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卿啊……我兒居然已是魯國正卿了……”


    得知趙無恤成為魯國正卿後,趙鞅先是愣了半響,這才出言嗟歎。


    此子是什麽時候離開晉國的來著?記得是晉侯午九年冬至後上路的,如今是晉侯午十二年年末,不過三年多一點,他居然能在異國他鄉取得如此成就,真叫趙鞅欣慰之餘,又感到不可思議。


    這不是還是中風時所做的夢吧?


    趙鞅當了二十七年卿,所以他最清楚,雖然都是卿,但亞卿、次卿與正卿的差距,可謂天壤之別!


    正卿就好比後世的宰相,而且是政權軍權一起抓的宰相,在國君普遍隻管得了祭祀的春秋,整個邦國就是正卿的一言堂!其餘的卿則隻能在前麵加一個副字……無論在哪一國,正卿都是絕對淩駕於其他卿之上的,因為他們能合法調用三軍和國人,先前趙鞅被範鞅各種打壓卻無還手之力,就是這個原因。


    “了不起,了不起,真是虎父無犬子啊!”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但廳堂內的眾人還是被這消息驚呆了,過了好一會,在旁陪坐的溫縣大夫趙羅才忙不迭地奉承起趙氏父子起來。


    他誇張地掰著粗短的指頭如數家珍:“當初趙氏本是周天子的大夫,到了叔帶時,周幽王無道,於是便去周入晉,事晉文侯,自叔帶以下,趙宗益興,五世而至烈祖趙夙,但也隻是大夫而已。又到了天祖趙成子,才得以列入卿族行列,直至高祖趙宣子,才列為正卿……”


    “趙氏先祖花了七代人才做到的事情,無恤三年就做到了,真是叫人嗟歎。趙氏有如此興旺家業的麟兒,晉國其餘五卿若是知道了,還不得嫉妒成什麽模樣!”


    趙羅滿麵紅光,心裏卻那個後悔啊。早知趙無恤有今日成就,當初他過溫縣時,自己怎麽沒多給他點幫助,上次靠溫縣與齊國進行貨殖戰爭。自己為何那麽貪婪,要了那麽多好處?


    趙鞅這一年多又老了一點,黑色美須裏夾了一點白,好在精神十足,他自嘲地一笑:“何止是別人。連我這個做父親的也豔羨不已,想我十九歲時,還隻是個鮮衣怒馬,到處與人鬥劍的惡少年。在卿位上熬了二十多年,才熬到了次卿,如何更是連兒子都不如,真是慚愧……”


    他一抬眼,努嘴問對麵身材高大,帶著駭人麵具的謀主:“陽子,你自稱善於樹人。無恤能有今日,多虧了你相助,你來說說看,我這做父親的是不是有些差強人意?”


    從十月份開始,趙鞅和家臣謀士們便雲集於溫縣,一麵催促邯鄲氏攻衛,減輕宋、魯的壓力,一麵也為家廟的臘祭做準備。在場眾人裏,陽虎恐怕是心裏最百味雜陳的一個,在世卿世祿已成定理的魯國。以陪臣亦或是外來者身份執國命有多難?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眼下他才被驅逐出國一年,趙無恤就輕而易舉地完成了取而代之……


    魯國正卿,那本應是陽虎的位置!


    幸好因為自毀容貌,他整日帶著麵具。否則趙鞅一定會取笑他此刻臉上的酸楚。


    但一切已成往事,陽虎已死,他化名出國,現在是趙氏家臣,是趙鞅信任的謀主。


    陽虎正色道:“魯國隻是一個千乘國,其正卿還趕不上晉國六卿末席。小君子雖然天縱奇才,但主君卻更了不起,隻是龍潛於淵,未能發揮而已。隻要知伯一死,主君自然會成為大國上卿,屆時執掌國政,複興霸業,成就不會亞於趙宣子!”陽虎這句是真心話,隻要趙氏越大越強大,他當上趙氏家宰後,在諸侯間的威名,能控製的權勢必不亞於魯卿!


    這話趙鞅愛聽,夏日之陽趙宣子是晉國權臣巔峰的樣板,也是他為之努力的目標。


    趙鞅的風疾已被醫扁鵲治好,如今體格健朗,而知氏曆代家主一向不長命,他自信能活過知伯。如今兒子已是正卿,他爭強好勝,心裏又是自豪,又是不甘落後!


    他拍了拍長時間休憩,有些贅肉的大腿,豪邁地說道:“嗟乎,有子如此,為父者得多多自勉才行,開春後讓邯鄲氏加緊攻衛,一麵要減輕魯國的壓力,隻要衛國向臨淄的求援不止,齊人便沒法安心攻魯、謀宋;另一麵,也要早日打通晉國與魯國的通道!我可不想死後在青史上蔭子之功才得以留名!我要讓後世史官在記述時,寫‘鞅之子無恤’,而不是‘無恤之父鞅’!”


    ……


    一陣朝賀聲中,趙鞅讓陽虎坐下,接著問迴來傳信的趙廣德:“無恤既已是正卿,那季、孟、叔孫這三桓他是如何處置的?”


