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為什麽我們要直接去法普寺?”

    鳳姐的疑問也正是房東兄弟的疑問。

    李停初滿腦子裏滿是尚鵲心屍骨上遺留的那道平安符,而平安符則是方柔在法普寺為尚鵲心求得的。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為什麽第一個就會想到去法普寺。沉思許久,他道:“隻是直覺。”

    東方勝笑道:“天下之大,大小寺院何其多,反正我們也沒有什麽線索,那我們就去法普寺吧。”

    自葬尚、方之地至法普寺並不算遠。

    李停初還記得,那裏的住持年歲已高,在寺中乃至周遍城鎮之中威望甚高,而且武功亦不弱。尚鵲心也曾經說過,若住持無塵並非僧人而是江湖之人,其名氣絕對超其尚鵲心。

    “丹心鐵劍”尚鵲心的名字已經夠響亮,而無塵若入江湖,其名聲還會比他響亮,足以見得其武功之高。

    李停初隻是因為直覺而想去法普寺一看,一想到無塵住持的武功,心裏便更覺得不可能了。那十六魔怎能敵的過無塵?何況還有無塵的那些徒弟、徒孫?

    可他還是想錯了,在快到寺院的解劍池,他便已經肯定,十六魔已經在其中或已經來過。

    他怔著,盯著解劍池中,思緒萬千。

    東方兄弟似乎也看出了什麽,也盯著池中,遲遲不語,神色黯然。

    鳳姐忍不住問道:“你們看什麽?這池中什麽也沒有,什麽好看的?”

    東方勝歎道:“正因為什麽也沒有,才好看。”

    鳳姐更不明白了,呆呆得看著東方勝,不解其意。

    東方勝沉聲道:“法普寺是方圓近五十裏內最大的佛寺,而其住持無塵更是德高望重,平日裏拜訪他的武林人士甚多,可你看,這池中無一件兵器。”

    鳳姐依然不明白。

    東方玉笑道:“你見過多少江湖人?”

    鳳姐傲然笑道:“你姑奶奶我在快活閣....”她不經意看了一眼李停初,到嘴邊的話突然頓住,原本有些得意的笑容突然就僵住了,她板著臉道:“見過不少,那又怎麽了?”

    東方玉道:“你又見過多少隻用拳頭的江湖人?”

    鳳姐想了想,道:“我好象還真沒見過,不過我到聽說過。昔日憤怒的小馬,還有號稱拳頭比小馬還硬的韓川,別的我到沒聽過有誰了。”

    李停初忽然悶聲道:“

    法普寺效仿武當山,江湖人士上山需在此解劍池解下武器,方可上山。”

    鳳姐道:“我明白了,來這裏的江湖人很多,而他們想上寺中就必須在這裏解下武器,可此時池中卻沒有一把武器....”說著說著,她忽然驚叫道:“這麽說,那十六魔真的來了法普寺?”

    東方勝歎道:“亦或許是他們之前來過。”——之前來過的意思,當然是他們此時已經走了。

    李停初忽然狠狠道:“但願他們此時在寺中!”

    鳳姐看著他憤憤的神情,冷酷而狠狠得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隻有在真正痛恨一個人的時候,人才會有這樣的神情。李停初恨的自然不是他們十六魔,而是殺害尚鵲心的人。而這十六魔極有可能與兇手有關係,愛屋及烏,自然也會恨屋及烏!

    仇恨,多麽可怕的仇恨!

    仇恨,可以讓一個人心存鬥誌,永不妥協;仇恨,亦可以讓他人心驚膽寒,不寒而栗。可有時候仇恨,卻也會讓人失去理智,摧毀人心智。

    看著李停初目暴厲光,鳳姐究竟是望而生畏,還是擔心他喪失理智?

    李停初忽然道:“走!”

