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醜已換了兩輛馬車,上等的快馬輕便的車。他從沒有這樣火急火燎的駕車過,爭分奪秒。馬車很快,流言卻比阿醜的馬車更快。

    日薄西山之時,阿醜很快便要衝出青山郡的邊界,到達三河郡。

    半天晚霞似閨女偷抹的嫣紅胭脂,炊煙恰似淡描的眉。

    夕陽下,前方遠處是一段陡而直的上坡路,大路兩邊一片茂密鬆林,此時此刻顯得黑壓壓。阿醜猛的一鞭子抽下去,溫馴的馬兒一聲長嘶,速度不減反增衝上那坡道。他無心看任何風景,這時間哪怕是普天之下最瑰麗的景致出現在他的麵前,他也不會多看一眼。玉芙比什麽都重要,也比什麽都美。

    阿醜正要迴頭看一看車廂裏玉芙的狀況,那馬卻忽然立了起來。馬車頓時失控。阿醜大驚失色,生怕玉芙再受傷,大喝一聲一掌打下去,車廂的一邊立刻被打的粉碎。阿醜縱身一躍,抱起玉芙跳下馬車,一臉驚疑的在路邊站定。

    玉芙臉色蒼白全無血色,嘴唇已烏紫,神誌更是恍惚。這次第一陣顛簸,嘴角已溢出黑血。

    阿醜看了一眼衝出去七八丈的馬車,馬已被壓在車廂之下,半死,無法再跑。阿醜一咬牙,背起玉芙便要向前奔去。

    忽然,一個衣衫襤褸,全身發著惡臭的乞丐從馬車下麵鑽了出來。

    那乞丐已很老,蓬頭垢麵,卻生生將車廂和馬都掀飛,站了起來。原來他竟是被壓在了馬下,被車廂帶著衝出去七八丈。但是老乞丐似乎一點事也沒有,黑烏的臉上帶著一絲笑容,露出一口白的出奇的牙齒,看向阿醜嘿嘿的笑,笑容異常的憨厚,甚至於有些呆傻。

    阿醜的眼睛眯了起來。

    老乞丐歎道:“這裏是個好地方!”

    阿醜點頭道:“的確是個好地方。”

    老乞丐嘿嘿道:“我往這裏的路中間一躺,從下坡上來的馬都得死。”

    阿醜道:“這麽些年,你還是沒變。”

    老乞丐長歎道:“做乞丐的有做乞丐的營生。這是我的本事,別人學不來,也不懂其中的樂子。我生來是一個好吃懶做的人,卻貪生怕死,當然得想想法子。嘿嘿,這做乞丐啊,也非不勞而獲,須得仰仗技術。我肚子餓了,就躺在這裏,有馬車猝然撞上來,我縱然得不到錢財撫恤,也能撈到一匹死馬,夠我吃上半個月。今日裏,沒想到你小子成了倒黴蛋。哈哈哈哈……”

    老乞丐笑的很開心。

    阿醜道:“我要去萬花穀救人!”

    老乞丐立刻不笑了,盯著阿醜背上的玉芙道:“救你背上的人?小娘子姿色不差,不過你這樣的大魔頭蕭家阿醜怎麽配得上?!”

    阿醜苦笑一聲道:“你都聽說了?!好了,別取笑我了。十萬火急,我要走了……”

    他著實沒想到消息會傳的如此之快,自己恐怕要成過街老鼠了。不過,無論如何他都要把玉芙速速送到萬花穀,誰也別想阻攔他。但凡遭遇阻攔,他隻怕要做真的殺人魔頭了。

    阿醜說走便走。

    老乞丐忽然道:“慢著,慢著,兩條腿怎麽跑得過四條腿?!前日有一位女俠的馬踩了我一腳,把馬賠給了我。那是一匹好馬,我還沒舍得殺了下酒,便宜你了!”

