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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夢裏,南子在樂靈子陪同下喝下了遺忘過往的毒藥,順利死去,但魂靈卻不滅。


    她重生在全盛的大邑商中,她的父親是武丁,母親是婦好,她含著玄玉而降生,父親為她能夠順利成年而殺了一千羌人奴隸感謝天帝。她長大後被所有殷商貴人簇擁在中央,和同宗的兄弟們關係曖昧,最後如願嫁給了嬴姓的大貴族,生兒育女後還能繼承母親的斧鉞,隨父親和丈夫征伐鬼方,順便把還在豳地的小邦周滅亡……


    然而醒來時,她卻是隻被關在籠子裏的百靈鳥。


    南子隱約恢複意識時,已經被人從馬車上帶下,在幾個粗壯傅姆的攙扶下,沿著無窮無盡的階梯登上一座高台。


    啪啪啪,木質的階梯發出沉悶的聲響,她們越走越高,直到南子的唿吸漸漸急促,雙腿酸痛,由此驚醒過來。


    “這是哪兒?汝等要將我帶到哪裏去?”


    無人迴答,隻有攀爬在繼續,這座高台足足有十丈,而她的新居室則接近頂端。


    南子打量周圍,這是大司命和少司命所在的九幽之地麽?亦或是太陽落下的虞淵?


    窗外秋風嗚嗚的吹,而房間寬敞通風,不乏裝點,地上鋪著厚實的豹皮毯子,熏香的味道彌漫四周。南子無力地癱倒在榻上,昏昏沉沉。


    “還望公女好生待在裏麵,每日餐飯都有人送來,勿要讓小人們為難。”那個板著臉的傅姆帶著第一餐朝食來了一次,她硬邦邦地丟下一句話後,就將門從外麵死死拴住,徑自離開了,隻剩下南子一人。


    “我沒死?”人去屋空後,南子不可思議地捧著自己的臉,覺得受到了欺騙。


    在高台的樓閣上能看到遠處的景色,一扇窗朝北,她可以看到打著旗幟的軍隊從蒙門裏開出。另一扇朝南,讓她可以俯瞰大殿、黃堂和三重宮門。


    於是南子知道自己被擄迴了宋國宮城,但究竟是哪個位置?


    至於近處,古老的行宮寥落寂寞。宮牆之內人煙稀疏,隻有幾名白頭的宮女、傅母在清掃零落的枯黃梧桐葉子。


    這片南子目光所及的宮室有個讓人提及就傷心的名字,桐宮。


    那是一千多年前,商丘還是殷商都城的時候,這座宮室便在此拔地而起。商湯之子太甲繼位。暴虐,為政不明,不尊商湯之法,頗失國人之心。於是伊尹廢太甲,將太甲放逐到了桐宮,一關就是三年,伊尹攝行政當國,以朝諸侯。


    那之後不知道過了多少甲子的風雨,桐宮,包括殷商舊都毫在內。都統統湮沒在塵埃和廢墟之下。直到微子啟封於宋,將舊毫的廢墟清理開來,然後在桐宮的舊址上建立了同名的宮殿,它的功用也相似,是用來關押公室罪人的……


    總之,桐宮位於宋國宮室北部,南子繞了一個大圈,居然又迴到了這兒,最糟糕的事情莫過於此了。


    與其說是關押,不如說是軟禁。床榻柔軟,和她的公女居所裏別無二致,室內甚至還有一個石砌的廁所,內置一籃幹棗以塞鼻避免臭味。還有洗手用的澡豆。南子莫名想起她和趙無恤初見時,也是她裝扮成一個寺人,將他從廁中引到自己布下的圈套裏。


    南子頭痛欲裂,但已經從這劇烈的變化裏緩過神來,她找到一個銅盆,發了會呆。洗了洗自己沾著沙土的纖手和俏臉,可無論如何用力,能擦去汙跡,卻拭不去遭到背叛的悲哀。


    她已經放棄了一切,隻想安靜地死去,卻連這一點都得不到滿足,倘若她沒被出賣……


    “有人出賣了我!”這一點確鑿無疑,令南子憤怒不已,促使她不停迴憶。


    有疑點的人很多,身邊的宮甲親衛,趙丘裏的所有人,再就是……


    她猛地迴想起樂靈子如何有條不紊地配置湯藥,如何將金杯遞到自己手中,如何靜靜地聽著自己傾訴,眼睛裏永遠帶著憐憫和淡然。


    南子明白了,有人背叛了她,某個她曾經深愛的人,這是心中最殘酷的傷口了。


    想通一切後,南子淚水盈滿眼眶,整個身子都在抽搐,還哭出聲來。


    ……


    當晚南子哭著入睡……從頭到尾。


    即使在夢中,南子也無法平靜,她夢到年少時和樂氏淑女的玩樂,她是她唯一能信任的夥伴。她們共享一切,一起學商頌、學紡紗、拖著長長的衣袖學舞樂。十一歲時,南子偷了一樽米酒,慫恿靈子喝下,兩人醉著擁成一團,醒來時微笑著輕撫對方的秀發。她倆還共享衣物、床榻和佩玉,直到傅姆嚴肅地警告,說諸侯之女和卿女的規格不同,一旦混用就是僭越大罪,這才作罷。


    在知人事後,她還曾有意無意地調笑說,要與她共享第一個男人呢……


    當時靈子隻是笑笑,不置可否,隨著性格的差異,兩人的共享越來越少,最後連實話也不怎麽說了。


    “靈子,為何要出賣我?”


