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隔著一條長街對立。


    或者說是對峙。


    顧泯想起了那個夢裏的披甲將軍,那個披甲將軍是柳千樹,那個人已經在大祁的軍伍坐到了極高的位子,不是這個人可以比的。


    但他們兩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都很讓人厭惡。


    至少是很讓顧泯厭惡。


    顧泯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團怒火已經在心底燃燒。


    那個披甲將軍看著顧泯,無聲而笑,片刻之後,他說道:“你是哪家宗門的弟子,在這裏做什麽?”


    他能感受到顧泯身上的氣息,知道他是修行者,但不能判斷顧泯的境界高低,不過依著他看來,顧泯這個年齡,最多也就是個第二境的修行者。


    顧泯一字一句問道:“是你殺了他們?”


    披甲將軍冷聲道:“這些賤民,狗膽包天,竟然膽敢屠殺我大祁官員,不殺如何?”


    顧泯不知道的是,這個披甲將軍是那個被殺的大祁官員的朋友,今夜也是相約一起去青樓尋歡的,隻是披甲將軍因為營中有些事情耽擱了,等到忙完了之後,這才想起這檔子事情,這匆忙趕來,連甲胄都沒來得及脫,卻不曾想到,在長街上碰到這幾個人,還在說剛才的事情。


    這讓他如何能忍?當即便拔劍斬了這幾個人。


    他是大祁兵部特意派來駐紮在郢都城的將領,大營離著郢都城隻有兩三裏地,而且他還是一個修行者,就是說即便郢都城的百姓想要造反,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顧泯不需要知道這麽多,他隻是很生氣,所以他決定殺死這個人。


    他握住懷裏的燭遊珠,片刻之後,一柄血劍出現在他的掌心,燭遊珠感受到了他的心情,這次幻化出來的劍,不是雪白的長劍,而是血色的。


    披甲將軍感受到了顧泯的殺意,當即重新拔出長劍,生出戰意。


    大祁的軍隊能夠橫掃南陵,便是因為他們的士卒們有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戰意,即便不敵,依然不退。


    顧泯看著他,殺機彌漫。


    隻是一瞬,一道足以照亮天幕的劍光生出,從顧泯的掌心生出,然後穿過夜色,在那個披甲將軍驚怒的眼中落到了他的身上。


    噗的一聲,他的一隻手臂就此斷了。


    他隻是個第二境的修行者,這樣的修行者在大祁軍方也算不上強大,要不然他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而是因為在大祁的十三座軍府裏的某一座才是。


    顧泯早已經踏入了第四境,麵對一個第二境的修行者,一劍便能斷臂,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顧泯並不準備立即殺死對麵那個人。


    他很憤怒,所以他想要對方多經曆一些痛苦。


    披甲將軍站在原地,握劍的右手已經斷了,一地都是鮮血,看著極為淒慘,他的臉有些扭曲,他看著顧泯威脅道:“沒有人膽敢隨便殺大祁的軍人,你殺了我,你背後的宗門也會受到牽連,你是哪座宗門的,劍庭還是歸劍閣?”


    在他看來,顧泯這麽年少就有如此修為,又是劍修,自然就該是這兩座宗門中的一座的修行者。


    可惜他錯了,顧泯不準備告訴他答案,他隻是朝著前麵走去,在行進的過程中又出劍。


    然後便斬下了另外一條手臂。


    然後顧泯走到了那個披甲將軍身前,手裏的劍尖抵著他的胸前,顧泯很想說話,有很多話想說,那些話藏在心裏很久很久了,但最後他卻隻是搖了搖頭。


    一道劍光斬開了他的雙腿,又一道劍光斬開了他的胸腔,最後一道劍光將他的腦袋斬下來了。


    對方死得不能再死了。


    顧泯收起了劍。


    然後他走到那幾具屍體麵前,緩緩說道:“對不起。”


    ……


    ……


    天亮的時候,那個消息很自然的傳了出來,青樓的那個龜公因為某些事情殺了大祁的官員,其罪當誅,很快便被大祁的人帶走。


    而長街上那個死得很淒慘的披甲將軍,卻是驚動了某座軍府的修行者,他們親自前來探查。


    長街保護得很好,所有行人都被隔絕,隻有一襲長袍的那個中年男人站在長街上,看著被人斬成數塊的披甲將軍。


    他說道:“被人用劍斬殺的,那人至少已經是第四境的劍修,不然不可能讓他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查一查他有沒有劍修仇人。”


    “查一查離著郢都最近的劍宗。”


    “查一查……”


    他說話的時候,身側有人拿筆記錄,那人並沒有答話,隻是在安安靜靜記錄,直到那個中年男人說完之後,才抬起頭來。


    “柢山離著郢都最近,不過萬裏之遙。”


    那人認真說道:“不過柢山隻有一位劍修,那位劍修恰好也是第四境,更恰好的事情是他下山了。”


    中年男人當然知道這個人說的那個劍修是誰,想到鹹商城發生的那些事情,他搖搖頭,隨即說道:“我知道他下山了,可他是去南海聽老和尚講經,有兩位金闕境修行者護著……”


    大祁的情報網很發達,但也不是什麽都知道的,就像是顧泯並沒有和六明和尚和六塵和尚一起去南海之畔的事情,他們就不知道。


    “那位,算了……不用查了,要是真查出個什麽來,反倒是麻煩。”中年男人說道:“我可是聽說,連胡王殿下,對他都有了些好感,以後這大祁聽誰的,可就真的不好說了。”


