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四,葉梨採迴門之日。


    原本靖安侯府想為葉梨採風風光光地大辦一場。


    到時迴門認親,連著孫氏娘家、還有葉玲嬌那兩名已經出嫁的庶姐、再加上最親近的兩家傍支,熱熱鬧鬧地擺上十桌。


    不想,昨天居然鬧出那種大笑話,葉鶴文恨不得沒有迴門這件事,哪裏還想大辦!


    所以外麵的親戚一個都沒有讓來,隻讓葉棠采一個迴來,權當有親戚上門的意思。


    迴門宴擺在正房正院的安寧堂。


    孫氏夫妻早早就起了床,但因著親戚不上門,也用不著忙活什麽了。夫妻二人隻縮在自己的院子裏不敢出來。


    「老爺,太太,二姑娘迴來啦!」如雪奔了進來。「馬車已經停到了垂花門。」


    「迴、迴來了……」孫氏臉僵了僵,強笑著。「老爺,走吧!」


    葉承新神情很是不自在,隻整了整衣服,夫妻二人就跨出院子。


    步行了一會兒,就到了安寧堂。


    西次間裏,葉鶴文和苗氏坐在黑漆壽頭三圍羅漢榻上,除了他們,家裏所有人都到了,坐下兩邊下首的圈椅上或繡墩上。


    葉鶴文黑著臉掃了他們一眼,孫氏渾身一顫,連坐著都不敢,隻悄悄地移動著,站到了羅氏後麵。


    「二姑奶奶和二姑爺到了。」外麵丫鬟的聲音響起。


    聞言,屋子裏的人俱是一怔,這張博元居然也來了?


    昨天鬧了這麽大一場,縱然葉梨采能進張家門,也定然會被張家欺負和刁難。


    他們都已經作好了張家為了甩麵子,不會讓張博元陪著葉梨採迴門的準備。不想,現在居然一起迴來了,是張博元非要跟著來的吧?


    想到這,孫氏夫妻俱是鬆了一口氣,至少博元對梨姐兒的寵愛不減。


    「祖父、祖母,爹娘,我們迴來啦!」人還未到,葉梨采的笑聲已經在外頭響起。


    接著便是暗紅葫蘆紋百福的簾櫳被打起,隻見兩襲紅影走了進來。


    葉梨采已經換了髮型,流海全梳了上去,挽著別致的墮馬髻,一套纏絲嵌紅寶石頭麵把她襯得多了幾分貴氣。大紅繡黃芙蓉的妝花褙子,紫紅八幅湘裙。十足高門貴婦的氣派。


    她笑語盈盈的,一點也不像在張家受了委屈。


    眾人看著她如此精神麵貌,俱是怔了怔。


    葉鶴文和苗氏見葉梨采沒有哭著迴來,臉色這才緩和了幾分。


    「見過葉老侯爺,葉老夫人,還有各位老爺夫人。」這時,兩名五十多歲上下,身穿水紅暗花比甲的婆子跟著葉梨采上前,她們捧著禮品,笑著行了禮。


    葉鶴文和苗氏一怔,對視一眼。


    苗氏笑道:「快免禮,這兩位定是張家的嬤嬤了。」這兩名嬤嬤穿金戴銀的,一瞧就知在張家頗有地位。


    葉梨采說:「祖母,這二位是我婆婆身邊的趙嬤嬤和陸嬤嬤。」


    趙嬤嬤道:「今兒個大奶奶迴門,我家太太說,就怕博元這小子失禮做得不夠好,給她丟臉,所以才讓我們兩個老貨跟著來。」


    一翻打趣的話,還喊張博元是小子,逗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


    葉鶴文和苗氏又見兩名嬤嬤手裏捧著的禮品,樣樣都貴重,臉上的笑容就越來越真實了。


    眾人都看出來了,張家不但沒有看低欺辱葉梨采,還特意派兩個嬤嬤過來,拿上厚禮來給葉梨采做麵子!


    葉鶴文一直提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雖然還是有些膈應昨天嫁妝滾出石頭這醜事,但這種笑話時間久了就會淡。


    現今自己的孫女總算嫁進了張家,還站穩了腳跟不是麽?


    剛剛還萎靡不振的孫氏夫婦立刻像打了雞血一般,活蹦亂跳了起來!


