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七月的最後一天,一個不平常的日子。有道:晨日依舊破山穿雲而出,雄雞一如光走影動而唿;不同尋常的是:晨日奈何信不諾,雄雞何其氣不足。

    隻覺思緒萬千,卻又“恨晨光之熹微”,真想“臨清流而賦詩”。

    古有道:“山月不知心裏事,水風空落眼前花。鴻雁在雲魚在水,更誰傳訊到天涯。”又道:“萋萋苒苒複芊芊,少女騷人感歲年。盡夜無眠到五更,奴身欲化望夫山。”妻子思君情猶切,可見古今雷同。

    文蘭一早起來打點一切,雖不比《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但也打扮得比平常更亮麗清秀了。

    而深受塵埃所纏的地麵以及所有家具皆已“遠離塵囂”了;櫃中常穿的衣服在清風中“搖曳多姿”,在嫵媚陽光下“吸取精華,去其糟粕”;家中養了一段日子的“太監雞”也落鍋以待尊口;昨日池塘中“願者上鉤”的鯉魚本想“魚躍龍門”,這時已躍進滾燙的湯水之中,估計是成不了龍了。

    如今萬事俱備,隻欠一菜。文蘭這才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向後山摘白菜去了。

    及至菜地,不由而生出前所未有過的一種感覺,隻見:田泥沃然汗潤成,田埂雙坐草難平。人麵何似初相識,玉雕無端立雪中。

    那菜地原本是由孫武清初到她家時,幫忙開荒出來以便種菜的。睹物興情,想不到一晃便十年,自己也紅顏漸老。誰又想到通往他們愛情王國之路,會在這片曾經荒草偏地的地方踏出“第一步”的?又誰想到十年後,會有一個人在此概歎似水流年,感懷上天對其夫婦二人的眷顧之情,使“有情人仙緣相牽”。

    文蘭摘了白菜走到田埂旁,依然坐在從前兩人所坐的地方,心裏想著以上那些話,百感交集。有道:千絲萬縷迴情味,細細膩膩織真意。

    人往往如此,平常對一件事物望眼欲穿,盼望已久,一旦就在將要得到那心儀良久的東西時,卻偏偏心存排斥,反生怯意,與以往一貫殷切之心背道而馳。為何如此?無他的,無非是擔心一旦擁有那東西,現狀會猝然改變,在不能先知福禍之前,對此陡然改變之事自自然然會心慌意亂,心存警惕。這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更怯”,又或是“婚前恐懼症”的症結所在也。

    正在“盼望出太陽的姑娘想情(晴)人”的文蘭,不由自主地取出一直藏於懷內的那塊碧玉賞玩著。隻見那塊碧綠生輝,引人眼簾的碧玉在她手

    中翻來翻去,而其思想卻早已神遊天際了。

    不防背後突然腳步風生,文蘭稍微分神,手中碧玉已被人奪手搶去了。她一時驚惶無措,待到心神稍定,卻見那奪玉者已經跑出二三十米遠了,這才轉身追上去。

    她一麵緊追一麵喊捉賊,那賊死命往山裏逃去。她追了一程又一程,起初還看到那賊的身影,到後來完全失去其蹤跡了。及至追趕到一條高高的羊腸小路時,早已上氣不接下氣,她本身體弱多病,如何經得住這樣不要命的長跑。這下子雙手緊按胸口,嬌喘籲籲,隨後接連咳嗽了好一會兒,隻覺天旋地轉,胸間鬱悶,腦中缺氧。她雙腳一軟,不防踏著一塊石頭,一個踉蹌,前合後仰,不禁心中一慌,竟然失足了,身子便向十多米深的山溝摔下去。

    此時她腦際反而清醒了,耳中隱約聽到武清在喊她的名字,叫聲是那麽驚恐和淒厲,不由慘然一笑,心道:“清哥,對不起了”這一句“對不起”,似乎是她對遺失了武清所贈玉佩表示抱歉,又似乎是對夫妻兩人曾許下的山盟海誓最終未能如願表示歉疚。一會,忽覺全身承受著一種前所沒有的劇痛;一瞬間,全身又似散架了一般,隨後也毫無知覺了。一切風聲鳥聲蟲聲都傳不進耳;世間一切景物,仿佛誕生人間第一眼所觸的光明被殘酷的現實剝削了一樣,都在腦際煙消,眼內飛逝,最後隻剩下黑森森的一片