    ……


    ……


    薑令迴到郢都的時候,霧野僧要講經的消息還沒傳出來,這位大祁皇帝最信任的親王迴到郢都,第一件事先去了一趟宗人府,去看了看自己那個倒黴的侄兒,然後在宗人府和大宗正聊了幾句。


    大宗正聽說了破廟的事情,十分生氣,覺得薑令是在胡來,薑令看著自己的這位長輩,想了想,然後認真的說道:“我的封號是胡王,胡來也應該沒什麽問題。”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便離開了宗人府,進了宮。


    然後他在那座大殿前,和大祁皇帝並肩而立。


    大祁皇帝一如既往,穿著黑色的帝袍,整個人看不出息怒,薑令挑了些重要的事情說給他聽,後者時不時點頭。


    最後說著顧泯的時候,大祁皇帝才第一次開口。


    “他很不錯,已經出乎朕的意料。”


    薑令認真地說道:“陛下要是想要立他為皇太子,臣完全讚成。”


    大祁皇帝笑道:“你也覺得朕那些兒子不成器了,你可是他們的叔叔。”


    薑令迴道:“侄兒們若是做個皇帝,也不會有問題,可他們是陛下的子嗣,便差了太多,以後後人說起,不好聽。”


    聽著這話,大祁皇帝沉默了,他看著遠處,片刻之後,才說道:“當初朕在宮裏見過他,他說朕有可能錯了。”


    什麽錯了,當然是身份錯了,但薑令不知道是什麽錯了,依著他以往的性子,就要說一句陛下沒錯,陛下是不可能錯的,但這個時候他好像想到了什麽,隻是說道:“那陛下再看看?”


    “朕的眼睛沒有出問題,如果真有問題,朕也沒辦法。”大祁皇帝擺擺手,不準備繼續說這件事,他說道:“老和尚要講經了,你去看看他到底講什麽經。”


    這是下了旨意,也就是讓薑令退下的意思。


    薑令不敢多說,這便退去,很快身影便不見了。


    ……


    ……


    顧泯三人出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在城外,青色符籙重新出現,顧泯走了上去。


    阿桑和洛雪都沒有問昨夜顧泯去了什麽地方,這兩位師姐好像很默契,顧泯知道是為什麽,但沒說話。


    之後的日子裏,洛雪偶爾和顧泯說些閑話,顧泯也偶爾迴些閑話,阿桑則是什麽話都沒有多說。


    那個夜晚就好像被藏進了心裏,沒有任何人知道。


    東海之畔很快便到了。


    六明和尚和六塵和尚已經找好了渡船。


    是一條不大的船,這種船原本隻能在近海活動,若是入了深海,遇到了大魚,多半要出問題。


    但有兩位金闕境的修行者在,別說遇到大魚,就算是遇到了水鬼,都不可能有問題。


    上了船,不用他們如何操心,那條船便緩緩朝著南邊而去,沒多久,便看不到海岸線了。


    也是無事,顧泯便隨口問道:“六明大師,世間傳言大師和霧野大師對某件事情認知不同,故而便分道揚鑣了?”


    世間流傳的大多都是傳說,當然不是都可以相信的事情。


    可要是六明和尚願意迴答,那麽事情便又有不同。


    因為他從來不說假話。


    “和家師有些問題上的爭執,但並沒有分道揚鑣之說,隻是師父說,在島上找不到答案,便遣貧僧來陸地找答案了。”


    六明和尚因為那件事來到陸地,後來便有了如此多的名聲。


    世間很多事都說不清楚,但總歸是有意思的。


    顧泯得到答案之後也不再多說,就此沉默,六明和尚和六塵和尚在低聲念經,更是沒有準備說些什麽了。


    阿桑和洛雪看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麽,但想來絕對不會是單純的看風景。忽然間,有一條大船從他們身旁飄過,那是一條漁船,上麵站著好些漁夫,看起來是要去南海深處捕魚,四海之主裏,也就隻有霧野僧才能縱容漁夫們在海上捕魚了。


    顧泯所在的這條小船緩緩駛向南海深處,眼前慢慢的便有些霧氣了。


    南海多霧,這是傳言,更是事實。


    那位霧野僧便在霧深處的那座島上。


    顧泯微微皺眉,“那條漁船朝著霧深處去了,還能出來嗎?”


    他們這條船上有兩位金闕,自然不用擔心這些問題,可是那條漁船上全部都是普通人,一旦進入霧中,便是特別嚴重的事情,找不到方向,便很有可能出不來,葬身大海。


    六明和尚卻是說道:“既然與我們相遇,自當搭救。”


    說罷,他捏了法訣,一片佛光生出,小船衝著那條漁船追去,但陷入了霧深處,還是沒能看到那條漁船。


    六明和尚皺眉道:“這霧氣今日出人意料的濃鬱,我看不到了。”


    能讓一位金闕境的修行者看不到前路,這霧氣足以證明並不是一般的東西。


    六塵和尚神情凝重,有些擔憂的說道:“那些漁夫……”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到了些聲音。


    那聲音好像是某種樂器發出來的,顧泯對樂器沒有了解,無法判斷,但隻是聽到這聲音,便感覺心神安寧,想來在彈奏的那人,應該也是個正道之人。


    六塵和尚有些高興的說道:“是師父。”


    六明和尚也麵露喜色。


    他們高興不是因為慶幸自己,而是慶幸漁夫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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