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進入馬車之後,小廝臉色青白,卻見裏麵沉默著,沒有動響。


    忽然看到不遠處走來一前一後兩輛馬車,瞧樣子是出來郊遊的。


    他們這般停在此處,實在不像樣子,生怕來人詢問,到時讓人看到自家主子跟梁王在一起那就糟了。


    小廝立刻跳上車轅,輕輕的抽打著鞭子,讓馬匹緩緩地在小道上前行。


    馬車搖搖晃晃的走在京郊的小道上,兩邊是枯長發黃的野草,遠處一片火紅的楓樹,天空高而遠,明淨得似乎能滌盪人心。


    馬車內的氣氛卻特別的沉悶,林國公儒雅的臉冷沉。


    抬頭一瞥,隻見梁王也是沉默著,魅艷的眸子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斂處打出淡淡的陰影,紅唇微微挑著。


    他的華艷的深紫蟒袍居然兜著一堆野花,紅的,黃的,藍的……各種顏色都有,雜亂無章,那是路邊很普通的那一種野花,實在是沒什麽美感可言。


    「國公可還記得,年初的時候本王讓上門找你的那名女子?」梁王淡淡的聲音,漫不經心的響起,修長的手,卻拈起衣擺上的野花,一朵又一朵地繞在一起。


    聽著這話,林國公臉色一沉,冷笑:「後來本國公打聽過了,褚家庶子褚雲攀的妻子。原本以為,那不過是默默無聞之輩,不想,現在居然是朝廷新貴,拯救了大齊的大英雄,倒是培養出了一個像樣的人來!但這,還遠遠不夠。」


    梁王嗤聲冷笑:「你見過褚三嗎?」


    林國公冷哼一聲:「本國公為何要見。」


    林家是帝師之家,現在的皇帝是正宣世,他去世的父親是正宣帝的帝師。


    而他將來是未來帝皇的帝師,所以,隻效未來帝皇,平時不上朝。這些年來,他有點閑雲野鶴,宮裏的宴會、世家之間的往來都沒有參與,一般都是他的兒子林墨矜等兄弟出門。所以他沒有見過那位年紀輕輕就奪還應城的少年侯爺。


    「那得空,國公可要去見一見才行。」梁王輕笑一聲,卻沒有抬頭,眸子低垂著,手中的野花卻成了一個簡單的花環。


    「哼!本國公一點興趣也沒有。」林國公冷笑一聲。「唉……你幹什麽?」


    林國公怒叫一聲,卻見梁王手中的花環放到了林國公的頭上。


    「你個混帳東西——」林國公大怒,唿喝起來,手一揚,就把頭上的花環打落在地上。「居然往我頭上放這種髒兮兮的東西。」


    梁王卻淡淡地一笑:「在桐州的時候,姐姐沒有首飾,隻能戴這種玩意。」


    林國公一怔,看著馬車上被自己打落在地,摔得散了開來的野花環,便有些呆住了。


    雲霞愛美,頭上戴的,身上穿的,無一不精,無一不貴,在桐州那邊,卻連一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


    想著,林國公心裏便無比的不知味,但馬上,他儒雅的臉就是一板,冷聲道:「胡扯什麽,那時你才多大,記得多少?」


    梁王魅艷的眸子卻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說了你可能不信,兩歲時的記憶,還印在這裏清清楚楚的。」說著,修長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自他有記憶開始,就生活在一個小園子裏。


