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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國司馬陳恆整甲戴胄,站在曆下城頭,麵北而立,看著潺潺東流的濟水默然不語。他年過三旬,樣貌威武不凡,穿戴深衣廣袖時,陳恆是唇槍舌劍的說客,披掛烏黑的甲胄時,他則是勇武不凡的將軍。胄帽和佩劍隱現寒光,冰冷刺人,但是在這堅固外表之下掩藏的卻是那顆不安的心。


    事實上,自從前年吳國被越國所襲,在宋國戰敗而歸,陳恆便沒有安心過哪怕一天。


    一時間,趙國竟已經掃清了中原,驅逐了強敵,隻剩下齊國在孤守抵抗。


    齊國在十多年前的汶水之戰裏敗得太慘,將近一半的兵卒或戰死或被俘,雖然那些都是陳氏的敵人,但齊國國力和兵力想要短期恢複是不可能的。於是陳氏一直以來都采取聯合其他邦國反對趙氏、趙國,但自己這邊則修建長城消極防禦。


    然而這個戰略在現在看來,基本可以宣告失敗了。


    首先是齊國內部的紛爭,去年鮑氏被陳氏消滅,鮑息逃亡趙國,引發了一係列的震動,導致了夷儀、莒國的陷落,隨著高唐的陷落,濟北無險可守,陳恆隻能將防線退到濟水,因為他手裏僅有三萬兵卒,外加三萬從濟水兩岸征召的丁壯民夫。


    陳恆也試圖利用陳氏在濟北百姓的影響力將征召的民夫訓練成兵卒,但是時間太短了,散亂的人心並不是一下就能聚起來的,漫長無比的防線更是沒法阻擋想要逃離的丁壯。這些民夫,拿著木棍守守河岸還行,要去和趙國精銳交戰,則隻是給對方送戰功而已。


    屋漏偏遭連夜雨,後方也出了問題,僅有一道牆垣的齊長城如同一道漏洞百出的籬笆,魯軍已經攻了進來,開始在泰山一帶攻城略地,攪亂曆下齊軍的側翼。


    這種情況下,陳恆就不得不再分兵五千去配合長城守卒堵上缺口,如此一來,曆下一帶用來防禦趙無恤主力的齊人少了許多,陳恆不得不打起百倍精神,充分利用不多的人力嚴防死守。


    因為濟南一戰,關係到齊國的得失,關係到陳氏的存亡!


    然而就在這時,卻忽然聽見有隆隆的戰鼓之聲傳來!


    原來是濟北的趙軍大營處,隨著趙無恤中軍處升起的玄鳥旗而漸漸響起,數千麵大鼓在濟北岸旁一字排開,戰鼓之聲由緩而急,由弱漸強,漸漸的變得瘋狂起來,在鼓手輪迴紛飛地雙臂起落之間,戰鼓之聲越來越強。


    與此同時,不知數量多少的趙兵隨著指揮令旗的揮動,和著整齊的鼓點迸發出強烈有力的怒吼之聲,驚天動地!


    聞聽著對岸突起的戰鼓之聲,駐軍濟南的齊國人不由大駭,陳恆急急下令士卒整軍,以防敵軍來襲,濟水一線的平陰、鞍等地守軍也不例外,他們齊聚南岸,弓上弦、車備駟,隨時準備著應對敵軍的渡河血戰。


    然而,趙軍隻是敲了一陣,就再度偃旗息鼓了……


    陳恆不由恨恨地說道:“趙無恤,這是在故意驚擾我軍,妄圖使得人心不安,使得兵卒不能好好休息啊……”


    從半個月前開始,趙軍幾乎每天都會敲一通鼓,但時間不定,每一次都能讓濟南的齊軍雞飛狗跳上一陣,陳恆雖然知道這是趙無恤故意為之,卻不敢托大,每次都要部署防禦,誰知道趙軍會不會在下次鼓聲裏強行渡河呢?他現在可算感受到了攻擊主動權在敵軍手裏是如何被動了。


    就在這種緊張無比的狀態下,千防萬防,總有疏漏,六月二十五日夜,趙軍已經敲過一通鼓了,到了後半夜濟北也是一片靜謐。在對峙了將近二十天後,連續幾天沒睡覺的陳恆終於撐不住了,他對幾個堂弟和副將千叮萬囑,要他們若趙軍渡河就如此如此後,便在城頭裹著行軍毯子小憩,很快就進入了沉沉的睡夢裏。然而就在這齊人最為疲倦大意的間隙裏,濟水北岸,卻並非看上去那麽安靜……


