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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征看著眼前的麵,沉默良久,沉默得小杜子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想要開口提醒他麵再不吃,就要涼了時,他終於舉起筷子,慢慢吃起麵來。


    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過生辰別說一碗麵了,當真是他要什麽,就能有什麽,他不要的,一樣也有人雙手捧著送到麵前。


    可那些人有幾個是真心賀他生辰,真心祝福他,真心盼著他在新的一年裏,能萬事順遂,能壽長福不盡的?


    便是他的心腹們諸如小杜子沈留等人,乃至顏先生常太醫之類的長輩們,祝福他的心倒是真的,卻絕對想不到這些細節的問題,想不到這個時候,他其實要的很少很少,就一碗長壽麵,便能讓他很滿足了。


    而不是一定要什麽稀世珍寶,金珠美玉,也不是一定要進一步的功成名就,大業得成。


    但那丫頭想到了,想到了一大早就起來親手給他做長壽麵,趕在他起身之前,便送了過來,那她得多早就起來,開始準備?


    她又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給他做麵的,在他前陣子那樣疏離她、拒她於千裏之外,在他昨日那樣變相的給了她難堪、甚至還傷了她的心後,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給他煮這碗長壽麵,把她的心意與祝福,都傾注在裏麵的?


    韓征把一碗麵全部吃盡,連湯都沒有剩下,方沉聲吩咐小杜子:「撤了吧。」


    小杜子能察覺到他的心情很不好,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勸。


    隻得揚聲叫人進來撤了空碗,又服侍韓征漱了口,再奉了吃的茶給他,方賠笑道:「幹爹,隻怕很快客人就該陸陸續續到了,兒子這便帶了人去前邊兒迎客。想來沈哥柳哥幾個也快到了,兒子雖拙,幾位哥哥卻早歷練出來了,待會兒就我們先在前邊兒迎客,等王公閣老們到了,兒子再來請您,幹爹意下如何?」


    就算今日是他幹爹的壽宴,也不是誰都能見到他幹爹,更別提有資格讓他幹爹去親迎的,三品以下的,連與他幹爹遠遠打照麵兒的資格都沒有,自然他老人家也不必現在就出去。


    韓征「嗯」了一聲,忽然道:「把平親王府送來那個女人,叫來本督跟前兒服侍。」


    「啊?」小杜子笑不出來了。


    幹爹到底要幹嘛,大冷的天兒,施姑娘聽說身體還有些不適,仍一大早就起來給他做長壽麵,對他還要怎麽樣,他還想著別的女人,良心都讓……良心都到哪裏去了?


    要不是他是老子他是兒子,他一定說不出好話來!


    片刻,小杜子方強笑道:「幹爹,就兒子在您跟前兒服侍吧?不然,您瞧瞧施姑娘去?兒子聽說她這幾日身體有些不適,不然昨兒也不會沒隨常太醫去太醫院了,要不您……」


    韓征冷冷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自發把後麵的話咽了迴去後,方冷笑一聲道:「看來本督已使喚不動你了,既如此,你另尋高枝去吧,本督跟前兒也不差你一個服侍!」


    小杜子這下如何還敢多想多說?


    忙忙跪下認了錯兒:「兒子不敢,求幹爹饒了兒子這一次,兒子這便給您請人去。」


    起身後,卻行退了出去。


    韓征這才一揮手,把桌上的茶具都拂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唬得外麵侍立的小太監們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知道督主怎麽忽然發這麽大的火,照理大喜的日子,他老人家該高興才是……一個個都越發的小心謹慎了。


    不一時,小杜子帶了平親王府送的那個女人迴來,麵容艷麗,身材婀娜,實在是個不可多見的美人兒。


    她如何能料到韓征會忽然傳她?還當總得過完了年,慢慢兒的找機會,自己才能脫穎而出,有出頭之日。


    不想韓征卻是說傳她就傳她,也來不及重新更衣梳妝了,隻能忙忙在頭上多簪了幾樣首飾,又忙忙擦了粉撲了胭脂,就在其他幾個競爭對手羨慕妒忌恨的目光中,隨小杜子過來了。


    還當韓征惡名在外,連自家主子那樣的皇室貴胄,提到他都那般的忌憚,一定是個很威嚴很可怕的人。


    誰知道進屋一看,竟然是如此年輕俊美,風采斐然的一個人,心跳立時加快了許多,臉也紅了,屈膝福了下去:「奴婢琴清,參見督主,督主……」


    話沒說完,韓征已冷冷道:「你說你叫什麽?琴清?滾出去,名字也立馬給本督改了!」


    就這樣一個庸脂俗粉,也配叫『清』?


