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至西寧府時,已是日暮西垂,落霞滿天。三人於客棧住了一宿,翌日便即起程趕赴日月山,及至日正時分,已然來到日月山下。

    程雄英幾年不曾迴來,一旦重臨故地,心情自然熱情如火,迫不及待,恨不得立即飛上日月山與恩師及一眾師兄弟們相見。他輕車熟路地在崎嶇的山道飛奔,神目四顧,口中琅琅:“與三年前相比,這小路無異,那青山依舊,而迎客鬆已壯,清溪澗漸緩,小鳥聲愈動聽,百花味愈濃鬱”

    突然,他停下腳步,猛地蹲下,右手在地上一抹。隻見指尖上沾滿血跡,他放到鼻子下嗅了嗅,麵色頓時大變,星目向前方望去。卻見不遠處樹倒石碎,他不由心驚膽跳,立刻唿喚莫斌和花再發緊隨自己,旋即撒腿便往山上奔去。

    一路隻見血跡到處,屍首遍地。程雄英查看過那些屍體,竟然都是被人重手一掌震死。他認得其中三具屍首,居然便是自己的三師弟、四師弟和七師弟。想起昔日“日月八星”的情義,不由心如刀割。他立即尋路上山,心慌意亂之下,反而跑得更慢了。

    眼見到了日月山的聚賢堂,程雄英一腳踏進堂內,但聞一股血腥味衝鼻而來,隻見地上血跡斑斑。程雄英心亂如麻,四處尋找,在後堂山竹亭外找到兩具屍體。其時他心下早有答案了,上前一看,果然便是五師弟和六師妹。他頓然悲痛欲絕,放聲痛哭,快步跨出聚賢堂,往山頂月娥殿飛奔。莫斌和花再發二人一直默不出聲地在後緊隨著他。

    眼見師弟師妹一個個慘死,而師傅及剩下兩位同門此時又不知蹤影,程雄英心急火燎,快步流星地望月娥殿趕去。還未及至,忽聞殿旁的楓林裏響起一聲慘叫。

    程雄英依稀認得便是大師兄的叫聲,不禁心膽俱裂,聽聲音似乎大師兄已然遇害了,心中一直不想發生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他殺氣騰騰地衝到那楓林中,卻見不遠處的地上正躺著一個人。他立即撲上去抱起那人,一探其氣息,人已然氣絕。卻見那人焦黃麵色,赤眉鷹鼻,不是大師兄又是誰?程雄英頓時哀天叫地,眼淚便即奪眶而出。

    這時,隻見一個黑影“嗖”一聲,閃身落在離程雄英幾丈遠的一棵楓樹上。程雄英看不清來人,便喝問對方是何人。卻見對方身形不動,緘口不言。他認定對方便是殺死自己眾多同門的真兇,一時氣憤填膺,怒不可遏,衝到樹下,猛然揮刀,龍卷而上。

    隻聽一陣樹幹斷折的聲音,卻不見了那兇手的蹤跡。程雄英翻身落地,突然發覺身後風起

    ,他立即蹲下,迴手一刀,猝然翻身反劈。此時仍然不見兇手身影,他大聲喝道:“你這惡賊算什麽!難道便是靠這伎倆橫加暗襲,殺害我同門弟兄?你若是英雄便現身出來,跟我鬥個你死我活!”

    那兇手似乎沉不住氣了,隻見其輕若青煙般飛身而下,一掌便往程雄英頭上拍去。

    程雄英舉刀相迎,被那兇手伸手夾住刀背。他運勁正要抽刀,這才發覺對方臂力大得驚人,手中寶刀一時竟如被鐵鉗夾緊,絲毫移動不得;此刻又見對方另一掌拍到,正想舉掌相抵,突然感覺一股勁力如泰山壓頂般往自己頭上直罩下來,不禁嚇得魂不附體。他頓時棄卻寶刀,就地一滾,這才驚險地避過對方那渾厚一掌。

    程雄英心知非對方之敵,但若要自己放棄報仇,卻萬萬做不到。他正要上前跟對方拚命,卻見莫斌和花再發這時趕來,心中不由一喜,想道:“若然莫兄弟乘對方大意時,在其背後打上一掌,那自己便可穩操勝券了。可惜兇手奪了我的寶刀,他有刀在手,我們便多了一層顧忌,而且這兇手武功高強,又豈是楊氏之流的角色所能比?一著不慎,便會連累莫兄弟送了性命。但這兇手一旦殺了我,自然也不會放過他們二人!好!即便是拚了老命,我也要牽製著那兇手,好讓莫兄弟有可乘之機,給他致命一擊!”