    隻見武清已抱著文蘭的身子失聲痛哭,他一麵潸然淚下,一麵抱起滿身血跡斑斑的文蘭往來路跑。因為遽然遭此慘劇,他精神近乎崩潰了,加之又抱著一個全身癱瘓的人,路上兩人一起摔倒在地有好幾次了,直把他褲子臀部位的地方磨開了一個洞。

    武清抱著文蘭心如火焚地衝出公路,村人見此情況,馬上找來一輛摩托車把文蘭送往縣醫院去。

    武清淚迸腸絕地摟著文蘭的身子坐在摩托車後座,隻見鮮血流滿她的麵容,長長的秀發全濕,給血粘成一塊;衣服也濕透了,已分不清哪是血哪是汗;手腳毫無著力的軟軟的垂下來。又覺自己托著她後腦勺的手臂涼涼的,一看才知道是血,竟不知血是從哪裏湧出來的。他自己的眼淚、鼻水、汗水也禁不住奔湧而出。

    到縣醫院的路不遠,可是這一程卻似乎走了好幾年那麽久。

    血淚盈襟的孫武清把文蘭送進醫院後,這才發現自己的右臂已不知何時脫臼了。在醫務室中,隻見他呆坐在椅子上,醫生一旁叫他忍著痛,替他重新接上已脫了的臼;他卻毫不關心,似乎脫臼的不是自己,心裏

    紊亂如麻,想了很多事,卻一時意識不到想了些什麽。

    武清淚幹腸斷地坐在醫療室外大半個小時,當聽到文蘭搶救無效的噩耗時,腦子有如被五雷襲擊,胸口似乎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跟著整個身子癱倒於地,一時暈死過去了。

    第二天醒來,隻聽見耳際響起一片哭喊聲,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鬧哄哄地雜成一片。聽到那淒慘的哭叫聲武清仍無動於衷,眼淚似乎已經幹涸了,隻覺此時自己的內心反而平靜了,也可以說是麻木了。

    在醫院躺了一天,又從驚恐中醒來了,武清本想永遠地這樣躺完後半輩子,卻聽家人勸說,家裏已是“盤朝天,碗朝地”,亂得一塌糊塗,還有許多後事要他來料理;他這才勉強挺起精神,不得不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文蘭媽告之文蘭的遺體已經運迴家中,今日就要下葬了,叫他迴去見最後一麵。武清聽了,眼淚又忍不住往外流,趕忙換好衣服便跟媽匆匆離開醫院了。

    兩人出至醫院門口,隻見一輛小汽車停靠在路口,有一人從車窗裏探著腦袋向他們喊道:“伯母!武清!快上車,我載你們迴去。”武清看清楚那人,原來是榮曉,此時歸家似箭,也不推辭了,趕忙和媽上了車。

    迴到家中,隻見嶽父和鄉親們已經處理好一切了。武清跪在文蘭遺體前,掀開蓋在她頭上的白布,拿了一束已凋謝了大半的花朵兒輕輕地放在她手上。鄉親們看著,不禁都感到愕然了。隻見武清雙眼一紅,淚如泉湧,良久地,癡癡地看著她,似乎覺得她隻是睡覺了一般。

    武清一直坐在文蘭遺體旁,迴想兩天前,自己剛迴家時的情形:那天,車子載著自己迴到村口,突然想起因迴家匆忙,竟忘了買花送給文蘭,於是叫停了車子,跑到山上摘了一大束鮮花。隻見那山花五彩繽紛,有幾枝還鮮紅欲滴,竟比花店買的還要美。那時還以為自己萬分幸運,天愛地寵,這時想來那“血紅色的花”原來是有預兆的。迴到家中,殷切地盼望著見她一麵,如今見著了,卻不想成了永別