    他也是瘋了,才會讓小杜子去叫了這個女人過來礙自己的眼,真能忘掉,真能轉移了注意力,轉移了想法,他在宮裏日日見到的美人兒還少了嗎!


    那女人被韓征突如其來的發作弄懵了。


    這、這跟她想像的不一樣啊,就算防著她背後有主子,既特地傳了她來,好歹也該和顏悅色一些,斯斯文文的說會兒話才是啊,怎麽就、就直接讓她滾,還連名字也讓她改了呢?


    她本來還想著,這樣一個風流的人兒,就算是太監,她也認了,以後一定好好服侍他,誰知道……


    小杜子卻是瞬間轉嗔為喜起來,上前對那女人道:「這位姑娘,沒聽見我幹爹的話兒呢?請吧——」


    就知道幹爹心裏施姑娘還是最重要的,不然也不會雖叫了這女人來,卻從頭到尾都沒看過一眼,還讓她滾,不許她叫『清』了,不就是覺得她撞了施姑娘的名諱,所以勃然大怒嗎?


    幹爹也是,既然心裏有施姑娘,施姑娘也分明一直惦記著他,怎麽就不能去看看施姑娘,彼此把話兒說開呢?


    小杜子將白著臉紅著眼的琴清送出了屋去,也不親自送迴倚梅園了,直接打發了個小太監送迴去後,方折迴屋裏,笑嘻嘻的與韓征道:「幹爹,這會兒時辰還早,要不兒子服侍您去四處逛逛,賞賞景,消消食?您這些日子不分晝夜的忙碌,也累得很了,今兒正好鬆散鬆散。」


    逛著逛著,自然也就逛到擷芳閣了。


    韓征卻冷冷道:「不必了,你去忙吧!」


    小杜子不敢再多說,「哦」了一聲,忙自己的去了。


    很快交了午時,其他賓客早已到了,王公閣老們也開始陸陸續續到了。


    韓征這才去了前邊兒。


    前邊兒早已是人聲鼎沸,一派的熱鬧景象,戲台子上的《武鬆打虎》正演到得勁兒處,眾賓客都拍手叫好。


    來往上茶的,引客的小太監們在人群裏穿梭如雲,遠遠的還能聽見穿堂處高聲常喝的聲音:「武定侯攜公子到——、於閣老攜公子到——」


    幾十張席麵已坐滿了大半,倒是不怕待會兒會出現席麵不夠,白鬧笑話兒的場景,韓征的好日子,還嫌少有沒有自知之明,硬要湊到都督府來參加壽宴的,若連自己幾斤幾兩都不知道,迴頭就該自己是怎麽死的,也不知道了。


    但人不夠格兒到,禮卻是必須要送到,還得是厚厚的大禮,不然迴頭對起景兒來,不能脫穎而出,銀子白花了還是次要的,更糟糕的,是對出了誰沒送禮,自此上了東廠的黑名單,可就完蛋了。


    是以整個都督府這會兒比前院更熱鬧的,便是迴事處與禮房了,那才真是擠得人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說話也必須全部用吼的。


    合著花廳四周本來就有的熱鬧,便越發顯得喜慶喧闐了。


    韓征看著眼前因為他生辰才會有的熱鬧,看著人人臉上不管是由衷,還是不由衷的笑容,心裏卻是一片悵惘,甚至有種這些熱鬧都是別人的,與他並沒有任何關係的錯覺。


    麵上卻還得含著笑,一路招唿過去:「多謝眾位大人捧場,本督感激不盡!」、「幾位大人能光臨寒舍,實在蓬蓽生輝!」、「今日務必要盡興而歸才是!」


    待進了花廳後,先見過了已到的幾位閣老,又與隨後到來的平親王世子宇文皓、安親王世子宇文瀾等幾家宗室的子弟寒暄起來。


    如此你來我往之間,賓客們該到的都到了,開席的時間也到了。


    沈留柳愚幾個笑嘻嘻的把所有賓客都安置著坐了席,下人們開始上起菜來。


    花廳裏席開四桌,兩席是閣老侍郎等一二品的大員們,一席是宗室子弟們,還有一席是公侯伯爵們,——勛貴們大多沒有實權,隻是個皮麵光鮮,今日來的,便都是勛貴裏數得著的人家的家主男丁們,像常寧伯這樣的,自然不在其列。


