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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持陣列!”陳恆高聲嘶喊,讓傳令之人用鼓聲和旗號傳遞他的命令。


    隨著兩支艦隊越來越近,海上眾聲喧囂,充斥著吼叫、唿喊,號角、鼓點的顫音,除此之外,還有成千的木槳起落擊水的聲響。


    雖然風向對他們不利,但陳恆對這一戰有很大的信心。他認為,主動出擊是敵軍統帥的巨大失誤,若是在狹窄的琅琊內海裏,齊國人船再多再好都無用武之地,一次頂多擺開二十艘,惟恐槳葉交割,互相抵觸。


    可在這外海之上,由於船隻總數足足是趙船的三倍,陳恆在遠遠發現敵人後,便直接將艦隊編成十道戰列,各由二十艘戰艦組成。和陸地上的戰爭一樣,海上爭鋒也是需要策略和陣型的,齊國人深蘊此道,陳恆打算讓齊船依靠數量優勢,從兩翼合圍,將敵軍擠向中央,全部消滅。


    現下是南風,但由於艦隊換帆用槳,所以行動沒受什麽影響,以陳恆所在的旗艦為中心,左翼右翼的船隊都已經展開,各船甲板上排滿弓手,雖然海風會讓弓箭的準頭大大降低,但若能接舷射箭,也能讓敵人無法從甲板上抬頭。


    齊國的船隻雖多,但多半是較為輕巧的大翼、中翼、小翼,大翼長十丈、寬一丈半,可以載官兵和槳手90多人。船中兵器有弓弩數十,箭3000餘支。這三翼是屬於快速攻擊的戰船,船體修長,在海中依靠槳力疾行如飛,是依靠敏捷取勝的船種。


    反觀另一邊,陳恆已經看到了趙氏船隊裏那六艘龐然大物了,樓船,雖然齊國也有,但基本隻作為齊侯遊玩時用的坐駕,因為這種船隻實在是太過笨重了,就算順著風,帆槳並用,也隻能搖搖擺擺地在洋麵挪動,而且在劇烈的海風中,還容易失去平衡。


    然而還不等齊人取笑趙人不會海戰時,前方已經清空視野的樓船,卻響起一陣清脆的響聲,有什麽東西從樓船的船頭射出,破空而來,落在一艘齊國中翼的側方,濺起了大片水花……


    一時間,喧囂的齊船水手統統噤聲,陳恆也詫異地看著那片波瀾,倒吸了一口涼氣道:“趙軍在船上安了砲?”


    ……


    “哈哈哈!”看著一艘齊人的大翼來不及進入弓箭射程,就被樓船尾部的弩砲轟中,船舷頓時被砸得凹陷下去,大片木屑在浪花裏飛濺,徐承得意得哈哈大笑。


    玄鳥號有兩百支槳,甲板兩邊布滿操作蹶張弩的士兵,船頭和船尾各放置一架弩砲,用來投擲石彈。它的其餘五艘姊妹也一樣,她們簡直武裝到了牙齒,像六座移動的堡壘,令人望而生畏,隻可惜太過笨重,難以敏捷行動。


    但這些樓船也是徐承自信能戰勝齊國船隊的依仗,多虧了弩砲,蹶張弩等利器的發明和運用,琅琊水師剛建立幾年,便在遠射能力上遠超敵人。一寸長一寸強,徐承的建軍思路便是利用樓船上所載的遠射武器,打得齊人抬不起頭來。


    此時此刻,樓船甲板上一片忙碌,水兵們或開始給蹶張弩上弦,或調整船首的弩砲,準備瞄準試圖靠近的齊船再射一發。


    與六艘高大的樓船相比,齊國的船隻就像是一條條海上的小蜈蚣,長長的槳葉是其得以在海麵上行動的腳,他們的攻擊手段無非是弓箭,所以都妄圖靠近百步之內,隻可惜趙氏的六艘樓船都有其餘小船保護,阻止齊船近身,就算能靠近,區區弓箭也不是蹶張弩的對手。