    (二)

    佛像之前,當是善男信女祈福所用,僧人打坐、道禪之地,而此時,卻成了狂傲等十六人喝酒、烹肉之所。

    狂傲嗜劍如命,性格傲居天下,位居十六魔之首。而其排行十三的鬼十三卻是嗜肉如命,哪怕是他爹娘被人屠殺之中,他也不會丟下已經擺在眼前的肉。

    鬼十三正啃得高興,排行老二的軍師忽然沉沉歎了口氣。鬼十三見狀沒好氣得冷道:“二哥,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怎麽每次都先歎一口氣,不歎氣也沒人不把你當文人。”

    軍師沉聲道:“我在擔心。”

    狂傲道:“擔心什麽?”

    軍師歎道:“擔心我們兄弟的安危。”

    鬼十三冷笑,道:“二哥,你也未免太....”

    狂傲頓時斷道:“老二,你且道來。”

    軍師道:“頭領雖然為人陰險,性格惡毒,可他有一句話卻至真至理。”他稍作一緩,慢慢歎道:“人,如果過於執著一件事,終究會害了自己。”

    鬼十三聞聲,冷道:“若不是看在銀子的份上,我早把他腦袋擰下來,給我當酒樽了。”

    狂傲忽然歎道:“老二說的對。我執著與劍,老四

    執著於色,老五執著於賭,十三執著於食,若這些將來被他人所利用,我們兄弟定然有危。”

    軍師歎道:“我正是此意。”

    鬼十三笑道:“大哥,二哥多慮了,隻要我們兄弟十六人團結一致,天下能有誰與我們較一日之長短?”

    他人還未說話,寺門外忽然一人冷道:“好香的肉。”

    (三)

    李停初四人慢慢走進寺中,東方玉忽然跟著冷笑道:“隻可惜肉香,食肉的人卻不香。”

    十六魔站起,個個麵露猙獰,冷眼相待,隻是鬼十三神情忽然微怔,隨即亦是冷眼看去。

    狂傲冷道:“何人?”

    李停初立於人前,冷道:“你也使劍?”

    狂傲常以劍自傲,聞聲冷道:“‘傲劍’狂傲。”——驕傲之人都有一通病,他們自以為是,自以為有名,隻要報上自己的姓名,他人自會大吃一驚,尤其是同樣使劍的人。而狂傲的名字在江湖上的確響亮,若說他人或有可能未聞其名,可在習劍之人當中,恐怕還未有人不曾聽過他的名字。

    李停初當然聽過,可他卻道:“沒聽說過。”

    狂傲臉色一沉,凝視著李停初腰劍佩劍,冷笑道:“看你的佩劍也知道你未曾聽過我的大名。”

    李停初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很有名?”

    狂傲冷哼不語。雖然他十六魔的名聲不太好,可亦有欲與之攀交之人,而且不在少數,更有人將自己與狂傲相識而引以為榮。這也正是狂傲引以為傲的一點。

    東方勝忽然大笑,道:“我出江湖已十年有餘,怎從未聽過狂傲一名?”

    狂傲臉色突然沉了下來,沉聲道:“你們想死?”

    李停初笑道:“既然你有名,那你的劍法肯定不弱。”

    狂傲冷笑。這時候的冷笑,當然就是默認。

    李停初又笑道:“敢問,你每天練劍多久?”

    狂傲本不必迴答,他完全沒有必要迴答一個陌生人的話,可李停初之問卻恰恰也是他狂傲之所傲,象他這樣的人,怎能不喜歡將自己引以為傲的事情大肆宣揚?狂傲道:“至少三個時辰。”

    李停初接著道:“習何劍法?”

    狂傲道:“三個時辰,隻練拔劍!”

    竟連東方兄弟都忍不住暗暗驚歎。有超人之常的人,其背後自有超常人之苦。一個人的成

    功絕非偶然,偶然的成功也絕非是真正的成功。

    李停初卻依然麵不更色,緩緩笑道:“三個時辰,隻練拔劍,的確厲害。幸好我每天也練拔劍。”

    狂傲道:“你也知道練拔劍?”

    李停初笑道:“高手對戰,一刹間足以定勝負,勝則生,敗則死。而對戰之初,第一刹間,則是拔劍。所以拔劍,足以定人生死。你說,我是否知道練習拔劍?”

    狂傲聞聲眼中已露驚訝之色,他實在想不到眼前這毫不起眼的少年居然能夠懂得這些道理。他沉聲冷道:“你究竟是誰?”