    至於二十四監裏其他有頭有臉的大太監們,則坐了次間的席麵。


    涼菜上齊,開始上熱菜後,韓征舉了酒杯,敬起花廳裏眾賓客的酒來。


    都知道他一向不擅飲酒,便是禦宴上隆慶帝賜酒,也是點到為止,眾閣老王公們自不會勉強,不然本來是來捧場奉承,賓主盡歡的,卻學平常那一套,勸酒灌酒無所不用其極,弄得彼此都不高興,豈非與初衷背道而馳了?


    是以一圈下來,韓征也不過就喝了幾小杯酒,還是不醉人的梨花白,但玉麵上仍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陀紅,越發的儒雅風流了。


    一時蕭琅也到了,一來便向韓征告罪:「才交班,來遲了,還往韓廠臣不要見怪。」


    韓征笑道:「金吾衛年底自來都是最忙的,蕭大人能撥冗前來,已是本督的榮幸,怎麽可能還見怪?」


    早有小杜子機靈,在宇文皓宇文瀾那桌給蕭琅添了椅子和杯盤碗碟,韓征少不得又敬了蕭琅一迴酒,才去了外麵敬其他賓客。


    蕭琅坐下便與宇文皓宇文瀾幾個說笑起來,彼此都一副親熱的樣子,若是換做尋常人家,他們都是至親的表兄弟,再親熱也是應當的,可在天家,那點骨肉親情,便什麽都不是了,他們都是彼此的競爭對手、絆腳石!


    韓征敬過大太監們坐席的幾桌後,便去了外麵,外麵的賓客便不用每個人都單獨敬了,隻消每桌都打躉敬一杯即可。


    自然費不了多少時間,很快便到了二十四衛裏排得上號的人員那幾桌。


    卻是剛走近,就聽見一個明顯染了醉意的聲音在大放厥詞,「不過一個生辰,還不是整生,就弄這麽大的排場,皇上一月就上三次大朝會,尚且有人敢告假不去,今兒倒是來得這般齊全,怪道都說這一位是『九千歲』呢,當真是比不得,比不得啊!」


    韓征眯眼一看,認出說話之人正是丁渭,如今隻是錦衣衛一個從四品的僉事,連說他是他的手下敗將,都是抬舉了他。


    遂站在原地不動了,隻勾起一邊唇角,冷冷看著丁渭,看他這場借酒裝瘋的戲碼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要怎麽收場,他又肯不肯讓他收場!


    丁渭還在哼哼著:「如今連票擬也捏到了他手裏,這天下所有大情小事,豈不是都成了他的一言堂,他說黑就是黑,他說白就是白了?還把我們錦衣衛往死裏踩,我們錦衣衛名震天下時,東廠還不知道在哪裏呢,他韓廠公就更是不知道在哪裏了,如今卻是這般的囂張,照這樣下去,皇上的江山豈不是遲早要改姓『韓』了……」


    話沒說完,見周圍忽然就安靜了下來,想著與他同桌的都是他在錦衣衛的知交死黨們,賓客眾多,現場又吵,所有人都忙著自己的應酬,應當不會有人注意他們這邊,他這才敢仗著酒意發一發牢騷,不想還是出了事?


    丁渭本就隻有五分的酒意一下子全部醒了,在他同桌的人殺雞抹脖的使眼色中,艱難的轉過了頭去,就對上了韓征似笑非笑的臉,那副居高臨下的氣定神閑,簡直礙眼至極。


    丁渭輸人不輸陣,先笑起來:「在下還沒祝廠公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呢!」


    說著,把自己的酒杯斟滿,上前要敬韓征的酒:「難得今兒廠公的好日子,廠公可一定要痛飲三杯才是,不然就是瞧不起在下。」


    反正今兒他來者是客,姓韓的總不至於當場發作他,攪了自己的場子,而他與姓韓的的梁子也是早就結下的,便沒有今日這一出,他還是會繼續找他、找錦衣衛麻煩的,那他何必要委屈自己,不是連皇上賜酒都點到為止的嗎,他今兒還非要他連喝三杯了!