    那天,我抱了兒子,拉著嶽父嶽母娓娓敘著別後之情,內心其實一直掛念著文蘭。聽說她到了後山去摘青菜,我迫不及待地趕去後山,正準備將找迴父母的好消息告訴她,想她聽了後內心一定會比我還要高興的了;因此我在信中沒有明言,以便給她一個驚喜。誰知跑到山腰菜地後,卻不見她,還以為她遠遠就看到我了,特意藏起來要嚇我一下。我喊著她,四處去找。隱約聽到山裏似乎有人在喊叫,我心一緊,

    以為她在山中出了意外,慌忙跑上山去找她。

    我尋著聲音走,跟到一條深溝下,抬頭望著那條迂迴的小路,卻見文蘭正停在上麵吃力地喘氣咳嗽,看樣子很痛苦似的,不由喊了幾聲,正想快步跑上前把她抱在懷裏,萬萬想不到她一個失足,摔下來了

    把她送醫院的途中,我一直想:“這前後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卻覺得過了很久很久,一直不知道恍如隔世的感覺,不想如今真體會到了”

    他悔恨自己當時為何不提早來找到她,心中不斷重複說:隻需一分鍾,上天體念我隻需多給我一分鍾,我便可上前把她拉著,好好地愛護她,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傷害

    他可不想,災難的發生,往往隻是相差那麽一秒不到的時間,這就是所謂“生死總隔一念之差”。時間在於每人都是公平的,如果人人在災難發生後都向上天祈求多給一秒,那麽世間也不會有如此多的悲劇發生了。

    孫武清沉痛地將文蘭好好安葬後,在鄉親們的安撫下迴到家中,擺下幾席飯菜,以感謝鄉親們對他家的熱心幫助。

    這時哭累而寐的斌兒醒來了,他淚流滿麵地跑出來喊要媽媽。武清走上前摟著他出言安撫著,卻聽斌兒不斷問著媽去哪裏了?媽為什麽要離開我們?他聽了不覺雙眼又紅起來了。

    又聽斌兒問道:“媽為怎麽那樣子的?我聽外婆說媽一向帶在身上的那塊玉佩不見了,是不是媽為找玉佩不小心從山上掉下來了?”武清一聽這話,腦際電閃地飛過一個念頭,一言驚醒夢中人,馬上明白了為何當時文蘭跑得那麽急,這當然是為了追趕那惡賊。自己明明聽到她在喊,當初為什麽不跑快一步?喊著她不要追了!玉佩沒了就算了!

    武清想到妻子對自己是那般深愛和珍重,不由心如刀割;又想到妻子犧牲性命全因那塊微不足道的玉佩,心中不禁一陣悲憤,口中不自覺地罵了出來:“那破玉!果然是不祥之物,想當初從墓地挖出來是錯的了!不對!打從一開始去找就完全錯了!”眾人見他幡然而怒,口中胡言亂語,不知所雲,以為他又神智不清了。當中隻有一人聽得出他那番話的意味,也知道其所以然的原因。這時那人隻在一旁暗笑。

    十多天似流水般逝去了。武清一直在家中悶悶不樂,每天起床總覺得家中冷冷清清毫無生氣。一天,他醒來後仍舊坐在床上發呆。文蘭爸進來見了後,終於忍不住了,便勸他多點出去走動散心,老呆在家裏不免睹物思人,越見發愁了。

    武

    清答應著,洗了臉便往門外走。他順著田間漫無目的地踱去,遠見文蘭媽拿著扇與斌兒在樹底下乘涼,不由走近他們跟前。兩人發覺後招唿他坐下,於是他便坐在兩人身邊,談了幾句閑話。這時武清才看清楚了媽的麵容,覺得似乎比自己迴來見麵時憔悴滄桑多了,一時明白了爸媽這幾天不常來跟自己照麵的用心,不由雙手把媽抱緊了。

    午間用過飯後,武清想到文蘭墳墓前再看看,拿了幾塊隔心包和一瓶糯米酒便往山走去。這兩樣東西都是文蘭生平最愛。這隔心包是用麵粉參上黃糖,裏麵放些紅豆包成的;這紅豆又名相思豆。詩句有雲:“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紅豆作為相思寄托之物,古已有之。文蘭生前曾出言稱讚過隔心包:“隔心包平平,相思豆盈盈。”說的是這隔心包雖然是“其貌不揚”,但其“心中”之相思豆,恰恰寄寓了情人相思之意,包含著兩情的心心相印。然而,不看這隔心包外表還好,看了便會讓人心生輕視之意,品嚐之心便大打折扣;出人意料的是,一旦咬開那層毫不吸引人的外皮,洞曉其“內心”驚喜之餘,也嚐到相思豆那份“款款情深”之香甜。所以文蘭又美其名曰“靈犀包”,喻為心有靈犀,心心相印。