    小園子十分簡陋,隻得三間茅屋,平時不能出這個小園子,模模糊糊的記憶裏,陪著他的隻有姐姐雲霞。


    對於蕭皇後,他還是有點記憶的,得了瘋病,整天瘋瘋癲癲的,好幾次差點掐死他,最後在他三歲的時候蕭皇後死了,姐姐就在園子裏挖了個坑把她埋了。


    把蕭皇後埋了之後,雲霞就坐在門口的大青石上,把他放到膝上,抱著他說:「你知道母後為什麽瘋了?」


    他搖了搖頭。


    「那我告訴你。」雲霞說,「因為每天送來的菜裏都不幹淨,她明知被下藥了,還是得吃,因為咱們三人,不能全都好好的。最後她瘋了,也死了,咱們才能好好吃飯,好好長大。」


    當時他不懂那是什麽意思,隻記得,為了讓他們好好吃飯,所以母後明知菜裏有瘋藥還要吃。


    後來長了幾歲就懂了,那是因為母後出事會傳迴宮裏,若到時連他們姐弟都在此出了事,那就太巧合了,父皇還是會生氣的。


    姐弟在桐州的生活極盡枯燥單調,平時沒什麽可供消遣的。


    幸得園子裏長了一片野花,她就時常摘著編成一個花環戴到頭上,然後笑眯眯地看著他:「箏兒,這個好看嗎?」


    「嗯嗯,好。」


    每得他一聲懵懂的稱讚,她就會笑開了花,然後對著昏黃的銅鏡笑著擺弄半天,「許是他看到了……也會覺得好看吧?」


    十二三歲的豆蔻少女,正是愛美和滿腹情思的年紀的,但她能戴的,也隻有這些不值錢的野花。


    除了摘花,便是彈曲,當時年紀小,倒是不知道這曲彈得好是不好,反正悅耳動人,一曲《喬令十三調》被她彈得細柔而綿長。


    這是她自己閑著無事譜的曲子,說:「這是為母後譜的曲子。」


    曲子連著十三次轉調,從高到低,再由低往高,轉承起合間十分刁鑽,先是激昂,最後由喜轉悲,綿綿訴盡斷腸與斷情,空寂與落寞。最後一聲拔調,更是哀落凋零,譜盡是蕭皇後那悲涼的一生。


    五歲那年,卻經常有個打扮富貴的老婆子走進園子,拉著雲霞到一邊說:「公主,你何必在此作賤自己?皇上發配的是蕭美人,對小皇子也沒有感情,但對你那是不同的。你是皇上的長女,自小如珠如寶地疼著長大,但現在……便是皇上想接你迴去也不能,因為沒理由隻接你一個,把小皇子留在此處,若是沒有小皇子,公主馬上就能迴去。」


    雲霞因為吃食不好而蒼白的小臉,掠過一抹淡笑:「嬤嬤還是饒了我,想來我是公主身丫鬟命,享不了宮裏的錦衣玉食,烈火烹油。高嬤嬤倒是好命,離了母後之後,立刻又被鄭皇後收到麾下,想來,嬤嬤註定就是金奴銀婢的命。」


    那高嬤嬤老臉一陣青一陣白,惱羞成怒:「公主說什麽話?老奴都是為了公主你,若連奴婢都到了這裏……那在宮裏連個給公主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哦,倒是我錯怪你了。」輕如水的一句。


    那高嬤嬤反而更羞惱,但很快,又冷靜下來,冷聲道:「公主,你知道嗎?林國公府求到了皇上那裏,說公主遠行,不能成婚,皇上答應讓林家退親。現在林家正張羅著,為林世子相看……公主啊,你若不迴去,那林世子就會娶別個了。說不定會是廖二姑娘,或是鄭四姑娘,哎呀呀,不知會是哪個,反正老奴出來時,聽聞國公夫人有意廖二姑娘。公主,若是你迴去,那林世子娶的還會是你。」


    說完,便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轉身往外走。


    走了兩步,卻見隻有四歲的他幹巴巴地坐在一塊石頭上,拘緊地看著她們。


    那高嬤嬤看著便哎唷一聲:「這就是小皇子?長得真是仙童似的……嘖嘖,可惜了。小皇子啊,你真是……不該存在的啊!」一邊說著,已經離開了。


    那時他才四歲,但許是因為一個人本能的危機感,他居然聽明白了她們的對話,這個打扮富貴的老婆子,居然唆使姐姐加害他,以換取迴宮的機會。


    他便嚇得扁著小嘴,淚水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哎呀,小花貓,哭什麽?」她卻咯咯笑著一把將他抱起來,在他額頭吧唧一口,「來,姐姐彈琴給你聽。」


    說著一如既往地把他放到膝上,然後開始彈琴。


    這一天他卻聽出這曲《喬令十三調》變了味,終於有了真正悲切的味道,僅屬於她自己的味道。


    平緩似細軟的柔情,激昂似少女活潑的歡欣,一聲轉調,由起到落,一片繁華皆成空。


    三四年間,情切切意綿綿,等來等去,等到的不是他的援手,而是徹底棄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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