    程雄英思量已畢,正要上前奪刀,方才交手幾招隻在彈指之間,未曾看清對方用的是什麽招數,此時卻見那兇手陡然運起本門“魚形隨流”的身法,閃身上來。

    他心下一驚,這時鳳目凝聚一看,朦朧認得那兇手的麵目,隻見:紅顏鶴發目雙星,儒冠青袍若仙靈。氣宇不凡,豐姿亭亭。神似寒偃月,明夜太虛清。

    程雄英不禁又驚又喜,“師傅”二字正要衝口而出,卻發現莫斌正飛快地衝上前來,眼看便要一掌拍到師傅後背,不由大聲喝止。忽見師傅頭也不迴,慢悠悠地迴擊一掌,卻是本門絕技“水雲靈神掌”。

    但見兩掌相遇,頓時聽到“嘭”一聲巨響。莫斌猛然向後連退七步,隻覺血氣翻湧,五內沸然,一股熱流幾欲破口噴出。程雄英的師傅被莫斌震退兩步,qi書-奇書-齊書一條手臂隱隱酸痛,內息亂竄,一時翻騰不止。

    程雄英馬上奔到莫斌跟前,問他傷得怎樣。莫斌隻道一股悶氣凝滯胸間,難以排遣,一時難受之極。程雄英心知這是由於“水雲靈神掌”打散了其體中的內力,若然不及時調息,便有筋斷脈裂的危險。

    他於是立刻助莫斌調息平

    氣,一時卻忘記了莫斌體內乃獨一無二且霸氣十足的蟲草異功,一旦其他內力注入,異氣相衝,反而會使莫斌身受更大的痛苦。程雄英當下收功,便即教莫斌運氣調息的方法。經過一番“運氣通穴,合氣迴流”,莫斌的淩亂內息這才得以平息。

    這時程雄英早已跑到師傅跟前跪下,聆聽教誨。他很想知道日月山上究竟發生何事,卻見師傅滿麵茫然之樣,一時著急起來:“徒兒不知道是恩師,一時冒犯,請恩師恕罪!”。卻聽他師傅問道:“你你是何人?”

    程雄英愕然道:“師傅!我是你的二徒弟程雄英啊!你怎麽不記得徒弟我了?”他師傅茫然說道:“我二徒弟程雄英我又是何人?”程雄英大吃一驚,不由慌道:“師傅?你怎麽了?你便是青海日月門掌門,人稱日月星老啊!究竟本門發生什麽事了?本門弟子為何都無辜慘死了?八師弟現今又身在何處?”

    他師傅喃喃地道:“掌門人日月星老一切一切在我腦內都模糊不清了”程雄英一聽,如受五雷轟頂,一時目瞪口呆了。花再發見狀,上前推醒他,連忙說道:“程大哥,你不是還有一位弟嗎?隻要找到尚存的他,便可知道一切了。”程雄英這才頓時醒悟,隨即擁著師傅出了楓林,打算安頓好師傅後便四處找尋八師弟下落。

    三人幾乎找遍山上每一個角落,卻不見有人的蹤影,最後來到一處靜謐茅舍,發覺茅廁中似乎有異常動靜,於是便快步奔上去。

    乍然聞得一把戰抖的聲音在茅廁響起:“師傅!求你不要殺我!我是你徒弟劉餘桐啊!”程雄英心頭一突,隨即一喜,衝那茅廁喊道:“八師弟!我是二師哥啊!你出來吧!”劉餘桐一聽,登時撞出茅廁,驚魂未定地奔向程雄英跪哭道:“二師兄!你迴來就好了!師父他他”他一時哀痛過度,哭不成聲。

    程雄英扶起他,安慰道:“我知道了!恩師為何會這樣的?其他同門師兄弟究竟為何人所害?”劉餘桐哀聲道:“都是師父所殺的”

    程雄英一聽,驚愕失色,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捉住八師弟的衣服,喝問:“你說什麽?師傅他怎會”劉餘桐淚流滿麵道:“幾個月前師父閉關修煉武功,誰知今日早晨,師父一出關,瘋了似的見人便殺,想來是練功走火入魔了,四位師兄於是一起阻止師父,卻都喪生於師父掌下。師父對一眾弟子大開殺戒,弟子們莫敢能敵;一些師弟已逃下山去了。我因為害怕,便逃到這茅廁裏躲起來了”

    他見程雄英目瞪心駭的樣子十分可怕,不

    由抹掉眼角上的淚水,又慢慢說道:“二師兄,你不會怪我貪生怕死,沒有及時出來阻止師父殺戮吧?”

