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發生在某個周六的事情。


    當天邊的紅霞悄然染紅整片天際,盛夏中的嘉州便迎來了暑氣漸退的傍晚。


    晚飯是陳逸墨和墨虞惜兩個人一起吃的,負責做飯的是墨虞惜,而負責洗碗的是陳逸墨。


    這樣的分工如果落在外麵人的眼裏,或許就是鄰裏和諧共建美好社會的最佳寫照。但實際上的情況卻是:就連兩個當事人自己都不清楚,他們這樣的分工明確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刷好碗,洗過手後,陳逸墨和墨虞惜一起出了小區,沿著街邊的道路,漫無目的朝著夕陽西下的城市盡頭散步而行。


    黃昏時分,恰好就是上班族下班的高峰期,也是享有雙休日的人們吃過晚飯後出門散步的高峰期。


    公路上車水馬龍,而人行道亦人來人往,城市的繁忙與悠閑仿佛不再是對立的兩個極端,這一刻,這兩者間似乎達成了一種莫名的和諧平衡。


    陳逸墨微眯著眼睛看向了那車來車往的公路,此刻黃昏時分的微醺光線正巧越過城市的天際線,飄飄灑灑的落在了來往車輛前的擋風玻璃上,反射出了陣陣略顯刺眼的光芒,他放緩了腳步,想了想,打開了話匣子,“我記得你之前好像是沒有飯後散步的習慣來著?”


    墨虞惜愣了愣神,她是沒想過陳逸墨會以這樣的方式當作開場白的,不過她也沒有太過介懷,不過還是不免低聲歎了口氣,迴答他的淡淡的聲音中也是多出了些無奈,“哪有你這樣和女孩兒聊天的?”


    好像是哈……


    陳逸墨撓了撓側臉,莫名覺得有些臊的慌,這也是這段時間他們之間的關係太過自然了,導致他根本沒往別的地方去想。


    恰好,墨虞惜的視線剛好在此刻轉過來與他對視。


    他有些尷尬的別開了視線,低聲迴了句,“好像確實是哈。”


    “你這讓我說你什麽好?”墨虞惜悠悠的長出了一口氣,仿佛是對身旁的陳逸墨徹底沒了語言,“是該誇你太過老實還是該誇你沒把我當外人呢?”


    “我覺得兩者都有。”陳逸墨厚著臉皮接上了話茬,在迎上墨虞惜視線的瞬間他又有些臉皮繃不住的訕笑了兩聲。


    “那逸墨你可真是個徹底的老實人。”


    墨虞惜以捧讀的語氣道出了這句話。


    “誰說不是呢?”可陳逸墨並沒有受到影響,反倒是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像我這樣老實的人不多了。”


    “老實人會在端菜的時候悄悄地拿上一片肉先自己嚐嚐?”墨虞惜笑著反問。


    “我那是自己嚐嗎?我那是替你們試味道!”


    “那老實人的表現形式是多樣不是嗎?”陳逸墨一本正經的解釋了起來,“人和人之間是不能同日而語的,有的人的老實是表現在他講話做事上,而有的人的老實則是表現在他淳樸忠厚的內心裏。”陳逸墨頓了頓,“就比如我這種。”


    “你忠厚老實?”墨虞惜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她搖了搖頭,“我覺得你在開玩笑。”


    “我很認真。”陳逸墨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了起來,甚至聲音也被他刻意的換成了那種晚間電台裏的男低音,“我認為在咱們這個群裏,沒有其他人比我更符合忠厚老實這個形容詞的特性了。”


    “如果你真那麽老實的話,那你平日裏艾特莫良和阿念的次數也就不會那麽頻繁了。”說到這裏,墨虞惜表情古怪的看了陳逸墨一眼,想了想,她猶豫了一下,像模像樣的模仿起了他平日裏開車時候的語氣,“唿叫阿念、唿叫莫良,gkd,無內鬼,即刻發車!”


    陳逸墨的表情一下子就微妙了起來,不過他的反應倒是很快,轉眼間便給出了理不直氣好像也沒那麽壯的解釋,“那能叫開車嗎?那是以美的眼光去欣賞好的事物!”


    “哦……真的嗎?我怎麽有些不相信呢?”墨虞惜拉長了語調,眨了眨眼,一幅我不相信的模樣。


    “嗯……”陳逸墨看了看墨虞惜,猶豫了一下,試探性的說了一句,“要不,嚐試著相信一下?”


    噗嗤。


    墨虞惜沒忍得住,笑了出來。


    她和陳逸墨相處了也算是那麽久了,心裏清楚他的性格,也門清這個話題到此就差不多為止了。


    墨虞惜話鋒一轉,饒有興致地把話題轉移到了一個此前她並不怎麽感興趣,現在卻饒有興致地領域上,“你的室友們談朋友了嗎?”