    為何要這麽做?為何要將自己推入火坑?她沒想過樂氏會做出這種事情。她們本是最要好的閨中密友,她向她求一份致命的毒藥,她卻將她迷暈。


    “一定是為了活命,你便將我獻給了包圍趙丘的叛軍,以此換取活命,好等待你的士在婚期到達時來迎娶你!”


    “是了,你覺察到了我與趙無恤的往來和通信,於是心生嫉妒!”


    南子就憑借自己的猜測,大膽想象出了這樣一個過程。


    於是,哭泣的聲響和抽搐停止,變成了咬牙切齒。


    南子不斷地往心中的怒火添加燃料,因為怒火強於淚水,強於悲傷,強於黯然神傷。


    “不報此恨,羞為商湯子嗣!”


    ……


    少女的怨恨綿延而細長,卻是促使她在絕境裏堅持下來的良藥。


    南子從臨窗的案幾後能看到桐宮內外的許多事情,與宮中的平靜相比,內城外郭卻是繁雜而慌亂的,每天都有手持兵刃的兵卒開出去,每天都有受傷的人撤進來,商丘成了一座大兵營。


    “叛亂還在繼續,尚未停止。”南子如是猜測,她被擄迴來時,右師樂大心和四公子控製了公室的兵權,據說還控製了宋宮和國君。他們已經擊敗了向氏,守衛宮禁的皇氏也有倒向他們的意思,若是沒有外部幹涉,僅憑樂溷那個廢物,是絕對沒辦法扭轉局勢的。


    所以在南子想來,她應該是被四個叔叔控製了……


    但南子無從證實自己的猜測,除了閉口不言的隸妾和陰著臉的古板傅姆外,她沒有任何訪客。


    關押她的人無疑十分了解她,除非是像樂大心那種行將就木的老人,否則沒有任何男子能頂住南子的魅惑。


    傅姆們老練而冷酷,根本不理會她,而隸妾們膽小而怕事,她們為南子帶來膳食,替她更換衣物,但無人敢跟她說一個字,就算是南子揪著她們的頭發追問,也得不到任何答案。


    究竟誰才是關押她的真正幕後操手,在她被囚禁於桐宮期間,窗外的世界裏發生了些什麽,宋國的局勢究竟怎樣了,她的侄兒公孫糾,她的父親宋公,還有“出賣”了她的樂靈子逃到哪裏去了?她統統都想知道。


    “帶我出去,去見這裏的主事者!”南子曾用自己最威嚴的語氣命令,但她得到的唯一迴答,就是關門的沉悶聲響……


    南子覺得自己快瘋了,曾幾何時,她的眼線和耳目遍布宋宮內外,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傳入她的耳朵裏,現如今,卻隻能依靠枉然的猜測來度日?


    她的耐心已被磨得跟紙一樣薄,於是被關押的第十天,她開始進行謀劃,她要逃離此處,再不濟,也要得知外麵的消息。


    當南子微笑著施展魅力時,會上當的隻有男人麽?


    ……


    這裏的人南子從前都沒見過,可能就是留守桐宮的宮人,哪個受寵的公女會沒事來著陰森黑暗的地方閑逛?


    但南子心裏卻已經確定了目標,她瞄準了一個害羞而幹瘦的女孩,她是來伺候南子洗浴的,這意味著南子有足夠的時間來攻陷她。這些從小入深宮的士人家的女孩都沒什麽見識,她們年輕,天真,容易上當。


    於是等到下一次沐浴,當那小隸妾拉為南子展開秀發時,她開始漫無目標地閑扯,笑聲咯咯地響個不停,像一隻歡快的百靈鳥。


    南子的自言自語涉及到方方麵麵,從宮中的宴饗,到周邊城邑的風光習俗,同時也在仔細觀察著那小隸妾的舉止:說到什麽話題時她手臂緊繃,說到什麽話題時她麵色放鬆,南子漸漸猜到了她是哪裏的人,究竟是什麽身份出身,家中可還有親屬?


    同時南子也覺得這個世界真是荒謬,以往那些捧著她腳尖的宋國卿大夫子弟,南子根本不會全身心地投入到與他們的對話中去,而是極盡敷衍。倘若被那些追求者知道了她今日的表現,那還不得嫉妒死這個小小的桐宮隸妾?


    一直到第十七天,又一次沐浴時,南子乘機提起了她猜測中這小隸妾入宮前居住的城邑,形容那兒被叛軍血洗的慘狀。小隸妾還是沒迴答,但當南子偏過頭看她時,隻見她臉色蒼白,緊緊地攥著手。


    猜對了!


    “我可以幫你尋找親人音訊。”


    “唯唯……”小隸妾終於吭聲了,南子興奮得幾乎要光著身子從大木桶中一躍而出,她仿佛贏得了一場殊死的宮鬥般開心。


    那麽,那個關押她的人,究竟是誰呢?這是南子首先要知道的問題。


    ps:等會還有一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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