    阿醜停了下來。老乞丐身形一閃,鑽入鬆林之中,不一會兒牽著一匹純黑的高頭大馬出來,道:“快走罷!”話落,他又在原地躺了下來,好像困倦了,要美美地睡一覺。

    阿醜一愣,道:“你怎還不走?我的那匹馬也夠你吃上十餘日了。”

    老乞丐道:“我躺在這裏看攔不攔得住追你的人,此去萬花穀還有大半日的路途,你速速去吧!”

    老乞丐說完,合上了眼睛。

    阿醜抱著玉芙上馬,策馬而去。

    老乞丐是個妙人,重感情自不在話下,其實是個俠客怪俠,聽不得別人謝他,不然他就要發瘋,撕了那人的嘴。

    夜晚,無星無月,愁雲籠罩,有夜雨來。

    黑馬的確是一匹千裏良駒,體力綿長,一路載著阿醜和玉芙到達三河郡莫河城。三河郡顧名思義,自然有三條河。三條大河橫穿過三河郡地麵,使得整個三河郡素有水鄉之名。莫河便是其中之一。莫河城依靠著莫河而建,魚米之鄉,頗為的富庶,向來夜不閉城門。水陸商旅都在這裏交匯,也是混雜的很。

    夜已很深,滿城寂寂,鮮有行人外出,商鋪多已打烊。

    馬很疾,人更急。

    阿醜看了一眼懷中的玉芙,神色異常的凝重。

    莫河城距離萬花穀尚有百裏之距。倘不是因為這匹好馬,他現在還不可能到達這裏。

    “玉芙你要堅持住,你不會有事的!”

    阿醜看著玉芙蒼白的臉,那烏黑的嘴唇和緊閉的雙眸,使得阿醜的內心之中有種如墜噩夢的慌張、恐懼。

    關心則亂,

    阿醜的心一刻也不能平靜下來。

    夜,已不能給他平靜。

    漆黑的夜,是一張慢慢收緊的網,讓他壓抑而心悸。

    越是珍惜就越怕失去,越怕失去就越緊張。但這個時候,他本應該保持冷靜的,因為緊張沒有半點好處。

    聿聿!

    黑馬驟然一聲驚嘶,立了起來。

    阿醜一驚,一手抱緊玉芙,一手連連勒住韁繩,禦住馬。

    一道森冷的聲音響起:“留下來罷!”

    一道幽影浮現。一個頭發斑白的老人從幽暗之中緩緩的走出來。

    長街、夜雨。

    雨點細若牛毛,黑暗中水汽氤氳,詭譎濕冷。

    老者帶著麵具,黑色的麵具透著幽光,猙獰扭曲。那麵具不是一張人的臉,是一張鬼臉。任何人看到那張臉,也都會認為那是惡鬼的臉孔。

    阿醜跳下馬,將玉芙輕輕放在街邊,看向老人,臉色異常難看。

    “鬼麵!”

    阿醜聲音艱澀,他的心在下沉。

    江湖中有很多很多忌諱一般的存在,他們出現的地方都會流血,都有死亡。他們披著邪惡而詭秘的外衣,練就專門殺人的武功,神出鬼沒,收割人命。誰人與之結仇或者被盯上,簡直如同遭遇噩夢。

    陰山五鬼便是這一類存在之中有名的存在。

    他們是殺手,更是殺人魔頭。

    陰山五鬼中的鬼手、鬼影都是因他而死。向來神出鬼沒的鬼麵終於出手了,而且在這個時間,這個地方,其中貓膩耐人尋味。

    鬼麵一步步向阿醜逼近,沒有一點雨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周身時時刻刻都有一層氣罩,阻擋住了雨水,一襲寬大的黑衣簌簌作響,雙腳落地,地麵都在微微震動。鬼麵一麵緩行,一麵緩緩道:“沒錯,我就是鬼麵。你真該死,居然害死了我的兩個兄弟。我陰山五鬼本為一體,現在卻天人相隔。今日此地不但你死定了,那個女人也將墜入地獄森羅。我要救活她,然後把她賣入妓|院,讓千人騎、萬人睡。凡是你所在乎的一切,我都會一點點的毀滅。得罪陰山五鬼,下場不隻是死亡。死,是便宜……”

    對於純良的女子來說,那的確是比死更加殘忍的折磨。

    阿醜神色徹底陰冷了下來,一臉的戾氣。鬼麵的話,可謂句句都刺到了他的逆鱗。他絕不容許這一切發生,哪怕是螳臂擋車,他也

    要奮力一搏。

    此刻的他如同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受傷獨狼,除了拚命,別無選擇。

    蕭家阿醜擅長拚命!