    加上徐承處於上風,整個船隊逆著海岸線斜行,充分利用了風力,讓陳恆試圖利用船隻數量將趙船擊沉的打算落空,反倒是齊人這邊已經被擊沉擊傷十餘艘,慌亂之下,陣型也開始變得亂七八糟。


    戰役一開始,優勢便開始朝琅琊水師一邊滑落。


    現在陳恆隻覺得,自己貿然帥舟師南下簡直是蠢透了,幸好他為這場戰役做的準備,遠不止這些……


    眼看號稱“海中蛟龍”的齊國舟師就要在家門口的這片海域裏折戟沉沙,而琅琊水師的六艘樓船將順風胖揍齊人,成為新的海上霸王,可就在這時,被徐承安排在艦隊後方的幾艘警戒船隻,卻突然金聲大作,並在甲板上點燃了狼糞……


    狼煙被海風吹拂,斜斜飄向空中,又很快消散了,徐承迴頭看著那些煙絮,麵色凝重。


    這是後方出現敵人的信號……


    下一刻,南方的海平線上出現了一大片帆影。


    徐承舉起千裏鏡看去,發現其中最大的一艘也是醒目的樓船,它有厚重的木板防護,風帆在南風吹拂下鼓鼓的。至於在樓船前乘風破浪的,則是一些狹長的船隻,無一例外在船首都擁有尖銳的青銅撞角,船體上蒙著黑色的生牛皮,它們槳帆並用,順風下速度奇快,就這麽不閃不避地朝琅琊水師撲來……


    “是艅艎和艨艟……”徐承難以置信,他的手在顫抖,“是吳國人的舟師!”


    ……


    鼓點敲出戰鬥的節奏,數十艘艨艟向前衝去,擁有青銅撞角的船頭劈開洶湧的藍色海麵。前方那艘笨重的趙氏樓船正在拐彎,試圖避開它們,船槳拍打大海,玄鳥旗迎風飄蕩,船頭和船尾是還有遠射用的弩砲,在艨艟靠近的過程中一直試圖對他們發射石彈,但縱然有船被擊中擊沉,其餘也毫不猶豫地繼續破浪衝擊。


    隻因為它們是“朦衝”,隻為衝擊敵艦而存在,撞擊敵船,接弦而戰,這也是吳國水師統帥王孫駱最喜歡的戰法。


    公正地講,王孫駱一直覺得,這次吳國舟師受齊人之邀,跨越千裏海岸線的北征,實在是有些不必要。在他看來,占據琅琊的趙氏舟師不過數十艘船,齊人出動百餘戰艦,完全能將他們殺得片板不留。


    但吳王之命不可違,王孫駱隻能帶著吳國舟師從朱方港出發。途中,海風一直不善,啟航當天,兩艘小船在大江入海口觸礁沉沒,真是個不祥的開始。隨後在淮夷又沉了一艘大翼,接近鍾吾海岸線的時候,艦隊遇大風侵襲,隊列潰散,有的船甚至被吹到外海。還好那邊是吳國控製的區域,他們在鍾吾沿海重整完畢,終於趕在約定日期前抵達了琅琊,這片陌生的海域還沒有被黃河侵染,依然是碧水藍天。


    南方諸侯國從海路遠征北方,這在此前是從來沒有過的壯舉,而且等進入戰場後,王孫駱愕然發現,他的到來還是很有必要的。


    他看到了什麽?數量整整是琅琊水師三倍的齊國舟師,竟然在被趙人追著打?


    王孫駱不憂反喜,當即下令艦隊加速前進,從背麵闖入戰場,直撲琅琊水師的樓船而去!