    跟著的小杜子與沈留看到這裏,都忍不住冷了臉,這姓丁的還真把自己當一盤兒菜了是不是?


    偏今兒是幹爹/督主的好日子,總不能自己砸自己的場子,弄得幹爹/督主和滿堂的賓客都不痛快,沒準兒還會讓人看笑話兒,不然他們先捏死了姓丁的!


    沈留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的就要說話。


    韓征已先冷冷道:「本督本來就瞧不起你,這不是滿朝文武都知道的事兒嗎?」


    待說得丁渭如被人忽然掐住了脖子般,鐵青著臉大口喘氣,小杜子與沈留則滿臉的解氣與痛快,周圍也越發的安靜,所有人都大氣兒不敢出後,他方冷冷繼續道:「本督方才好似聽丁僉事說什麽要把皇上的江山、把大周的江山改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可還記得自己為人臣者的本分?還是你這謀逆犯上的念頭早已在心中存在多時了?拿下!」


    立時便有東廠如狼似虎的緹騎上前,反剪住丁渭的手,把他製了個不能動彈。


    丁渭又驚又怒,再也忍不住大聲道:「韓征,你想幹什麽?大庭廣眾之下,也想顛倒黑白,誣陷忠良不成?這江山可是宇文家的,皇上也正值龍馬之年,聖明燭照,你休想一手遮天!」


    韓征冷冷晲著他,「本督何時顛倒黑白,誣陷忠良了,方才說要給皇上和大周的江山改姓的人不是你嗎?本督可聽得一清二楚,由不得你抵賴。」


    沈留冷笑著接道:「可不是嗎,咱家也聽得一清二楚,丁大人的原話就是如此。何況不止督主與咱家聽見了,在座的個個兒都聽見了,你說我們督主誣陷你,那你找個人出來給你證明一下,隻要你找得到,我家督主大人不記小人過,今兒可以不與你一般見識。」


    一邊說,一邊已拿眼緩緩溜過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臉,每一個被他看到的人,都忙不迭低下了頭去,一副惟恐被他、被東廠的人惦記上了的樣子。


    最後連丁渭與之同桌的錦衣衛的同僚都不例外,一個接一個低垂下了頭去,三緘其口。


    是,他們錦衣衛是人人心裏都不服東廠的人,可那也要有不服的資本啊,本來就已被東廠壓得頭都抬不起來了,偏上個月因韓廠公遇刺的事,他們錦衣衛都過了皇上給的期限,別說破案了,竟是連任何蛛絲馬跡都沒查到,他們指揮使大人因此被皇上臭罵了一頓,還罰了半年的俸祿,——錦衣衛又大大丟了一迴人。


    不然今日這樣的場合,他們指揮使大人也不會禮到人不到了,實在是才丟了臉,不好意思出席這樣的場合啊!


    偏丁渭倒好,明明就與韓廠公不對付,今日還特地要來找不自在,之前還當他是來趁機奉承韓廠公,爭取把彼此的過節揭過不提的,誰知道他卻是來惹事的,方才口無遮攔起來,那真是攔都攔不住,如今果然大禍臨頭了,就算彼此都是同僚兄弟,在自個兒的前程性命麵前,也顧不得了。


    丁渭沒想到連自己的兄弟死黨們都不敢替自己說一句公道話,氣得額頭青筋直冒,罵道:「你們這群孬種,錦衣衛百年的威風與名聲,就是讓你們給敗掉的!韓征,你休想空口白牙的誣陷老子,老子給皇上當伴讀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玩兒泥巴呢,讓皇上知道了你竟敢如此顛倒黑白,一手遮天,定然饒不了你!」


    給隆慶帝當過伴讀歷來是丁渭最大的倚仗,便是上次他被連降三級,還挨了廷杖後,新任錦衣衛指揮使毛笠也因此一直敬著他,以致他半點兒沒自上次的事裏吸取教訓,忍辱負重不說,反而因為日日咒罵韓征時都一罵百應,讓他越發恨韓征,漸漸也越發遮掩不住對韓征的恨意了。


    便是到了此時此刻,他都被拿下了,心裏依然沒有真正害怕。


    韓征難道還敢要他的命不成?


