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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隼鳥拚命拍打翅膀,似乎要飛離苦海,它越飛越高,越飛越高,然而終於飛不動了,畢竟舊傷太重。,:。它翅膀無力地收縮,朝著潁水流經的青綠‘色’大地,如墜落的流星般垂直落下,落到了陳侯的宮室庭院裏,雙‘腿’‘抽’搐了幾下便死了。


    陳國的宮中豎人們聞訊趕來,發現隼鳥身上‘插’著一支箭,一支很奇怪箭:箭鏃是石製的,箭長一尺八寸,紮在隼鳥身上似乎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一時間,這件事在陳都宛丘被傳為奇聞異事,甚至傳到了陳侯越耳中。


    “據宮人所說,此鳥在空中飛的緩慢而鳴叫悲哀。徐徐而飛,是因為故瘡痛苦;其鳴也悲,是因為與鳥群久久失散,一路飛到陳國還帶著這支箭,故瘡未息,難怪會掉落下來,隻是這支吾等從未見過的箭,又來自何方呢?寡人深為不解。”


    陳侯越是陳懷公的兒子,繼承陳侯之位已經七年了,臉‘色’白皙,陳國夾在楚吳之間,他卻麵無憂‘色’,也不喜歡軍政,整日隻對一些奇聞怪事感興趣。他在陳國宮室殿堂內一發問,陳國的卿大夫們都麵麵相覷,無人能答。


    最後,還是殿堂靠後的位置,一個渾厚的聲音響了起來。


    “君上,寄居在臣家中的孔子乃魯國聞人,他或許能說出個究竟來。”是陳國的司城貞子,位列上大夫。


    於是陳侯這才第一次接見了來到陳國將近半月的孔丘,與他在亭中對坐,不問蒼生國政,隻問奇聞異事。


    “這應該是楛木石矢……”孔子寄居在司城貞子家中,歇息了幾日後,從鄭國遠道而來的疲態已經一掃而空,接過箭矢後端詳片刻,便給出了答案。


    “楛木石矢?來自何方?”


    孔子說道:“隼飛來的地方很遠,名為肅慎,在燕國、孤竹之北千裏之外,這是肅慎部族的箭。從前周武王攻滅大邑商,派召公北伐,打通與北方各個蠻夷部族的道路,使得他們畏懼周室威德,便各自將那裏的地方特產送來進貢。肅慎部族進貢的正是楛木石矢,楛木做成的箭杆、石頭打製的箭鏃,箭長一尺八寸,這些東西在典籍中都在記載。後來武王為了昭彰虞舜的美德,就把肅慎進貢的箭分賜給長‘女’大姬,又將大姬許配給虞舜後裔胡公滿而封胡公在宛丘,建立陳國。若陳君派人去府庫按照名錄尋找一番,或許還能找到舊物。”


    陳侯便試著派人到舊倉庫中尋找,果真得到這種箭,和孔子所說的一模一樣,一時間陳侯大喜,驚孔子為天人,也開始時常邀請他入宮暢談。


    漸漸與陳侯熟絡以後,孔丘便乘機對他說道:“當年周武王將珍寶‘玉’器賞賜給同姓諸侯,是要推廣加深親族的關係;將遠方獻納的貢品分賜給異姓諸侯,讓他們不忘記義務。如今天子受晉卿‘逼’壓,正需要諸侯支持,陳乃二王之後,也曾是中原大國,君何不派人去朝見天子?恢複職供?”


    說到這裏,氣氛頓時冷了下來,陳侯越像是看癡呆一樣看著孔子。


    宛丘乃古庖犧氏所都,曰大昊之墟。周初封舜後胡公滿於此,為陳國。東周初年,陳國原與、蔡、鄭同為豫州中等邦國,是周天子的左膀右臂,後因楚、齊、晉、秦四強興起,他們‘交’爭於中原,陳國居於四戰地域,無日不處於戰爭的氣氛之中,國勢日趨衰弱。加之陳國君臣荒‘淫’無度,相繼發生兩次爭奪君位的內‘亂’和殘殺,國勢便一蹶不振,漸漸淪為楚國的附庸。


    楚國與諸夏不同,自有一套封建體係,陳、蔡、許、隨等附庸已經被納入其中,相當於楚分封的縣公一般,要出兵為楚國服役征戰,還要經常朝拜,隻是獨立‘性’更強一些罷了。


    如今雖然楚國被吳國破郢,一度中衰,但在令尹子西、司馬子期、葉公等賢臣輔佐下,楚國開始一天天地複興起來。他們開始報複十年前破郢之役的舊怨,前年攻滅了試圖投靠吳人的頓國,去年又攻滅了曾侵吞楚國疆域的胡國。陳國因為距離楚國要近一些,加上前一代陳懷公是被吳王闔閭召喚到姑蘇後死在那裏的,所以陳國畏懼吳國的野蠻,想要繼續呆在楚國的羽翼下。