    李停初不理他的問題,笑道:“幸好我懂得這個道理,幸好,我每天練的時間也不短。”

    狂傲譏諷得笑道:“不短?不短是多久?”

    李停初笑道:“四個時辰。”

    狂傲聞聲頓時怔住,就連其他十五魔也跟著驚住。狂傲每日單習拔劍至少三個時辰,他們十五人就覺得狂傲已經足夠癡於劍,足夠有耐心,可麵前這少年每天居然至少要練四個時辰。

    沒人懷疑他的話,因為他神態自若,更因為他這句話本就是事實。

    軍師忽然冷道:“你究竟是誰!”

    自從進來,狂傲就一直在問他們是誰,可李停初卻一直避而不答。這軍師似乎察覺出了什麽,突然一問,李停初卻依然對他不睬,慢慢道:“我們來此拜佛,怎不見這裏的僧人?”

    狂傲本以為他們四人是衝著自己十六人來的,可少年突然一問,心頭疑慮頓時打消,冷聲一笑,亦不理李停初的話,反問道:“你可敢與我對劍?”

    李停初一怔,笑道:“刀劍無眼,對劍豈是兒戲?萬一你有個什麽閃失....”

    狂傲大笑,傲然道:“我有什麽閃失?小子,你是怕死吧?”

    李停初冷笑,道:“何時比?”

    狂傲道:“現在!”

    軍師忽然道:“大哥,且勿執著!他們是誰我們都...”

    隻可惜軍師的話還未道完,狂傲大喝一聲:“不要說了,你們休要插手,待我殺他!”跟著人已掠了出去,劍已出鞘!

    李停初冷笑一聲,掠身迎上!

    ——“高手對戰,一刹間足以定勝負,勝則生,敗則死。而對戰之初,第一刹間,則是拔劍。所以拔劍,足以定人生死!”

    拔劍,看似簡單,其中卻是生死一線。

    狂傲拔劍,刺劍,卻隻是刹間的事情,轉眼人已至李停初身前,劍鋒已至李停初咽喉前。而李停初亦是訊雷般出擊,人掠劍已出,直接迎上狂傲的劍鋒!

    “叮——”兩劍相交,脆聲一響,狂傲冷哼一聲,腳法突然轉變,劍突然脫離右手,瞬間移到左手,跟著刺出。

    隻可惜劍尚未刺出三寸,他便突然怔住,瞳孔突然放大!

    他的動作快而疾,已是超乎常人。可李停初的劍更快!——狂傲的劍剛剛呈刺出之態,李停初的劍已然洞穿他的咽喉!

    十五魔居然驚得都沒人叫出聲來,都似已石化般怔住,完全怔住!

    狂傲“咯咯”發著聲,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口,眼中已滿是恐懼與不信。一個以劍自傲之人,藐視天下之劍客,他怎會相信這少年的劍比自己還要快!其傲者必敗!

    十四魔突然發難,叫喊聲四起,抄起武器便要上前撕殺,軍師卻突然叫道:“住手!”喊聲尖銳而威嚴,其他十四魔頓時怔住,不待他們發問,軍師冷道:“你究竟是誰!”

    ——十六魔湊到一起,可敵千軍。隻要少一人,他們便如同蟲蟻!

    狂傲已死,李停初的戲也已結束。

    “李停初。”

    十五魔聞聲都已目瞪口呆,心中暗暗氣憤!——他們當然聽過李停初的名字,當然知道李停初的劍法尚在他們大哥狂傲之上!

    軍師懊悔不已,深深長歎,道:“我就說我們兄弟終會因執著而受其害。”

    鬼十三突然大叫:“還我大哥命來!”

    軍師驚道:“十三弟....”可他的話還未道完,其他十四魔已經全部衝了上去。

    十六魔隻要少一個人,就如同蟲蟻!

    李停初的劍在手,東方玉的勾也已在手,東方勝還有拳頭,三個人,足以對付已經少了狂傲的十四魔——何況還有一個已然怔住的軍師未出手。片刻間,十四魔便已血灑佛寺!