    「嬤嬤快請坐。」孫氏連忙笑著上前,又指使一傍的丫鬟:「給嬤嬤搬兩個繡墩過來。」


    「不用忙不用忙。」兩名嬤嬤連忙推辭。


    丫鬟已經搬來了繡墩,兩名嬤嬤隻好笑著坐了。


    葉梨采和張博元也在葉鶴文下首的兩張圈椅上落了座。


    溫氏看眼前的一切,心裏別提多膈應難受了。昨天鬧出了這麽大的笑話,張家居然還給她做麵子!怎麽惡人就是沒有惡報的?


    羅氏也是一臉假笑,嗬嗬兩聲,實在瞧不得二房得意。


    「這麽晚了,棠姐兒怎麽還不來?」孫氏突然看著溫氏笑道。「對了,昨兒個可說好要把侄女婿也帶迴來的!」


    昨天被啪啪打臉,現在女兒得勢,自然要讓葉棠採好好瞧瞧!讓葉棠采看看就算是這樣,梨姐兒一樣被張家看重。


    最好她把那個庶子帶迴來,到時博元往他身邊一站,雲泥之別,更有臉麵了。


    溫氏眼皮直跳,又來了!二房這一窩子噁心巴拉的下作東西,昨兒鬧了大笑話,便嚇得像烏龜一般縮不敢吭聲,現在瞧葉梨采受張家重視,又開作妖了!而且次次都捏著她的棠姐兒來踩!


    溫氏怒極反笑:「棠姐兒離得遠,自然要晚一點兒的。至於我的女婿……對了,二弟妹,梨姐兒的舅舅等人怎麽也不來呢?」


    葉承新和孫氏俱是一噎,說不出話來了。


    昨天鬧了這麽一大出沒臉的,哪好意思叫她娘家人來啊!這不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麽?但現今溫氏問了出口,倒不好不遮一遮。


    孫氏皮笑肉不笑:「他舅舅和舅母……今天看過黃曆,說不宜出行,所以沒來。」


    什麽破藉口,說出嘴也不臊得慌!溫氏冷笑:「哦,我的女婿也是一樣,不宜出行!」


    孫氏氣得臉上皮肉都在跳。


    葉鶴文臉拉得老長。認親沒有別的親戚來,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了,這兩個蠢婦偏還要一再提起!還嫌這臉丟得不夠麽?這裏還有張家兩個嬤嬤呢!


    葉鶴文覺得難堪極了,苗氏笑著望向那兩名嬤嬤:「不巧梨姐兒的舅家有事來不了……我那兩個女兒嫁得又遠,昨天就沒能趕迴來。幹脆就一切從簡,隻讓我那大孫女迴來。」到底要扯一塊遮羞布。


    「明白明白!」兩名嬤嬤笑著點頭。


    張博元也是覺得尷尬,連忙笑道:「等以後得空,我一定跟梨妹親自上門拜訪。」


    「博元真是好孝心!」孫氏誇讚著,連忙轉移話題:「梨姐兒這套頭麵我以前怎麽沒見過?」


    不等葉梨采開口,趙嬤嬤已經笑著道:「這是今早敬茶,我家太太賜給大奶奶的見麵禮,這是我家太太年輕時最喜歡的頭麵。以前家裏四姑娘喜歡,磨了很久太太都不願意給,說是給兒媳婦的呢!你說,太太偏心不偏心?」


