒。”斟酌了一下,衛瑕還是決定說出口。而且不同於剛剛慌亂時的脫口而出,這一次他語氣認真,哪怕是冒著被指責的後果,也如實將自己深思熟慮之後的猜測告訴她,讓她慎重的想想。


    引商隻是輕輕點了下頭,沒說話,也不知是不是在認同他的看法。


    衛瑕心知她現在思緒極亂,便也沒再與她繼續說下去,隻讓她自己一個人好好靜靜,自己則慢慢挪步到門口。


    門外,趙顏似乎在與趙漓爭執著什麽,一見衛瑕才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一想到上次扶乩那事,趙漓就防著這個不省心的妹妹再惦記著哪個男人,看到衛瑕出來之後便連忙趕了她去趙煦那邊。


    “也不知道還嫁不嫁的出去!”目送妹妹離開之後,他才小聲嘟囔了一句。


    “你娶了她不就成了。”本來已經快要睡著的華鳶突然開口來了這麽一句。


    趙漓一時差點以為自己聽錯,“我?那怎麽成呢?她可是我親堂妹啊。”


    堂妹又不是表妹,同姓不婚,這不是*嗎!


    聽了這話,華鳶卻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並非同父同母,堂兄妹又如何?上古之時,親兄妹之間通婚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現在可不是上古之時了!”趙漓連連搖頭,似乎不理解現在怎麽還會有人這樣說。


    華鳶也懶得再理他,繼續抱著門框睡覺。


    衛瑕站在門內,雖然雙腿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他的興致卻未減,若有所思的看向這個似乎已經陷入夢鄉的人,腦中那模糊的猜測漸漸成了形。


    快要入夜的時候,花渡才出現在趙府。


    撐著傘在圍牆裏那棵桃樹下站了許久,枝葉已經枯萎,不時有陰冷的寒風刮過,他卻紋絲不動,直到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再次傳來。一路上,隱約覺得身後有人跟隨,每每迴頭卻不見那人的身影,速度之快就連他也來不及反應,無論對方是人是鬼,這樣的情形自他成為陰差以來絕無僅有。


    慢慢握緊傘柄,他用餘光瞥見那個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的接近自己,正要轉身將其收在傘下,卻聽院子裏傳來一聲輕喚,“花渡?”


    花渡抬眸望去,竟見道觀那幾人都沒睡下,一個個穿得整整齊齊的站在院子裏看著他。而更令人詫異的是,在他身後那個小小的身影竟也沒有逃開,而是停下了腳步站在那裏不動了。


    他沒顧得上與其他人打聲招唿,很快轉身看向身後的身影,結果意外的看見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身量似乎還不如他的腿高,正仰著頭仔細看他。


    是人是鬼他還分得清,正想分辨對方意圖時,對方卻朝著他猛撲了過來。


    遠遠看著這場景的引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已經認定了自己還會看到今日見過的那一幕。


    可是,令所有人,甚至是花渡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是,阿涼在撲到他身邊之後,不等他閃躲開,她便已經緊緊抱住了他。哪怕努力踮起腳來也隻能抱住他的腰,她也不肯鬆手,用小臉蹭著他,那神情中滿是依賴,如同孩童見到了自己至親之人,安心的在撒嬌。


    怔愣過後,花渡左右看看,見眾人都是瞠目結舌的模樣,這才慢慢鎮定下心神低頭看了看。


    阿涼眨著一雙大眼睛,嘟著嘴抱緊他,似乎不滿他不理她。


    他不由嚐試著蹲下身,阿涼無需再踮起腳抱他,自然笑得開心,張開胳膊便環住了他的脖子,整個人都偎在了他的懷裏,好像見到了自己在這世間最信任的人,好像……在抱著自己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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