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嫁進司家之後,華軒便時常會覺得心慌。或許是因為這屋子是白阮娘曾經住過的,或許也是司黎常常不歸家的緣故,她一個人住在這裏,偶爾就會覺得那些擺設慎得慌。


    司黎聽她說完之後,剛開始是一臉震驚的看著她,以為她這樣膽大豪爽的女子不應該像是尋常婦人那般嬌弱,常常擔心這些沒影的事情。再後來,每次聽她一說,他就隱約有了幾分不耐煩。


    華軒很識相,知道自己該做一個怎樣的女人才能留住他的心。可是兩人現在到底是夫妻,她也再不能像從前那般跟著他出門廝混,平康坊那種地方更是萬萬不能去了,最後也隻能強忍下心中不悅獨自留在家中養胎。


    不過她到底是在外浪蕩慣了的人,突然要被拘在家中,心中本就不快,再加上此前與司黎相處時並無許多顧忌,如今成了夫妻之後也還當自己是許多男人的“兄弟”呢,在家中時不時就會念叨幾句別的人。久而久之,司黎自是沒法忍耐。一次,在兩人爭執之時,華軒腳下一滑便摔到了地上。她平日裏行為舉止十分“豪放”,本就不注意自己的身子,這小小的意外自然也變成了大/麻煩——她小產了。


    小產之後的那幾天,司黎倒是極盡溫柔的陪伴在她身邊,但是日子一久也有些不耐煩了。華軒的脾氣一向不好,從前司黎一向很欣賞她這種“直率”的性子,可是現在卻是避之不及。夫妻兩人朝夕相處了幾日之後,司黎又不見了蹤影,華軒又沒有力氣對著家中的下人們大吼大叫的,心裏憋著一股氣,成日隻是躺在床上盯著房梁發呆。


    這一天,入夜時司黎還是沒有迴來,侍女幫她熄好燭燈後便關上門走了出去。華軒獨自躺在那裏輾轉反側,大半個夜晚都沒能合眼,直至午夜的時候剛想閉上眼眯一會兒,卻聽緊閉的門扇突然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六郎迴來了?她被這個想法驚得瞬間清醒了些,支撐著身體坐起身便想向外望去。可是,月光透過窗子灑下一地銀光,在這光亮之下,她看到一個女人走進了屋子。


    那是一個年輕的婦人,穿著鵝黃色的衣衫,眉目很是清秀,進了屋之後便直直地走向了梳妝的鏡子前坐下,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妝容。


    對方剛走進門的時候,華軒便看得清楚——這人分明是沒有影子的,且那婦人臉色白/皙卻沒有血色,走路一搖一晃的像是頭重腳輕。


    她坐在鏡前細心的梳妝,然後不知從哪裏突然拿出一卷麻繩來。隔得老遠,華軒都聞得見那繩子上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可那婦人撫著繩子的動作卻像是在對待什麽稀世珍寶一樣,沒一會兒又搬來一個椅子放在屋子中央,然後站在那上麵將手中麻繩甩上了房梁係了個死扣。


    下一刻,華軒便眼睜睜看著對方將腦袋塞進了那繩扣裏麵,腳下一蹬,踹倒了椅子,而那張很是清秀的麵容則很快變成了青紫之色,隱約還可以看到肌膚下那血色的脈絡,泛白的眼珠看起來十分突兀,而從那嘴裏伸出的是足有兩尺長的紅舌,從下巴一直垂到膝蓋處。


    “啊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很快響徹了整個司宅。


    幾天後,司黎迴到家中的時候便聽說了妻子“發瘋”的事情。老夫人滿臉憂色想著再找幾個道士過來,司黎卻沉著一張臉堅決不肯。


    家裏一而再再而三的鬧出惡鬼作祟的事情,偏偏還都是出現在他的妻子身邊,傳出去之後他還有沒有臉麵在平康坊行走啊?


    從白阮娘還在這裏那時起,他就覺得這些事情實在是荒謬的心煩,心中暗歎白阮娘這樣的女子果然嬌弱的連半點見識都沒有。可是現在連華軒都是如此,難不成女人在嫁了人之後都會變得如此不可理喻嗎?