    一翻話,逗葉鶴文和苗氏都笑了起來。若婆婆偏著女兒欺壓兒媳,可能會被人笑話,但若婆婆偏著兒媳,那就是一段佳話。


    葉梨采綾帕輕掩著唇,笑得矜持又害羞:「原來我占了曼曼的心頭好,迴頭我把我那套珊瑚玳瑁頭麵送她。」


    這一翻談話,便顯得她已經融入了整個張家。


    孫氏夫妻笑得見牙不見眼的,葉鶴文和苗氏也是樂見其成。


    又聊了一會,太陽已經越升越高,卻是已經巳時三刻,將近午時,但葉棠采還沒到。


    溫氏心裏有些忐忑,是不是不想過來?不來就不來吧,反正原本幾家該來的親戚也沒來,也不差她了。


    孫氏卻著急了,她家梨姐兒又翻身了,在張家站穩了腳跟,這般高門嫡婦的模樣,怎能不讓葉棠採好好欣賞欣賞:「這麽晚了,棠姐兒怎麽還沒到?」


    溫氏心中暗怒,冷掃了孫氏一眼,孫氏裝作看不見。


    葉玲嬌道:「可能有事來不了,反正二嫂的娘家也沒來,大姐和二姐她們也沒來,不如今兒個就咱們一家吃個飯便是。等下個月娘生日辦小壽宴,大家再好好認認人。」


    孫氏見葉玲嬌又提她娘家不來,心中暗恨,卻也不敢再提葉棠采了。


    苗氏悄悄地掐了葉玲嬌一下,現在葉梨采算是順利進入張家了,老太爺又有事要救張家,她哪裏想葉玲嬌得罪二房的。


    苗氏想了想就往外喊:「玉香,你去瞧瞧大姑奶奶迴來沒有?」


    外間傳來哎的一聲應答,便有個黃衣小丫鬟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那叫玉香的小丫鬟又跑了迴來:「婢子剛剛走到垂花門外,就見大姑奶奶正在那邊下車呢!」


    孫氏一聽,就來精神了。


    「倒是湊得巧。」苗氏笑著點頭。


    「這個……」玉香神色有些古怪,「跟大姑奶奶一起迴來的,還有大姑爺。」


    「啊?」孫氏最先叫出聲來,滿臉興奮:「真是千辛萬苦,總算可以見到侄女婿了!我就知道棠姐兒是個孝順孩子!上次迴門他沒能過來,今兒個棠姐兒定會帶迴來給祖父祖母見禮的。」


    溫氏卻是臉色鐵青,別提多糾結了。昨天明明說不帶迴來的,怎麽突然又變掛了?昨天她都沒帶過迴家,顯然是個帶不出門的。


    眾人也都是這樣認為。羅氏一臉憐憫地看了溫氏一眼,微微一嘆。


    葉梨采唇角溢出點點笑意來,不由的撫了撫頭上的紅寶石纏絲步瑤,眼裏閃過嘲諷。


    你出身比我高貴又如何,長得比我美又如何,再霸道占再多嫁妝又如何,贏的,還是我!


    張博元也是跟葉棠采別上苗頭了。


    張博元對葉棠采的的感情很是複雜,當他跟葉梨采相好時,怒恨葉棠采橫在他們中間,後來私棄後,有一點點愧疚。最後葉棠采搶了葉梨采的嫁妝,把他們害成那個樣子,他別提多恨了,覺得甩了她是正確的選擇。


    但待成親後,想到葉棠采可能會跟別的男人像他跟梨妹一般親密,他又不是滋味了。


    到底是與他有過未婚夫妻名份的人,居然就這樣幹脆利落地轉身投到了別的男人懷抱,張博元心裏別提多不自在了。


    所以,他不但要在出身、家世和才學上勝那個庶子一頭,在容貌上他也要勝過他!


    如此想著,張博元不由地挺了挺背脊,一身暗紅銷金雲玟團花圓領錦袍把他襯得通身貴氣,腰纏玉帶,頭頂金冠,容貌俊俏,十足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他又端起一個菊瓣青瓷茶盅,掀開蓋子,擺出一個最是優雅好看的姿勢來。


    孫氏正翹首以盼,這時簾櫳被掀起,孫氏笑著要迎上去:「哎呀,來了來了!總算把大姑爺給盼過來了。」


    但沒走出兩步,整個人就僵住了。


    眾人迴頭,隻見一對壁人聯袂而來,右邊的少女瑰姿艷逸,左邊的少年美若瞬華。


    葉棠采是出了名的容貌好,不論男女,誰站她身邊都會被壓得黯然失色。但她身傍的少年,卻沒有被她的光芒和好顏色所掩,反而相映相輝。


    眾人驚異間,二人已經站到了葉鶴文和苗氏跟前。


    「見過祖父祖母,原本我們是一早就出門了的,不想走到半路,馬車卻出了點問題,我們隻好到外麵另租了馬車,這才遲了。」葉棠采淺淺地笑著。


    「哦,原來是這樣。」苗氏迴過神來,笑著,目光卻始終在葉棠采身邊的男子身上。


    不止是她,眾人都在打量他。隻見一身簡單的淺青綾緞直裰,少年身影筆直,站姿從容,低門庶子,站到他們麵前卻是波瀾不驚,目光清正,容貌華麗,眉眼疏冷間帶著矜貴。這樣的氣度,讓原本熱鬧的屋子一下子靜了下來,好像因著他的到來染上一陣丹青水墨似的風雅之韻。


    葉棠采瑰麗的眉目微閃,紅唇得意地翹了翹。她就知道,帶他出門,長臉!