    ……


    濟水北岸的趙軍大營處,趙無恤全副武裝立於帳門外,由田賁所帥的三千死士身無寸甲,隻著犢鼻褲,帶二尺劍,無懼於大風和駭浪,昂首挺胸地接受趙侯的檢閱和命令。


    為了今日一戰,趙無恤可以說是準備了多時,最初時,趙軍不知濟水深淺,未敢貿然行動,趙無恤知道,狡猾的陳恆就是在等趙軍忍不住出擊渡水的那一刻,齊軍若能半渡而擊,不管趙軍多麽驍勇強大,都有很大可能會敗退迴去。所以,他先是讓魯國方麵進犯長城,調動陳恆的防線,同時也在不斷削弱齊人的士氣,擾亂他們的休息,重重手段背後,依然是伺機渡水,給對岸齊人致命一擊。


    在經過二十餘天的對峙後,濟水的深淺趙軍也摸得差不多了,而且還有這樣的規律:凡是齊軍重兵防守的地方,都是河水淺的地方;凡是齊軍防守兵力少的地方,都是河水深的地方。於是趙無恤便決定反其道而行之,在今夜派精兵乘夜從齊軍未曾設兵防守的地方渡河,向濟南發起突然襲擊。


    這樣雖然水深了一些,但隻要第一批人馬渡過去,占住一個橋頭堡,後續部隊便能源源不斷地跟進。


    眾將踴躍應戰,最後趙無恤點了田賁的名,雖然老田經常幹一些衝動之事,但衝鋒陷陣,斬將奪旗,無人能當其右!


    此時此刻,遠望對岸的曆下城,漆黑一片,不見燈火,想必齊國人在趙軍多日敲鼓滋擾後,已經極為疲倦,而這片深水區域,滍水對麵的岸上亦空蕩蕩的,不見一人,正是天賜良機!


    趙無恤讓人倒酒給三千死士壯行,雖然是盛夏,但深夜進入水流之中,依然有些冰冷,這烈酒不但可以熱身子,還能壯膽,讓這群死士一個個都變成殺人不眨眼的猛獸。


    田賁帶著三千人摸著黑,往河裏悄悄遊去。也是不巧,此時東南風正盛,戰旗被吹的獵獵作響,也將水麵之上掀起滾滾波濤,浪頭雖然不大,但一個接著一個頗為壯觀,所以死士們前進得好不艱難。


    就在最初十餘人已經爬到河岸上,田賁本人也遊到一半時,卻突然聽到一陣劇烈鼓聲從岸上傳來,並有喊殺聲隨夜風傳到。


    等候在北岸的趙軍一時間大驚,卻見河對岸,本來空無一人的岸上不知從哪裏冒出了幾百個人影,皆奮聲大唿道:“奉司馬之命,在此擊敵!”


    而河岸兩側,也點亮了無數的火把,像是長龍一般朝這邊趕來,似乎有成百上千的人在奉命馳援!


    突然遭逢變故,趙無恤也是微微一驚,這時候若是謹慎,本應該將先遣部隊撤迴來,然而看著對岸的架勢,趙無恤也猜出來了幾分。


    這場長達一個月的對峙,是對雙方統帥耐心的考驗,也是一場心理的博弈,按理來說,從淺水處渡河比較容易,所以守卒較多,趙無恤為了反其道行之,便刻意選了深水渡河。然而他的老對手陳恆何其狡詐,他定然是故意在深水處安排較少守卒,實際上卻留了兵埋伏,一旦某處有人渡河,定然點燃火炬,尋求支援。


    濟水邊的道路泥濘難走,支援並不算快,最近的那支火龍也要半刻才能趕到,而田賁及數百死士已經與想要來岸邊將趙卒趕下岸的齊兵交戰,一路向前廝殺,雖然死士們未著寸甲,卻勇猛難當,隻差一點就能將這批齊人殺穿擊潰!


    這同樣是趙軍的機會!


    陳恆有準備,趙無恤何嚐沒有準備呢?就算趙軍渡河失敗,若是能將對岸的齊軍主力吸引到這裏,那他在南北各十裏外準備下的兩支分卒,不就有機會渡水了麽?而且他也相信,若是狹路相逢,無論是士氣還是人數、裝備、訓練,都是趙軍要略勝一籌。


    想到這裏,趙無恤毅然讓人敲響了戰鼓,吹響了進攻的號角,他迎著獵獵大風,奮力的舞動著手中地指揮令旗,對摩拳擦掌、在濟水岸邊鋪列開數裏的三軍將士下達了強渡的命令:“渡河!破齊國、滅陳氏,在此一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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