    一見他迴來,恍惚了幾日的華軒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扯住他不肯放他走,“六郎,這屋子裏有鬼,還是個吊死的女鬼,她……”


    “要是真有什麽女鬼,她怎麽不來找我?不是說女鬼最喜歡吸男人的陽氣了嗎?”他隻當這是無稽之談。仔細想想之後,又懷疑的看看妻子,“你不會想用這樣的說法讓我成日陪著你吧?”


    之前白阮娘說自己身子不爽的時候,司黎將信將疑,華軒就曾有意無意的說過,“三娘那是希望你能多陪陪她。”


    現在華軒也是這個樣子,司黎難免會猜想這是不是如對方所說,隻是個借口罷了。


    華軒氣得幾乎提不上氣來。


    而司黎一走,坐在床邊的華軒剛想逃出這個屋子,便見一個婦人站在門口處,用那嬌滴滴的聲音訴著苦,“奴家自幼熟讀《女誡》,七歲便不見外男,謹守禮教。嫁了人之後盡心侍奉夫君,孝敬公婆,從沒有半點錯處,更是未犯七出。可是奴家那狠心的夫君卻變了心,一紙休書便將奴家休棄另娶她人。奴家自被趕出夫家之後,不堪受辱,隻得三尺麻繩懸梁,了卻自己性命,至今百年怨氣仍未消去,還望尋個替身代替奴家,好叫奴家早日脫離苦楚投胎去。。”


    “你要找什麽替身就找別人去,找上我做什麽?”對方每說一個字,華軒都怕得瑟瑟發抖,不停往牆角靠去,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都嵌在背後的牆裏。可是她退無可退的時候,那婦人卻突然出現她的身後,一雙手攀上她的肩頭,俯在她耳畔繼續說著,“活著受了這等冤屈可怎麽是好,倒不如了卻了性命,一身輕鬆。再無憂心之事,樂得很呢。”


    “不……不!”華軒喊得嗓子都有些啞了,拚了命想要從這個角落逃離,但是她無論逃到何處,都覺得那縊鬼長長的舌頭就貼在她的背上,透過幾層布料都能感覺到那滑膩之感。“我不想……我還不能死,我過得很好,比你好,比所有人都好。六郎是傾心於我的,一直都是,他說過的,沒了我,他連半刻都活不下去。”


    “可是你看看,那位郎君是不是又領了個小娘子迴來。”那婦人將纖指往門外指去。


    透過那緊閉的門扇,華軒隱約看見司黎正滿麵笑容的擁著一個看不清麵容的女人往這邊走來,他們有說有笑的,那女人還無所顧忌的將手搭在司黎的肩上,高聲闊談著什麽。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無恥的女子?她與六郎又是怎樣的關係,怎麽會如此親密?吟詩作對也罷了,稱兄道弟又算怎麽迴事?


    “你聽聽,她可是在說你的壞話呢。”那縊鬼趴在她的肩頭,迫使她向另一個方向看去,果見那看不清麵容的女子正在暗地裏與旁人說著六郎妻子如何如何,還說這司家的鬼怪正是那新婦招來的。


    “不……不是這樣……六郎……”華軒已經有些恍惚,想要上前揪住那女子讓她不要亂說話,又想對著六郎解釋這件事。可是伸手一抓,最後卻什麽都沒能抓到。


    “這是假的……這都是假的!”她突然笑了出來,反複的安慰著自己。


    那縊鬼也不惱,耐心的對她說著,“這都是真的,不信你看,那是不是六郎迎娶那女子進門了。”


    華軒不肯扭過頭去,可是恍恍惚惚的,那畫麵又像是出現在了她麵前,她清清楚楚看到,六郎將那女子娶迴了家門,兩人濃情蜜/意好不快活。


    “過來,快過來,隻要過來就能抓住他們了。”縊鬼站在不遠處向她招著手。


    跌跌撞撞的,華軒像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動作一樣,飛快的向著那邊跑去,可是跑到半路卻又覺得喉間一緊怎麽也說不出話來,她拚命朝著那邊揮著手,希望能抓/住些什麽。不過兩隻手虛抓了半天之後卻隻是揪住了那女子的衣角,她心中一喜,腳下用力蹬了蹬,總算是將那女人拽到了眼前,然後狠狠揪住了對方的頭發希望看清那張模糊的麵容。


    就在她覺得喉間越來越緊的時候,那女子終於扭過了頭看向她。


    那分明就是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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