    「上次迴門褚郎因事沒能迴來,這次趁著二妹迴門,我也把他帶來認認親。」葉棠采拉了拉褚雲攀的袖子,迴頭道:「相公,這是祖父和祖母。」


    「雲攀見過祖父,祖母。」褚雲攀作了揖。


    不知為何,他向他們行禮,葉鶴文和苗氏身子一繃,挺得直直的。葉鶴文哎了一聲:「好孩子,不用多禮。」


    「這是娘和……」葉棠采拉著褚雲攀轉身溫氏。


    這是介紹父母,自然不能漏了葉承德,但別人家的夫妻都是一對對地坐在一起的,可葉承德卻坐在溫氏對麵的圈椅上。


    葉棠采心中暗怒,但這個時候不是賭氣的時候,隻好拉著褚雲攀又轉身朝葉承德見禮,再轉過來朝溫氏行禮。


    溫氏在褚雲攀進來時早就呆住了,她原以為女婿是個帶不出門的,不但出身低,長相也猥瑣,否則女兒為何一次也不願意帶因家!


    不想,這女婿可不止容貌周正,而是長得世間少有的好容貌。活了三十多年,溫氏從未見過比他長得還出色的男子了!


    現女兒站在一起真是一對璧人。


    先不論別的,至少在長相容貌上是長臉的。


    「棠姐兒總不願意把夫婿帶迴家,莫不是長得太好看,怕被人看虧了去?」葉玲嬌咯咯笑著,打趣起來。心裏哼了一聲,長得比她表哥還好!


    聽著這話,溫氏、羅氏夫婦、苗氏和葉鶴文都笑了起來。


    「嗬嗬……」孫氏幹笑兩聲。心裏別挺多膈應了。原本想看葉棠采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這樣的笑話。


    不想,別人不但不是牛糞,還是絕世名瓷寶瓶,把葉棠采這朵鮮花襯得越發嬌艷無雙。


    「這是小姑。」葉棠采又介紹。


    「小姑。」褚雲攀輕輕喚了一聲。


    「侄女婿真是知禮。」葉玲嬌抿唇點頭,一副長者姿態。


    正坐在圈椅上的葉梨采和張博元身子一僵,臉上火辣辣的。


    剛剛他們進屋,跟本就沒有叫人或是行禮,而是一屁股就坐到了椅子上,等著別人奉承。


    剛才倒顯得高人一等,現在人家葉棠采夫妻卻行禮喚人,倒把他們襯得毫無教養,不知禮數一般。


    張家的兩名嬤嬤老臉更是漲得通紅。前頭她們還說,跟著迴來是怕張博元失了禮數,現在立刻就應驗了,果然是失禮了啊!


    葉梨采看著褚雲攀,心裏各種難受和糾結。


    葉梨采和孫氏夫婦以前從沒見過褚雲攀。當年為他們訂親的是太老太爺,孫氏死活不同意,但太老太爺自作主張讓人交換了庚帖和信物,強行讓訂下他們的親事。


    而這個褚家庶三子又是個從不出門的,葉梨采和孫氏認定這門親事是必退的,也不想見他,所以從來沒見過真人。哪裏想到,這褚三郎居然長成這般模樣!


    葉梨采心裏簡直糟透了,但就算長得再好又如何,不過是破落戶家的庶子而已!而且,她的博元長相也是俊俏的!說著不由望向張博元,但在褚雲攀的對比下,張博元好像也沒有那麽俊俏了。


    張博元卻是在看了葉棠采夫妻一眼,就不低著著裝作喝茶,不想再看了。


    他麵上平靜,心裏卻嫉恨瘋了。以前連他站在她跟前都能黯然失色,後來張博元便認定是她自己長得太過張揚刺眼而已。


    但現在褚雲攀與她站在一起,卻宛如一對壁人,實在相襯得很。


    越是這樣,張博元心裏便越是膈應難受。


    等葉棠采帶著褚雲攀把人一一認了一遍,孫氏再也待不住了,急道:「不早了,咱們擺飯吧!」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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