    而這糯米酒是文蘭生前最讚賞的美酒,還說人間一切佳釀皆不如一滴糯米酒來得清醇香甜,沁人心脾。她從不貪杯酗酒,更喝不慣其它酒。一家團聚時必定拿出醞釀已久的糯米酒小酌一杯。她常說糯米酒:“香甜醉不濃,花醺兩頰紅。”又說,“醉後貪杯不如無,借酒消愁醒還愁。香甜醉人人不醉,正是人間糯米酒。”“不易醉,香有餘”便是她獨鍾於此酒的最主要原因了。

    武清在愛妻墳前敬了幾杯酒後,便挨著石碑坐了下來,正自沉思,不想後麵一人聲響起:“文蘭有你這樣愛他的老公,也走得安心了!”武清猛地迴頭一看,隻見榮曉正笑著走來。

    武清站起來,向榮曉點頭打招唿,以示禮貌。榮曉在文蘭墓前拜了三拜後,站在一旁凝視著石碑前的地麵,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武清見了問道:“‘師兄’有什麽事嗎?qi-奇書不防直說。”榮曉幹咳了兩下,說道:“也沒什麽大事,不過有件瑣屑事想請教一下‘師兄’。”他從懷裏摸出一本書說,“不知道這本書‘師兄’你還記得不?”

    武清接過書翻了幾翻,當翻到其中一頁,看得特別仔細,臉色卻不由一變。榮曉緊張問道:“怎麽?你記起了沒有?”武清合上書交還給他,望著遠處歎了口氣說:“你這本書是

    從阿智身上得來的吧?想不到經此打擊我的記憶竟恢複了一些,現在模模糊糊還記得與阿年阿智在一起的事情。”

    榮曉心知他所說的“打擊”是指文蘭的離世,但此時他可沒興趣理會這些,他這次來是另有所圖的。隻聽他興奮地脫口而出:“沒錯!那麽書上所說的那些寶物確實真有的了?奇書那些寶物現在又在哪裏呢?”他見武清疑惑地看著自己,不由幹笑一聲說道,“這書我也研究過一段日子,我知道你們三人來這裏也是為了這寶藏,而且想必最後找到了那個地方,把寶物全拿走了。不然你給‘老班’那塊碧玉又從何而來?”他見武清似有慍色,忙說,“這書上好像有提到一塊玉,我就順便說出來,無非是想知道個一二。”

    武清不由皺了眉頭,心想:“那本書我隻看過剛才有詩句的那一頁,但說了你也不會相信,就由你說吧。”也不理會榮曉說話牽強,又望著遠方說:“你既然什麽都知道了,幹嘛還來問我?自己去找一遍不好?”

    榮曉又幹笑著,因笑得極不自然,以致臉部肌肉扭曲,麵色十分不好看,隻聽他說道:“這書我雖有看過,卻惟獨惟獨對那幾句詩無可奈何,這都怪小弟少壯不用功,如今徒傷悲了。”他見武清完全沒反應,依然看著遠方,竟把自己的話當成耳邊風,不免心中有氣,激憤地說道:“我知道你們因那些寶物內部不和,起了爭執;這寶物有價,手足情義無價,為了錢財這些身外物而致使兄弟不和,這得不償失。有福共享,有難同當,有錢一起花,無錢樂哈哈。何必非要你害我,我害你,弄得大家水火不容?”

    武清心有所思地迴頭掃了他一眼,說道:“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也不必解釋了。那些寶物是不祥之物,我勸你還是不要再找了,不然後悔的可是你。”

    榮曉聽他說漏嘴了,一條“激將之法”在自己腦中閃過,他走近一步,笑道:“你當然這樣說,寶物都讓你們挖走了。現在阿年阿智也傻了,更不會有人跟你爭了!當真可喜可賀了!”