    鬼十三撐倒最後,雖然已身中東方玉一勾,可他依然撐著,不肯倒下,隻是疼痛已讓他說不出話來。

    軍師不動,深歎道:“‘斷腸勾’不愧是‘斷腸勾’。”他的話道完,鬼十三使盡全力,突然猛吼一聲,隻可惜他的氣早已用盡,這樣一吼,頓時斷氣,倒下。

    李停初忽然沉沉歎了口氣,歎氣之中隱含著他的惋惜。

    鳳姐立於門口

    ,目光一直在李停初身上,見他歎氣,忍不住道:“難道你還可憐他們?”

    李停初雖未迴頭,可他自然知道鳳姐在問自己。他道:“佛前殺人,心裏難免愧疚。”

    東方勝笑道:“李,你也未免太過心善。他們十六魔能居於法普寺,可見這裏的住持、僧人早已被他們殺了。他們自稱是魔,我們就當著佛麵,鏟除妖魔!”

    不料軍師突然大笑,笑得狂妄而譏諷:“都是殺人,何必為自己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停初居然同意他的說法:“不錯!殺人就是殺人,殺人者無好壞之分。”

    軍師冷笑,道:“我十六魔從不避諱,殺人就是殺人,殺人者與魔無異,故自稱十六魔。而你們這些以大俠自居的人,卻把殺人都說的那麽高尚,你們連魔都不如!”

    東方兄弟已被他的謬論激怒,李停初卻依然平靜如水,淡淡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軍師一怔,道:“哦?”

    李停初的語氣居然帶著敬佩之意:“你自知敵不過我們,想求速死。”

    軍師眼中流露出一絲驚訝,甚至還有敬意:“李停初不愧是李停初,能死在你的劍下,值了!”道罷,他居然走到李停初麵前,道:“動手吧!”

    李停初居然道:“你走吧!”

    軍師怔住,東方兄弟和鳳姐也都已怔住。誰也沒有料到李停初會讓他走!

    軍師道:“你讓我走?”

    李停初笑道:“視死如歸的人,往往都能迴頭是岸。你是條漢子,我相信你不會再做傷天害理之事。”

    軍師又怔住。自從與其他十五魔拜交之後,他們十六人行遍天下,做盡惡事,從未被人相信過。而現在,李停初隻與他見這一麵,卻對他如此信任,他怎能不驚?

    東方勝忽然冷笑,道:“我兄弟他向來敬佩漢子,軍師,望你日後不要再為非作歹!”

    軍師歎道:“我姓楊,名軍。”——十六魔中無人用自己的真名字,每個人都有一個外號,而且自從十六魔拜交,十六人再也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自己的真名,而天下知道他們真名字的人少之又少。可此時,此刻,他為何要對李停初等人說自己的名字?

    雖然話不對話,可李停初已然明白。

    名字對於有的人來說不是秘密,可對十六魔來說卻是天大的秘密。而此時軍師自報姓名,其用意,自然是告訴李停初,他

    絕不會再做惡事!——既然你信任我,我就信任你,我就不會做讓你失望的事!

    信任他人,他人就會信任你!同樣,想要他人尊重你,你就必須先尊重他人!

    李停初笑道:“楊軍,望城楊家老三?”

    楊軍臉色突然變了。天下姓楊之人何其多?可他李停初居然一語道出他的來曆!片刻,楊軍點點頭——信任,也足以讓他對李停初不再有任何隱瞞,何況來曆?

    李停初又道:“楊門之主楊春風為人剛正,統領朝廷在望城的五百侍衛,你為何卻墮落於世?”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經曆,每個人亦有每個人背後的故事。不同的是,有的人的故事精彩而引以為榮,巴不得天下人皆知,有的人的故事卻悲傷而觸及心肉,不願讓人提起。楊軍似乎就是屬於後者。

    楊軍苦笑:“家中之事,不便多提。”

    李停初並不追問,道:“好,你走吧。”

    楊軍似乎在想什麽,並不動身,怔了許久,緩緩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們是專程找我們十六魔的。”

    李停初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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