    趙廣德打小不怕老爹趙羅,對趙鞅卻怕得要死,他長長一拜,頓首在地後才將這個月來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趙無恤將叔孫氏踢出卿族,改大司馬為大將軍的事;派子貢去郕邑,說服孟孫何忌出奔,讓孟氏換了個家主的事;但季孫斯自殺的事卻一語帶過。


    趙鞅喜歡堂堂正正與敵決為死戰,一旦放下武器,卻又變得十分優雅,趙無恤對季氏做的事情,恐怕他不大接受得來。


    “如今孟孫說為次卿,季孫肥為第三卿,但魯國大權都攢在堂兄手中。”


    趙鞅欣慰地點了點頭:“善,無恤做的還算妥當,我就怕他貿然將三桓夷滅,那樣的話一定會大失人心,不是長久之計。魯國好歹是個千乘,還是如老子所言,細火慢烹為好。”


    他又道:“這兩個新卿我沒見過,你且說說看,次卿孟孫說是個怎樣的人。”


    趙廣德道:“孟孫說是孟僖子的庶子,母親乃泉丘國人之女,比起其兄何忌,他年紀輕輕便有好賢之名,以孔子為師,曾帶著一車二馬一童一禦,陪孔子前往成周觀禮,並向老子請教學問。先之前孟孫何忌欲以郕邑投齊,但孟孫說卻不願,他言道:夫魯。墳墓所處,父母之國,不可離棄,兄長欲去齊國。自行往之,我留下照應宗族,無論生死,絕不背離魯國!”


    聽趙廣德敘述完了,趙鞅冷冷道:“能與無恤化幹戈為玉帛。這應該是個知時勢的人,孟氏尚有一些封地、甲兵、民眾,若不想連這些也失去,他最好能安心屈尊無恤之下!”


    至此他聲音一頓,“你此次歸來,除了告知魯國近況外,還將與孟氏聯姻一事請示宗族,既然孟氏女可為良配,孟氏也識大體,此事我便準了!”


    “謝伯父!”


    趙廣德臉色靦腆。孟氏家正好中有適齡的嫡女,趙無恤當然不可能霸道到強娶對方嫡女為妾,這種羞辱比殺人父母還要嚴重……為了向魯人宣示兩家和解,他便拉郎配,為趙廣德尋了這門親事。


    趙氏是趙鞅的一言堂,在兒子婚事上,正牌的爹趙羅也沒發言權。好在他對這門婚事還算滿意,一個是晉國大夫之子,一個是孟氏嫡女,正好門當戶對。


    更別說孟氏還願意陪嫁一座千室養邑!但條件是。必須趙廣德與孟姬的子嗣才能繼承。


    如此一來,趙氏與魯國卿族便有了姻親關係,雖然比趙無恤在宋國的聯姻差遠了,但也能成為維係趙氏在魯國統治的紐帶。


    但想到這裏。趙鞅就開始來氣了。


    他重重一拍案幾:“無恤年近十九,身邊也有一妾,幾年過去了竟還沒子嗣,別說他身邊的家臣,連我都為他著急!也別隻為汝等尋覓婚事,魯國若有適齡的大夫嫡女。或者卿的庶女,就快些娶來做妾。與樂氏的姻親也要抓緊了,樂氏女為夫人,還得尋幾個子姓女子做縢。趙氏自下宮之難後族人凋零,作為趙氏之人,便有興旺宗族之責!我明歲或能添一個兒子或女兒,他也得加把勁!”


    趙廣德暗暗吐了舌頭,請趙鞅息怒,他迴魯國後一定會多多規勸趙無恤雲雲,末了才揮了揮手,讓人從廳堂外將禮物抬過來。


    “伯父,堂兄說,這幾年來每每錯過家廟臘祭,心中惙惙不安,生怕伯父和先祖們責怪。眼見臨近正月,魯縞、珍玩等趙氏不缺,便讓我送迴來兩樣禮物……”


    他先介紹那些造型古樸的木質器皿:“這是用曲阜東郊一株古桑木製作的禮器,少昊在窮桑立都時此木就在生長。嬴姓源於少昊,源於窮桑,如今趙氏為魯國執政,也是天道輪轉的必然……”這是趙無恤讓人在曲阜宣揚的傳聞,說的頭頭是道。


    趙羅大聲頌功:“此物進獻給先祖,先祖想來會高興的。”


    趙鞅卻隻是眯著眼睛,他可不是夫差那種隻要麵子不要實質的人,才沒那麽好忽悠:“第二件呢?”


    “其次,便是這張地圖,比起桑木琴,應該更能讓伯父高興,讓先祖們欣慰……”


    趙廣德將懷中藏著的那張羊皮地圖恭恭敬敬地獻了上去,由陽虎傳到趙鞅手裏後,發現上麵魯國山川河流、城邑道路都畫的很精致。


    魯國的國土是黑色的粗線,兩頭開闊,中間塞著幾個泗上小國,顯得狹窄。在魯國內部,東地是各大夫的領邑,星羅棋布,顯得犬牙交錯;北鄙裏麵則是孟氏的地盤,城池夾在各個丘陵間,難怪不好攻取。


    趙鞅的目光轉向西麵,瞳孔微微縮了縮。


    趙廣德介紹道:“紅線所畫的部分,便是魯侯將授予堂兄的封地了。”


    不止是趙鞅,趙羅、陽虎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好大一塊封地!


    ps:整天吐槽我的魂淡們,現在是下午吧,是下午吧,是下午吧……晚上還有一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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