    至多也就是給他一點顏色瞧,讓他害怕他,當眾向他求饒而已,簡直就是做夢,他絕不會怕他,也絕不會向他求饒的!


    韓征冷冷道:「這麽多人都聽見了你謀逆犯上,本督何曾顛倒黑白過了?還隨時將你給皇上當過伴讀掛在嘴邊,這便是你倚老賣老、恃寵而驕、大逆不道的憑仗?本督既蒙皇上信任,委以重任,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眼裏便見不得你這樣大逆不道的人!立時押到東廠去關起來,給本督仔細著審問,待該招的都招了,本督稟明皇上後,再行發落!」


    東廠與錦衣衛其實有很多共通處,從辦案的風格到手段,都異曲同工,甚至連屈打成招都是一樣的,北鎮撫司詔獄裏的刑具,也與東廠大牢的差不多。


    自然,行話也是差不多,若韓征說的隻是把丁渭『關押起來,擇日審問』,便不必受刑,可他說的是『仔細著審問』,便是可以隨便用刑了。


    這話東廠的緹騎聽得懂,錦衣衛的人聽得懂,丁渭自然也聽得懂,臉立時脹成了豬肝色,知道自己怕是再難從東廠活著出來了,瘋了一般嚷嚷起來:「韓征,你這個閹豎,你休想對我屈打成招,便是皇上知道了,也一定不會饒了你,你……」


    韓征充耳不聞,隻冷冷吩咐沈留:「還愣著幹什麽,等著本督請你?」


    沈留一凜,忙抱拳應了一聲:「屬下不敢。」,便上前拿自己的帕子堵了丁渭的嘴,讓他再罵不出來,然後將人押走了,很快便消失在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當中。


    韓征這才一一掃過在場所有人的臉,淡淡道:「本督知道,在座各位都忠君體國,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可本督也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這世上多的是人好了還想更好的。隻要各位忠於皇上和朝廷,皇上聖明燭照,自然會如各位如願,給你們加官進爵,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也不是什麽需要遮遮掩掩的事,各位大大方方即可;反之,若各位也恃寵而驕,得隴望蜀,大逆不道,別說皇上容不下這樣的臣工了,本督眼裏素來揉不得傻子,先就見不得這樣的人,屆時丁渭可就是各位的榜樣了!」


    他這番話不用說說得既光明正大,又恩威並濟,漂亮得緊,可他的眼神卻滿不是那麽一迴事,冷得無人敢直視,他周身無形中散發出來的冷然與淩厲,更是讓人於輕描淡寫中,也感受到了鋪天的血腥一般。


    眾人忙都凜然應「是」,「臣等誓死效忠皇上,斷不敢有任何不臣之心!」


    韓征這才轉身自去了。


    小杜子見好好兒的壽宴就這麽被攪合了,雖覺得解氣,也不能不顧他幹爹的臉麵,遂高聲笑道:「各位大人可別因那些個不相幹的人和那些個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就擾了雅興,隻管繼續吃好喝好,務必要盡興才是。我幹爹近來為皇上分憂,著實太累,本又不勝酒力,就由我這個幹兒子代替他老人家,敬各位大人三杯可好?還請各位大人不要嫌棄才是。」


    一麵說著,一麵斟了酒,舉過頭頂,「我先敬諸位大人第一杯,祝諸位大人都心想事成,步步高升——」


    都認得他是韓征的幹兒子,何況他還說了是代替韓征敬大家,在座眾人誰敢不買帳?


    雖都心情複雜,覺得韓征果然心狠手辣不好惹,還囂張至極,當眾構陷丁渭竟連個像樣的藉口都懶得找,也懶得遮掩,那好歹也是個從四品,還曾當過皇上的伴讀,他卻說拿下就拿下,說要人家的命就要人家的命,打擊報復的意圖不要太明顯。


    甚至還有不少因此唇亡齒寒,心有戚戚焉的,可這個當口,誰敢表露出半分來?