    “他們?”陳逸墨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擺了擺手,“你指望他們談朋友?得了吧,有個哥們在大一剛入學的時候要遍了幾乎全年級漂亮女生的聯係方式,可結果呢,這人大半個學期都沒有聯係過她們,唯二的兩次聯係,一次是借期末作業抄一抄,另一次則是詢問專業課老師留的作業是什麽,他上課睡著了。”


    墨虞惜的表情有些古怪,“他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


    “不清楚。”陳逸墨搖了搖頭,“他其實長得也不醜,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還挺符合那幫子姑娘的審美的,屬於是……”陳逸墨猶豫著斟酌了一下詞句,“看上去像是小奶狗的類型?”


    “那照你這樣的話來講,他這麽做的理由純粹就是好玩?”墨虞惜琢磨了一下,嚐試著給出了一個勉強能談得上合理的解釋。


    “不,他隻是間歇性躊躇滿誌,長時間混吃等死。”陳逸墨聳了聳肩,尋思了一下,便把那次晚上夜聊時對方給出的迴答講了出來,“他加那些女生的原因隻是因為一時上頭,或者說是衝動吧,因為那個時候他失戀了,他需要以某種方式來麻痹自己,他也不喝酒也不抽煙,平時的唯一愛好也就是打打遊戲聽聽歌。”


    “他當時被傷的很深,決定自己也要跟著墮落,成為與渣女相對應的渣男或者海王plus版本。”陳逸墨頓了頓,“但是在加了那些女孩兒的聯係方式後,他又猶豫了,他認為沒有必要以這樣的方式來逃避,畢竟……”


    陳逸墨的表情兀的微妙了起來,他有些猶豫要不要把自家室友的原話講出來,一旦講出來,可能前麵的那種形象一下子就崩塌了,取而代之的是讓人哭笑不得的感觸。


    “畢竟什麽?”墨虞惜歪著頭看了陳逸墨一眼,眼底流露出的是好奇的情緒。


    “畢竟。”陳逸墨頓了頓,模仿起了那天夜裏那位室友的語氣,“我隻是一臭打遊戲的,女人?讓她爬。女人哪有遊戲好玩!”


    “嗯哼。”陳逸墨聳了聳肩,“他就是這麽說的。”


    兩人向前的邁出的腳步同時一滯,然後在對視了一眼後,盡都無奈一笑。


    陳逸墨是清楚真正情況的人,所以他挺能理解為什麽那位室友會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講出那樣的話來。


    因為真的被傷到了,所以才會表現的看上去‘自暴自棄’或者說‘灑脫’。


    告訴全世界你忘掉了的辦法就是把你曾經最傷心的那件事當作笑話講出來,因為灑脫了,所以不在乎了,就讓往事隨風。


    但事實卻是在某個輾轉反側的難眠之夜裏還是會在朦朧間下意識地想起那個人,想起共同經曆的那些事情。


    “其實度過一道難關的最佳方案就是……”墨虞惜看了陳逸墨一眼,“遇到比這道難關更難過的關卡。”


    “得了吧,那次失戀差點就去了他半條命。”陳逸墨搖了搖頭,“再來一次,他又是很容易投入特別深的那類人,那不得直接寄了?”


    “有些人被傷過一次之後就是會變得……嗯,會變得無比謹慎,不會再那麽容易全情投入。”墨虞惜微微仰起頭,望著眼前那些在黃昏時分折射著光芒的商業大廈的玻璃,眼中掠過了一抹感慨,“這是聰明的選擇,卻也是無可奈何地選擇。”


    “那咋辦嘛。”陳逸墨攤了攤手,“要真那麽多白頭偕老,女生宿舍樓下也不至於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上一場經典的分手大戲了。”


    “那你呢?”墨虞惜沒有去接陳逸墨的話茬,而是側過臉看向了他,那雙淡漠的眼眸裏此刻多出的是名為感興趣的情緒,“你在談朋友上是怎麽看的呢?”


    “怎麽看?”陳逸墨下意識地接上了後半句話,甚至跟著哼了起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來每個女孩都不簡單?”


    墨虞惜的表情管理險些失控,她自認在和陳逸墨相處了這麽久之後自己的定力和耐受性都有了長足的提升,畢竟和這人相處,很容易就會繃不住,天曉得他哪裏來那麽多爛話的。


    她忍著笑意伸出手輕拍了他的腰間一下,“我跟你講認真的,別鬧。”


    “我也是認真的啊。”陳逸墨迴望著墨虞惜,“關於談戀愛,我一直堅信的是緣分和彼此的認可度很重要,可能有的情侶不需要這種在彼此愛好上的互相參與也能夠過的很好,但就我個人認為還是應該了解一下的,除去認可外,還應該或多或少的參與進去,不需要多深,至少你得明白對方喜歡的方麵大抵是什麽樣的。”


    “不過愛情這種玩意兒根本就沒有合不合適的說法,隻有願不願意去合適的做法。”陳逸墨頓了頓,“被偏愛的永遠都有恃無恐。”


    墨虞惜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忽然,她那如黑瑪瑙般的眼睛眸光一轉落在了他的身上,“那你是偏愛的那個,還是被偏愛的那個?”