    程雄英長歎道:“我不會怪你的。師父武功卓絕,即便你當時出手,也不過是枉死而已。想不到我一別五年後再迴日月山,竟然與眾師兄弟陰陽相隔了。昔日氣勢如虹的日月山,如今已冷冷清清了,難道難道我青海日月門從此便一蹶不振了?”

    程雄英帶著劉餘桐迴月娥殿,卻不見師父身影。四處尋找,最後在正廳佛台上找到一封信,拆開一看,不禁當場驚愕。原來是日月星老留書出走,信中有言:掌門之位傳於二弟子程雄英,讓其召迴本門弟子,重整本門內務,將青海日月門發揚光大。

    想那日月星老一生孤傲,智力超群,學究天人,武功絕頂。他跟天山金翅宮宮主“天山地煞”本是同門師兄弟,兩人不到而立之年便已學師有成,當時縱橫西域無敵手,震攝中原莫敢惹。後來二人師父撒手西歸,兩人因意見不合,漸生嫌隙;又因在相互傳授武功時各有藏私,未能盡授,雙方一時意氣,分道揚鑣。幾年後二人自立門派,廣受徒弟,不久即成為西域兩大門派,即是如今的青海日月門和天山金翅宮。二人私創門派,兀自明爭暗鬥數十年,驕橫跋扈,殺人如麻,乃至西域各派皆深受其二人爭鬥的牽連,幾乎滅絕殆盡。

    日月星老因修煉武功走火入魔,失卻心性,幸虧莫斌那渾厚一掌,有如當頭棒喝,把他從混沌中救醒過來。他一旦得知自己雙手沾滿了門下弟子的鮮血後,一時悲從中來,心灰意冷;又心知自己再無顏麵留在日月山,迴想與師弟的一切恩恩怨怨,到頭來不過是一場大夢,此刻可以說是如醉方醒,似夢初覺,大徹大悟。一旦卸下肩膀上執迷了幾十年的重負,不由覺得心情舒暢,無憂無慮。自此雲遊四海,逍遙自在,樂以忘憂。

    轉眼又是陽春三月,其時日月山上百花欲燃,層戀疊翠,流溪潺潺,風清草芳。莫斌在日月山上住了一段日子,幾乎遊遍整個日月山秀麗風景。程雄英忙於處理教務,一時沒有時間陪他遊山玩水;自然也抽不出空來傳授他青海飛魚門武功,加之莫斌無心於武學修煉,自己也不好強迫,是以也沒勸他加入青海日月門。

    花再發拜入程雄英門下,成為程雄英入室弟子。他勤修苦練,天資聰穎,觸類旁通,似乎生出來便是習武的奇才,一旦習練武功,竟然進步神速,常人莫敢與之相比。程雄英稱其為青海日月門的“後起星秀”。

    不知不覺已至初夏。莫斌體內的蟲

    草異功果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不久前仍是內力渾厚無比的日月山中第一人,這時打迴原形,變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了。他自從打退楊氏山賊後,便一直在日月山中生活,未曾真正步入兇險殺戮的江湖生活中,體內那股雄厚內勁一時無用武之地,自然還體現不到有內功的好處了。所以即便蟲草異功如飛絮般在體內凋零消逝,他也不會感到可惜的。

    莫斌對武功不感興趣,留在日月山享樂不免虛度日子,便想迴去安興看望孫雨星一家,被程雄英和花再發兩人勸住,他又多住了數天。當夜,程雄英設宴替莫斌送行,三人握手立誓,永不相忘,一宿大醉。在這亂世,人生難料,一旦分別,或成永別。三人是患難之交,一路幾經艱辛,同舟共濟,患難與共,結下深厚的情義,自然是難分難舍了。

    然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各有前程,各奔所向,能否再聚,取自緣分。有雲:浮萍今生聚,邂逅前世緣。惟願人長久,相逢話苦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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