    琅琊水師試圖阻止吳人靠近,但那些礙事的小船,被靠前的中翼、小翼糾纏住了,加上吳國舟師來勢洶洶,速度極快,樓船來不及召集其他船隻保護,頓時被艨艟撞了個正著……


    嘭!撞擊力道之猛,讓兩艘船都發出了劇烈的震動和搖晃,乃至準備接舷戰的半數吳國水兵都跌倒了,趙兵也齊刷刷倒了一片。但樓船的船槳也劈劈啪啪地折斷,這在王孫駱耳中猶如美妙的樂章,這意味著,樓船已經被艨艟纏上,無處可逃了。


    “衝過去,接弦而戰!”王孫駱高舉吳劍,咆哮著唿喊,更多的艨艟不顧自己那些因碰撞而整條船翻了過來的同袍,繼續像捕食巨鯨的鯊魚一般,猛地撞向樓船,擁有金屬撞角的船首深深紮入其船體。吳國的勇士們也用劍敲擊著盾牌,手腳並用地攀爬上趙國樓船,與水手們短兵相接。


    當距離被拉近後,趙船上的弩砲、蹶張弩都派不上用場了,琅琊水師的水兵隻能拿起身邊的武器,想要將入侵的吳人趕下海,但吳人近戰何等驍勇,他們從四麵八方攀爬上來,怒吼一聲便加入戰團,短兵相接,鮮血飛濺,不斷有屍體四仰八叉地跌倒在甲板上,或掉下已經被染紅的大海。


    一時間,整個琅琊外海變成了三支艦隊的混戰,優劣形勢徒然逆轉……


    ……


    “我的雋雉、我的翟雉!”


    玄鳥號因為被其餘小船層層保護,避免了吳國艨艟的第一次撞擊,但陣列卻完全散掉了,直接被吳船一截為二,首尾不能相應。


    於是徐承一邊要應付齊國船隻的反攻,一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幾艘樓船被吳國人登了上去。


    巨大的樓船甲板上,雙方士兵扭打廝殺成一團,一時間,到處是刀光劍影,血光迸濺。戰場上,戰鼓聲、號角聲,將士的喊殺聲、以及受傷士兵的慘號聲交織在一起,響徹雲霄!


    琅琊水師在修習水戰和遠射上下了很大功夫,但一旦被近身,麵對驍勇的吳國甲士,縱然英勇迎戰,卻有些抵擋不住。終於,趙卒在吳人如潮水般的進攻麵前退卻了,有些人試圖逃到甲板底下,其他人唿喊求饒。


    但徐承也看到“翟雉”號上,有一大群人聚集在桅杆旁繼續抵抗,他們肩並肩圍成一圈,迎擊吳人密密麻麻的劍矢,越來越多的人倒下了,甲板變得滑膩膩的,左右躺滿一堆堆死屍和瀕死的人。在無計可施的最後,他們隻能舉火點燃了船隻……


    徐承所在的玄鳥號,以及另外一艘樓船帶著十餘小船僥幸地駛離了這片混亂的戰場,但徐承知道,這場海戰,他敗了……


    這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琅琊外海上一片混亂,其中兩艘琅琊樓船都著火了,還有一艘被吳國人占領控製,更多的小船被齊船和吳船包圍在中間,無法突圍。船隻相互碰撞,有些在燃燒,有些在下沉,有些被撞得支離破碎,船殼之間的水麵猶如一鼎的湯水,點綴了無數屍體、斷槳和扒在殘骸上的人。


    ”完了,全完了,我辜負了君上的期望,害了舟師的將士……“徐承頓足捶胸,羞憤之至,幾欲跑到船邊投海自盡。


    船上的水師將吏連忙拉住了他,用“寡不敵眾,無可奈何,軍將當留有用之身,以將功贖罪……”好歹勸住徐承後,順著晚風,這支殘餘的船隊匆匆遠離戰場,朝琅琊港口逃去……


    對於當日之事,史書有載:“趙侯無恤元年春,徐承帥舟師於琅琊遇齊舟師,戰正酣,趙將勝,吳人至矣……徐承大敗,齊、吳遂圍琅琊……”


    ps:(十年春)徐承帥舟師,將自海入齊,齊人敗之,吳師乃還。《左傳.哀公十年》,琅琊海戰是中國有載於史的第一場海戰,小說裏因為曆史的改變,齊吳由敵對變為同盟,交戰由兩方變為三方,時間提前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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