    幹!送命題!


    陳逸墨沉默了一下,“我?我都可以。而且我之前不是講過了嗎,這種事情是彼此遷就互相合適的。”


    兩人又朝著前方走了一段路,人行道上已然多出了鬱鬱蔥蔥的排排行道樹,那還是有些酷熱的天氣被這些葉片阻隔在了一旁,透過那些葉片朝上看,能看到點點的被分的細碎的黃昏微光。


    他們已經來到了嘉州廣場的位置,在一個寬敞的轉角處,他倆的眼前出現了一輛粉紅色的賣冰淇淋的餐車。


    陳逸墨看了墨虞惜一眼,詢問道,“要吃冰淇淋嗎?”


    他們兩人走了已經有一段路了,彼此的額頭上也已經滲出了些汗液。


    “不吃。”墨虞惜看了一眼賣冰淇淋的車子,車前排了很長的隊,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會變胖。”


    陳逸墨表情兀的怪異了起來,他是真不相信這話會從墨虞惜的口中說出來,這姑娘每天堅持鍛煉消耗的卡路裏足夠讓絕大部分處在減脂期的哥們姐們汗顏,他想了想,還是沒有戳穿墨虞惜的說法,而是笑著接上了另一句話,“那能叫變胖嗎?那叫你在我心底的分量變重了!”


    話音落下,墨虞惜被逗得一樂,“你從哪裏學的?”


    “我說真的。”陳逸墨沒有接墨虞惜的話,他委婉的問道,“你是這兩天吃不了冷的,還是不怎麽想吃?”


    墨虞惜怎麽可能不懂對方前半句的意思呢,臉色兀的紅了紅,淡漠的聲音也略微有些失衡,不過她還是解釋了一句,“是不怎麽想嚐試,而且人太多了,排隊會排很久的。”


    “那行吧,我去買了。”陳逸墨點點頭,從衣兜裏拿出了一張十塊錢的紙幣,朝著冰淇淋車的人潮擠了過去。


    事實上,當陳逸墨買完冰淇淋從人群中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分鍾後了。


    他手裏拿著倆冰淇淋,一份是巧克力味的,一份是香芋味的。


    “要哪個?”陳逸墨看向了墨虞惜,露出了一個略顯刻意的緊張表情,“別說不要啊,買都買了,人那裏雖然沒寫離櫃台不退,但我估摸著他是不會再把冰淇淋從蛋筒上麵扣下來再塞迴去的。”


    咦。


    墨虞惜有些嫌棄的看了陳逸墨一眼,這家夥的敘述還是一如既往地頗具“個人風格”。


    猶豫了一下,她開口說道,“香芋的吧……”


    而就在墨虞惜開口的刹那,陳逸墨就已經把香芋口味的冰淇淋遞了過去,算是明知故問,也算是沒話找些話來講。


    相處了這麽久,他還是很清楚對方喜歡什麽口味兒的。


    “為什麽要給你買,我解釋一下。”在墨虞惜接過了冰淇淋後,陳逸墨主動攬過了話題,他心裏清楚的很,以墨虞惜的性子,她肯定是想問的,但怎奈何她臉皮薄了,不好意思問,也就隻有看他能不能識趣一點,直接把問題給解決了,他頓了頓,“如果我們倆繼續繞著廣場散步,那會碰上很多同樣散步的人,我有冰淇淋吃,你沒有,他們肯定是要多想的。”


    “多想什麽?”墨虞惜伸出舌頭小小的舔了一口冰淇淋,有些疑惑的看向了陳逸墨。


    “這人好過分啊,自己吃冰淇淋,讓旁邊的女孩兒看著他吃。”陳逸墨表演的繪聲繪色。


    墨虞惜先是板起了臉,然後低下頭沉默了一瞬,最終控製不住的笑了出來,她還以為這家夥要說什麽。


    “在隻有一個冰淇淋的時候我肯定是吃不到的。”陳逸墨聳了聳肩,細碎的黃昏微光落到了他的肩上、臉上,他的側臉在此刻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微光,“因為我的原則告訴我,應該把它給你。”


    墨虞惜莫名的想起了一句話。


    ——陪著你看日落的人,遠比日落本身更溫柔。


    她嘴角輕揚,哼哼了一聲,臉上的神色多了些溫柔,不過淡淡的語氣卻平添了幾分霸道,“算你識趣,要是那時候你不給的話……”墨虞惜拉長了語調,故作兇狠得學著影視劇中反派那般“哼哼”了兩聲,隻可惜這兩聲壓根不兇狠,甚至還有些反差下的莫名嬌憨,“就不要怪我動手來搶了。”


    “那到時候,我就直接投降吧。”


    “真的?”


    “假的!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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