    所以陳國國君倒是經常朝楚,在郢都恭恭敬敬地稱楚君為“楚王”,為了討好楚國令尹、司馬無所不用其極,生怕像楚靈王那次一樣,一言不合就把陳國夷為縣邑。


    總之,自從百年前落入楚國控製下後,陳國再未朝見過周天子哪怕一次,楚莊王問鼎之輕重那次,倒是作為禦者跟著去周王室邊上逛了一圈……


    這節骨眼上,孔丘卻跑來建議陳國去朝見周天子?陳侯越隻覺得他怕是想要複周禮,尊周王想瘋了。


    陳侯也是個輕佻之人,便把這件事當做一個笑話告訴臣子們,陳國的執政公孫陀對此嗤之以鼻,說道:“自從平王東遷以來,魯國向周天子朝貢7次,其中魯國國君親自去的有3次。同時魯國卻朝齊侯11次,朝晉厚20次,連孔丘的家鄉魯國都如此作態,他何必來說陳國的不是?如此迂腐之人,其言不足讓君上聽之。”


    於是孔丘師徒在陳國的日子又開始變得難過起來,孔子見自己的想法不能見用,隻能歎息道:“不如離去……”到了三月份時,他們收拾行囊,再度上路,準備去更南方的蔡國走走。


    ……


    周武王克商建周後,封同母弟於蔡,稱蔡叔度,武王早死,周公攝政之後,蔡叔、管叔參與武庚叛‘亂’被剿滅。管叔被殺,蔡叔則被流放,由於蔡叔的兒子品行端正,於是周公勸周成王複封蔡國,其都邑遷往今上蔡,若不算吳國的話,算是諸姬的最南端了。


    ‘春’秋初年,蔡國國力尚強,曾與魯、宋等出兵伐鄭。直到楚文王時利用蔡國、息國二國的矛盾,出兵俘虜蔡哀侯,將蔡國納入楚國控製範圍,從此蔡國深受其害,淪為楚國附庸近兩百年,風俗、文化都楚化了。(公元前前531年)楚靈王一度滅蔡,三年後蔡平侯複國,並遷都呂亭,稱之為“新蔡”。


    十多年前,因為楚國令尹子常的貪婪,囚禁蔡侯,導致蔡侯獲釋後沉美‘玉’於漢水,發誓一定要報複楚國!於是便和唐國一起叛楚,引‘誘’吳師攻入郢都,差點就顛覆了楚國。


    如今蔡國正處於複興的楚國和強大不減當年的吳國之間,局勢頗為敏感。眼見楚國漸漸複興,連續收服陳國,滅頓、胡二國,切斷了由蔡通往吳國的道路,對蔡國呈包圍之勢。蔡侯申頓時就慌了,整日擔心楚軍來報複,但事到如今他已與楚國有大仇怨,無法再迴頭,所以便廣發勞役戍邊,對邊境的管控十分嚴密。


    孔子此時選擇南下蔡國,實在不能稱之為明智,隻是他放眼天下,竟無一處能容身之所:


    魯國的家鄉迴不去,因為那裏被趙無恤篡權,如今安‘插’了一個兒子做大將軍;衛國也去不了,自己的老友孔圉、遽伯‘玉’等或為趙氏做事,或直接去當了趙無恤的鄴城上賓;齊國……在孔子眼中,陳、鮑二氏的所作所為,和趙無恤挾晉侯之舉也查不到哪去;宋國,‘操’持鬼神之說的大巫南子不歡迎孔子;曹國陶丘,也號稱“共和”,成了一個無君無父之國,孔子對子貢也有些失望,隻差指著他痛斥”非吾徒也,小子可鳴鼓攻之”了。


    一時間,孔丘心頭隻能發出“天下何國不通趙”的感慨。此外的鄭、陳都不待見他自不必說,所以孔子找來找去,竟隻有秦、楚等幾處能去了。


    不過他更想去的,還是吳國的延陵。延陵季子高壽,這位八旬老人在紛繁擾‘亂’的野蠻吳國,卻過著文質彬彬的恬淡生活,孔子心向往之,一直想去拜訪,但去延陵,蔡國就是必經之路……


    然而讓師徒一行百餘人沒想到的是,他們剛剛靠近陳蔡邊境的一處野地時,卻遇見千餘蔡兵唿啦啦衝上來,也不打招唿,就給圍住了!


    ……


    “吾等乃魯國遊士,途徑貴國,並無他意!”


    漆雕開嘶聲力竭的唿籲似乎並沒能起到作用,蔡國人的兵甲一言不發,朝孔丘及其弟子圍攏過來,戈矛和箭矢對準他們,一副要在此趕盡殺絕的架勢!