    “隨便你怎麽說!我不會告訴你的!總而言之我所做的都問心無愧!”

    榮曉見他說得激動了,自己難以自製,也跟著動氣:“你問心無愧?說不準他們倆傻了便是你的手段!你卻裝作失憶,使了個‘瞞天過海’,先把寶物藏在隱秘之處,等風聲沒那麽緊了便拿出來使用。那塊碧玉便是證據!阿年阿智傻的時候我也在場,那時卻沒見他們身上有什麽寶物的!可想而知嘿嘿!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了!”

    武清聽他三番四次提起那碧玉,不免心中起疑,兩眼瞪著他問:“你怎麽忽然那般留意那玉佩來?”榮曉不防他這樣一問,剛才那理直氣壯之神態頓時消失無形,一時不知怎麽迴答,口中支吾著說道:“我,我沒留意啊!隻是這本書上有提到,我不過隨便說說而已。”

    武清逼問道:“有提到?在哪裏?”

    榮曉忙把書翻來翻去,平時已把書翻過不下百遍,書中內容早已爛熟於胸,如今偏生找不到那一頁來,又似乎聽到武清問他幹嘛這般慌張,更加手忙腳亂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指著上麵內容讀道:“此武林至寶‘碧寒林’,餘早已聽聞,隻是無緣一睹,竟不知何物。一時謠傳四起,虛言亂飛,有言稀世寶刀亦或寶劍者,有言絕世武功秘籍者,更有者,無中生有,言為碧玉,望文生義,豈足為信也?此所猜四物卻是受至先目至大之嫌,而餘寶者不一而足”

    武清不過是一時氣憤說了出來,並非有心真的要跟他對質,這時看了那段文字反而覺得疑竇叢生了,不禁逼視他道:“你怎麽斷定那碧玉就是那什麽‘碧寒林’?怎不允許就是我家傳的一塊普通玉佩?難道你見過那‘碧寒林’?”

    “沒,沒,沒見過”

    “沒見過?你為什麽說謊?你那時還將它拿在手上,取笑過它的!難道你忘了?”

    “我,我,我那時不知道它是‘碧寒林’”

    “那你現在知道了吧?你終於承認了!說!你把它從文蘭手中搶來!又把它藏在哪裏?”

    “我,我沒承認!不是我搶的!”

    “不是你?那是誰搶的?”

    “是,是”

    武清見他吞吞吐吐,神色不定的樣子,分明是作賊心虛。其實武清不過是懷疑而已,剛才一片誣蔑之詞無非是出言相試,如今見此情形,心中已猜出八九成了。想起文蘭為此無辜慘死,武清不禁怒火中燒,兩步衝上前雙手強按他兩肩,使勁猛搖,叱詫道:“說!是不是你搶了玉佩,害死了文蘭?快說!”

    榮曉看見他想那吃人的可怖樣子,不禁毛骨森然,用力掙脫後,轉身撒腿就跑。武清見他不答而逃,更加肯定心中答案了。他立刻追趕上去,一麵拚命奔跑,一麵大聲地叱喝;雖見兩人的距離越拉越開,卻仍舊拚盡全力追著不放。

    榮曉也使盡吃奶之力落荒而逃;他奔跑時身子過於前傾,而腳步卻總跟不上,跑了幾步,不想腳步一虛,身體失了重心,不由像青蛙似的向前跌

    去。被武清趕來強按於地,仍想作困獸之鬥,卻連喘氣尚且困難,又如何敵得過此時正怒氣衝天的孫武清呢?

    榮曉被武清反抓著手臂,騎著強壓在地。一開始他還絕口不認,受到“嚴刑逼供”居然還充好漢,後來經不起武清的軟硬兼施,終於招了。他請求武清先把自己放了,但武清如何肯信他,嗬斥他快點從實招來。無可奈可之下,榮曉歎了口氣說道:“我隻是指示一個叫‘刀疤洪’的人把玉搶來哎呀!哎呀!”忽然覺得武清抓著自己的手臂一運力,不由失聲痛叫起來。

    武清強壓著心中怒火,喝斥他繼續說下去。榮曉喘過口氣道:“我完全沒有傷害‘老班’之心,那隻是意外。罪魁禍首是那個‘刀疤洪’,不過你想找他報仇也不成了,我在山裏麵找到他時,他已經斷氣了。”