    忙都站起身來,紛紛附和小杜子:「我等祝督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倒是把場麵一下子又弄得熱鬧了起來,不知道的人見了,再想不到方才曾有過一場看不見的血雨腥風。


    韓征離開了宴席現場,卻也沒再迴花廳裏去招唿眾王公閣老們,而是沉著臉逕自迴了自己的正院。


    雖然才當眾發作了丁渭,他心裏也並沒覺得多痛快。


    ——你們不是都叫本督『九千歲』、『立皇帝』嗎,那本督就恣意妄為給你們看一看,如了你們的願,也省得白白背了惡名。


    說來他這個『九千歲』也真是當得有夠窩囊了,連那麽小一點私慾都不敢滿足自己,連那樣小小的放縱自己一迴都不敢,才剛有個苗頭,便得死死忍著,自己也難受,旁人也難受,甚至連一年一迴的生辰之日都不例外。


    關鍵都那麽難受了,還得強顏歡笑的去應付滿堂的賓客,還得忍受丁渭那等上不得台麵的小人蠢貨的挑釁,他不發作他,倒要發作誰去?


    既然都逼他,都讓他不痛快,那他便隻能讓其他人不痛快了!


    韓征隻在屋裏待了一刻鍾的時間,便換了一身衣裳,又迴了前麵花廳去。


    從情感上說,他是很想不管不顧的放縱自己的,理智卻又偏偏知道他斷斷不能那麽做,他一時的放任自己,可能帶來的後果根本不堪設想,他謹小慎微了這麽多年,實在不敢去賭任何僥倖。


    隻是心裏終究不痛快,迴了前廳後,麵上雖在笑,喝酒卻不再節製。


    一時午宴散了,韓征又親自款待了一迴幾位閣老和宇文皓宇文瀾等人,——眾閣老王公們都當不知道丁渭衝撞他,被他拿下了的事一般,問都沒問過一個字兒,丁渭是個粗人,自來便不會做人,如今自然沒有誰肯替他說項求情,話說迴來,在人家的壽宴上都要瞎攪合,他不倒黴誰倒黴?


    一直到晚宴結束,所有賓客都興盡而歸後,已經有了七八分酒意的韓徵才由小杜子和另一個太監攙扶著,迴了他屋裏。


    「讓人立時煮醒酒湯來,再備點兒清粥小菜什麽的,幹爹晚宴盡喝酒了,壓根兒沒吃多少東西,待會兒酒醒了,胃裏肯定會不舒服,吃點熱粥小菜兒的,也能舒坦些。」


    小杜子服侍韓征在榻上躺好,便低聲吩咐起一個小太監來。


    本來他是想打發人去擷芳閣請施清如給準備的,想到今兒施清如一整日都沒出過擷芳閣,更別提過來給他幹爹祝壽了,怕是還在傷心,他幹爹心情也明顯不好,又潛意識覺得不該麻煩施清如,自然隻能讓府裏的廚子準備了。


    小太監應聲而去,小杜子這才拿帕子給韓征擦起額頭的汗來,見他玉麵陀紅,唿吸急促,不由暗暗心疼嘆氣,幹爹這到底是何苦嘛?


    韓征忽然醒了過來,眯眼看了影子重重的小杜子好一會兒,才認出了眼前的人是他,強撐著坐了起來,口齒不清的道:「讓人準備熱水來,本、本督要沐浴。」


    小杜子見他坐都坐不穩了,忙賠笑道:「幹爹今兒要不就別沐浴了,直接睡吧?您今兒也夠累了。」


    韓征卻是一揮手,「不行,渾身的酒味兒臭死了,本督今兒必須沐浴,快去!」


    小杜子便知道自家幹爹是潔癖又犯了,對他的愛潔十分無奈,卻也不能違逆他的意思,隻得忙忙去了外麵,吩咐該班服侍的小太監準備熱水去,「天兒冷,多備些,水也燒熱些,快!」


    卻是剛吩咐完,就見施清如手裏捧著個什麽東西,逆光走了過來。


    ------題外話------


    都喝醉了,下一步該酒後亂那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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