    孔丘讓弟子們在車後,自己則如同護雛的雌獸般上前,舉袂自報家‘門’:“魯人孔丘在此,還請貴國大夫過來說話。”


    也不知道是不是蔡人地處南方,聽不懂孔丘那略帶魯地口音的雅言,‘交’頭接耳一番後又繼續向前推進。


    “夫子,講不攏,衝出去吧!”子路大聲喊了起來。


    孔丘憂心忡忡,看著不聽己方解釋的蔡人,也不知是何緣故要與自己為難,隻能點了點頭,囑咐道:“休得殺人。”


    “我當年從夫子遇難於匡地,被匡人所圍,如今又遇難於此,難道是命當如此?為了不讓夫子罹難,公良孺寧可勇鬥而死!”麵對如此危局,勇猛的子路和公良孺一左一右‘抽’劍在手,鬥甚勇。


    蔡國的軍隊以脆弱和無鬥心著稱,於是子路和公良孺兩個猛士,便能讓他們不敢靠近。孔子等人且戰且退,退到了一處小丘下。這時候天已擦黑,蔡人沒有追上來,而是在附近遠遠地觀望,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孔子又讓弟子顏迴等人去與之‘交’涉,這時候終於有個能說得上話的蔡國人站出來,隔著老遠冷冷地對他們說道:“前幾日,有人來向駐紮沈邑的大夫告發,說一支百餘人的隊伍將途經蔡國,裏麵有楚國和陳國派來的‘奸’細,打算裏應外合,攻破蔡國!沈邑大夫這才派吾等前來堵截。”


    孔子師徒嘩然,孔子也左看右看,舉起手無寸鐵的雙臂,笑著對那蔡人僚吏道:“君子無所爭,俎豆之事則嚐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更不會介入列國爭衡之事,想必是貴國誤會了。”


    但那蔡吏卻也無法做主,他不耐煩地說道:“誤會不誤會自有大夫和國君定奪,所有人在此地等待,待吾等稟報大夫,大夫再報君上,方能決定汝等是擒是放!”


    他們也不再多言,牢牢地把守著小丘附近的道路,看樣子是打算在上司命令再度下達前,將孔子一行百餘人困死在這裏了。


    ……


    時值三月,南國之‘春’,在一片綠‘色’草海中,小丘宛如一座島嶼。


    孔子一行人在陳蔡之間的隙地上,已經被困了整整七天了!


    蔡人封鎖了這座小丘周圍的道路,沒法通行,到第三天時,孔子師徒幹糧耗盡,斷絕了糧食。隨從的弟子疲憊不堪,餓得站不起來。


    這是一處貧瘠的小丘,除非他們願意像牛一樣咀嚼草葉草根,否則幾乎找不到任何食物。他們曾嚐試吃螞蟻,但這些又小又黃的東西小到沒有什麽營養,而且會讓人滿口發酸。


    有的弟子找到了一片灌木叢,彎曲的枝節上掛滿了綠‘色’的硬果子。閔損等人猶豫地看了它們兩眼,最後還是忍不住,從其中一枝上摘下了一顆,咬了下去。果‘肉’酸而耐嚼,過後還有一陣熟悉的苦澀,很不好吃。但光是咀嚼,便能讓他們的肚子開始咕咕‘亂’叫,接下來大批弟子聞訊趕來,雙手摘下漿果,並把它們往嘴裏塞。


    然而當日入夜後,他們的胃開始‘抽’搐,疼痛讓人無法入睡,許多弟子一直在幹嘔和拉稀。


    “要是子遲在這就好了……”


    眾人不由懷念起能輕易識別各種野菜植物的樊須來。


    次日,他們排泄出的已經是棕‘色’的液體,而且極其難聞,孔‘門’弟子在原野上蹲得到處都是,哀嚎遍地,臭氣熏天,“君子儒”的優雅消失殆盡。


    他們拉得越多,就越發感到口渴,所幸喝的東西不成問題,被圍困的地方有一條渾濁的小溪,雖然溪水同樣會讓肚子痙攣。他們的腹中仿佛爬滿了毒蛇,扭曲著撕咬腸胃,但這可比口渴要容易忍受多了,除了‘吮’吸高草上閃爍的清晨‘露’珠之外,他們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喝。


    在這困厄之際,有一個念頭第一次在將夫子視為楷模的眾弟子腦海中閃過:“夫子的學說難道有不對的地方嗎?否則我們為什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呢!?”


    但哪怕是在這種情形下,孔子仍講習誦讀,演奏歌唱,傳授詩書禮樂毫不間斷。


    在眾人有氣無力的應和聲中,終於有弟子憤憤然而起,發出了質疑的疑問。


    “夫子不是要教我們君子之道麽?君子也有如此困厄倒黴的時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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