    武清疑惑道:“他怎樣死的?”榮曉道:“我也不知道,他死在一個山洞的洞口中,身上卻不見有傷口。後來將他送到醫院,醫生一時也不能肯定,隻是推測可能給什麽厲害的光線輻射到身上,把身上那些細胞全部殺死了,當場絕命。我當時也覺得事情不可思議,難以置信。想來山洞哪來的輻射光線,難不成是什麽外星人帶來的?如果真的,我那時也就難以幸免了,不過或許我去到時輻射光線已經消失掉了也有可能的。”

    他怕武清不相信,特意說得詳細些,而且還想把罪責推在“外星人”身上。卻見武清依然將信將疑,此時仍被他壓在地,便請他幫忙從自己褲袋裏掏出武清那塊玉佩,又說道:“那塊玉不知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墨綠色,我也不敢再奪你所好,現在送還給你。”

    武清這才放了他,心知他所以自覺交還這玉佩並非“良心發現”,而是“狼心發現”,發現了此玉已無利用價值,要轉移視線,另謀大利。果不其然,隻聽他道:“話我已經交代得很清楚了,你也應該兌現你的諾言,把那藏寶地方告訴我吧?”

    武清此時恨透他了,但想到說出來反而害了他又覺得於心不忍,望著文蘭墳墓上的石碑良久,隨後心平氣和地說道:“我這是為你好,勸你還是放棄找那些寶物吧!”

    榮曉一聽,頓時橫眉怒目,破口大罵:“你這卑鄙小人,無恥低劣,出爾反爾!總是裝出一副大仁大義的偽君子樣,誰不知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為我好!為我好!為我好就更應該老實說出來!我算是看錯你了,你這”武清聽他罵下去更是不堪入耳的話,心中不免有氣,內心禱告:“文蘭!並非清哥見死不救,冷血無情,既然

    他如此執迷不悟,清哥也無能為力了!你在天之靈也不能怪清哥了!”

    禱告畢,武清覺得心下舒服很多了,這才把阿年阿智的那兩袋子寶物的詳細所在地告訴他了,又見他聽了毫不懷疑,喜孜孜地離去了。

    武清心中不由道:“廉者常樂無求,貪者常憂不足;患起於多欲,福生於不貪;天下的事,占不得便宜,有了便宜的貪心,便有不便宜的懊悔;年輕人的一念之貪,錯失了好運,斷送了前程,與其說是天意,毋寧是自取!唉!為何世人始終逃不過這樣的悲劇收場,當真可悲可歎,可憐可省。

    譬如阿智,獨具一身驚人武學,自成一家,當世青年之中,恐怕無人能及。一旦讓他有大展拳腳的機會,將來便會一發不可收拾了。日久天長,終有一天,他必然會為李小龍先生那樣震驚世界的武學大師,武術之魂;功成名就,廣收門徒,弘揚武術精神,發揚中華武學,及至震驚中外,四海皆知。

    時至那日,這些傳奇人物往往都已臻佳景,進入到返璞歸真的境界,一切名與利在他們眼內隻怕變得一文不值了。反思現在將天賦才能棄之不用,轉而去尋求榮華富貴,確實是本末倒置,緣木求魚,非徒無益,而又害之也,何苦來由啊?唉!前途興衰,在乎自己!榮曉,祝君好運了!”言念及此,內心頓然感慨萬千,久久不能平息。

    次日,孫武清攜眷迴到自己老家與父母相認了。曆經十年,親人重逢,失而複得,百感交集,自然是一場使聞者不禁動容慨歎,見者不由熱淚盈眶的情景,當然又有一番熱鬧了。

    人事種種,無非是不斷地進行著得得失失的循環輪盤。好譬如地球的自轉,獲得光明的同時,又不得不接受黑暗,而要想黑夜就意味著放棄白天,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也”。然而“有取必有舍”的這個殘酷的事實似乎告訴世人,“正是因為經曆了取舍之痛,我們才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什麽才是最值得自己去珍惜的”。

    正是:春已累,花盡褪。海誓山盟,雁信難遂,悔!悔!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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