    鬼麵冷笑連連,身軀上黑色的氣芒躥出,在周身扭曲,如同一條一條的毒蛇、鬼爪一般。這是一門上乘氣功陰骨莽,奇邪無比。鬼麵修煉這門氣功已經爐火純青,不知吸收了多少陰骨煞氣,才有這般氣象。傳言,這陰骨莽修煉到達極致,會使得人的麵目完全扭曲,變得猙獰無比,已非人麵,如同厲鬼,頭腦之中時刻充斥著陰邪念頭,墜入魔道。這也是鬼麵為何總是帶著麵具的緣故。他的本來麵目定然觸目驚心,不可見人。

    “好!好!好重的戾氣,正好死於我手,助我修煉!你不懼我,我非常的高興。就讓我殺了你,吸收你的煞氣、怨氣。”

    鬼麵驟然向前踏出一步,黑衣獵獵作響,漫天的細雨忽然一卷,好像千百細針打向了阿醜。

    阿醜隻覺得全身發麻、刺痛,似已千瘡百孔,好像落入了煉獄之中。

    阿醜本已中毒,狀況堪憂,況且功力粗淺,三清九幽妙法蓮華經第一重也隻是堪堪入門,根本比不得鬼麵。

    單單這一手,阿醜便已感受到史無前例的壓力和驚懼。

    鬼麵居然是將雨絲作為了兵器,製敵於揮手之間。

    這是一種很高明的技巧,需要深厚的功力,以真氣猝然爆發震動雨點打出,一瞬之間爆發。倘不是氣功修煉的爐火純青,極有可能自傷經脈,反而傷到自己。

    阿醜的全身各處,一片一片的烏紫,血從皮下沁出來,渾身浴血。他忍不住顫抖著,眼神卻格外的冷冽,甚至於充斥著一種決然的瘋狂。

    他的前麵是鬼麵,身後是玉芙。

    他絕不能倒下。

    鬼麵冷笑道:“蕭家阿醜也不過如此,一頭肥豬罷了,任我宰殺!”

    驟然之間,鬼麵掠了出去,黑袍在身後高高飛起,仿似一隻嗜血的蝙蝠,張開血翅撲向了獵物。

    鬼麵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議。

    他踏過的地方,地麵上的石板通通碎裂,卻詭異的沒有半點聲音。

    有的隻是尖嘯的風聲。

    啪,阿醜整個人被鬼麵一把扼住,咽喉處被鎖拿。麵具之下鬼麵的雙眼中幽光閃閃,如同某種嗜血的怪獸,充滿魔性。

    “死吧!”

    鬼麵的手緩緩捏緊,阿醜的臉

    一片紫紅,脖頸處發出哢哢的聲音。

    但是阿醜的雙眼中,瘋狂的火焰卻燃燒起來。

    絕不放棄傷害敵人的任何機會,哪怕是在臨死之際。

    阿醜的雙手驟然向前打出,雙掌打向了鬼麵的胸口。

    鬼麵一臉冷笑,視若無睹。

    他有著真氣護體,在肉身的表麵時之下真氣化為皮膜,嚴密的保護著自身的根本,刀槍不能入,阿醜的雙掌又怎能傷到他分毫?!

    阿醜的雙掌打出,使出了渾身力氣,卻如同打在了一條滑膩的泥鰍身上,力道立刻被禦開了。

    鬼麵甚至於連晃動一下都沒有。

    但是,鬼麵的臉色卻變了,如同猛然被人踢碎了陰睾,又像驟然被毒蛇咬了一口,渾身一陣搖晃,眼中充滿驚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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