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五千大章頂兩章了


    若是放在後世,趙無恤這種隻強調士對主君忠誠卻忘了國君的行為,一定會受到眾儒生口誅筆伐的。


    但好在這是個流行“家臣而欲張公室,罪莫大焉”的時代,且不說各個如同獨立邦國的邑。魯國之士也曾一度隻知道效忠季氏,不知道魯侯。孔子及其弟子也在列國間跑來跑去而無常主,他雖然提倡臣事君以忠,卻沒強調過具體要忠於哪個君。孔門弟子們的覺悟沒孔丘高,也沒覺得趙無恤這麽做不對,這便是時代的意識在作祟了。


    還沒等公西赤等人從小學四科以禮為首的興奮勁裏緩過來,接下來一一公布的三科和各自占用的時間,便讓他們意識到自己受到了極其嚴重的挑戰。


    除了禮科外,小學裏的國人童子們還要學習書科,也就是識文認字;射科,也就是拉弓射箭、蹴鞠、狩獵、乘馬等軍事運動的統稱;此外還有數科,當然沒有計僑平日玩的方程那麽高端,隻是教授最基礎的六甲、五方、算術……


    且不說趙無恤將六藝裏的駕車換成了乘馬,讓公西赤等堅持駕車,拒絕單騎的保守者眉頭大皺。而數科,雖然也是君子六藝之一,卻從來都是禮樂的陪襯,但在小學那每月十天的課時裏,第一的是射科,數科和書科、禮科各有兩天。


    射科的夫子主要是從軍中選擇,書科、禮科主要是孔門弟子,數科則是計僑那一幫子學徒。


    亂世重武,這一點讓人無話可說,但公西赤等人這才意識到,在西魯除了儒家。以及漸漸成型的醫家外,還有另一門私學存在。


    數科,它創始極早。卻融於官方,平日裏存在感不強。但現如今無論是各邑計吏。還是府庫小吏,行走列國的商賈,都和這個玩“周髀數字”的學派有所牽連。其包含領域也極大,小到市肆上的討價還價,中到每年量入為出,大到測天之高,地之緯!


    他們敏感的神經被牽動了,前些年在曲阜遭遇少正卯弟子挑戰的曆史猶在眼前。據說此人近來又在攻奸夫子,這種事情眼看就要在西魯重演?


    哇呀呀,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總之,當並不被看重的數科之“末”地位等同於自己的禮樂之“本”時,一些激進的孔門弟子開始在一些場合非難數科弟子,這才有了公西赤和計僑在趙無恤麵前的抬杠。


    “數科在孔門裏也是君子六藝之一,和禮樂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為何就要被歧視?對於那些小學裏的弟子來說,學會算數才是安身立命的不二法寶。日後他們或為商賈。或為吏,或進入軍中,若是連稅賦、上計都算不清楚。不會測山坡高度,不會量河流深淺,不懂統籌輜重粟米,不擅調度師旅人數,還怎麽做司寇的棟梁之才!?”


    “不然,數科隻是小道,禮方為綱常大道。禮是上天的規範,大地的準則,民眾一切行動的依據……”


    計僑在強調一個人不會算數和鹹魚有什麽區別。別說想要為官為吏,甚至無法在社會上立足。而公西赤則一直在強調禮這東西。是上下之紀,天地之經緯。民之所以生也,童子不可不學禮。


    趙無恤心裏好笑不已,麵前的兩人地位不可謂不高,職權不可謂不重,卻爭得麵紅耳赤。看上去是蝸角之爭,可深層次裏,卻是第一次決定數家和儒家地位的較量。不過他看著眼前這一幕怎麽這麽熟悉呢?仿佛後世高三複習時間緊張時,政治老師和數學老師為了一節晚自習的歸屬而掐架。


    不過有所競爭也好,但公西赤料錯了一件事,趙無恤可以讓孔門弟子去教授知識,卻不能過度傳播思想,因為官學培養的弟子目的明顯,都是要學而優則仕,去經世致用的!


    正因為如此,趙無恤才不由分說地兼任了分管教育的大祭酒一職,無論儒、數、醫各家,想要發展壯大,自己去搞私學學術去,官學這一塊,不能讓他們隨便插手劃山頭。


    眼看爭論就要演變成動手動腳了,永遠在學術爭議裏把自己放在仲裁者位置,不親自下場爭辯的無恤才敲了敲案幾,緩緩說道:“數科的時間絕不容裁減,書科和射科同樣不能削減,此事到此為止,禮在尋常生活裏也能修習,不必專門占用時間,因為我想要官學出來的學生……”


    他嘴角露出了一絲戲虐的笑:“希望他們能夠德、智、體、美全麵發展。”


    ……


    “德智體美全麵發展?子貢,你知道此話是何意麽?”


    隨著濮南的打通,子貢也會時不時乘船往鄆城一帶走一趟,甚至參與到碼頭的建設和經濟策劃裏。


    他是如今孔門弟子裏最受重用,立功最大的一人,所以公西赤巴巴地跑來請教。


    子貢商賈出身,對數科倒是十分親切,他現在算盤和周髀數字用得極為純熟,都快趕上計僑了,但出於對孔子的崇敬,不好意思說出多學點算數的確比空學禮樂有用這句話來,他抿了一口溫湯說道:“其實就是字麵意思,不難猜測。”


    “德乃道德,學禮樂方能修其德;智乃智慧,解數科題目最能考量智慧;體是體魄,君子必修射術,閑暇時則蹴鞠,赳赳武夫,公侯幹城,沒有體魄如何入伍作戰?稍微年長些的便可以教授騎馬……”


    公西赤嘟囔道:“其實以我看來,駕車更好些,晉人處戎狄之間,習得狄人乘馬穿絝的習性,司寇別處都好,就是這點頗有以裔亂夏之嫌……”


    子貢搖了搖頭:“此話不可再輕提議,你不知道,司寇之所以能夠在趙氏中受重視,就是靠一次單騎走馬的狩獵做到的,此後趙氏輕騎又屢立奇功。前段時間讓年長的入學弟子騎馬射箭,穿方便活動的狄絝。的確引發了不小的抗議聲……”


    何止是不小,簡直就是群起而抵製了,許多孔門弟子和地方氏族認為“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拒絕讓家中子弟修習騎射。


    趙無恤倒不指望那些每月隻有一天騎馬課程的少年能騎射,但以後的大趨勢是單騎走馬將廣泛適用於軍中,到時候還得給他們尋車子不成?但也沒想到居然引發了如此大的反應,感情這些魯國人覺得晉人穿沒事,當推及自己時就不行了?魯的風氣真是比晉要保守太多。


    他立刻想起了後世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的教訓,不敢怠慢,馬上宣布道:


    “上身著窄袖短襖。下身穿絝是無奈之舉,這樣做狩獵作戰都比較方便。騎兵來如飛鳥,去如絕弦,無人能及,我帶著這樣的軍隊馳騁疆場,這才能戰無不勝。此舉是師狄長技以製齊,但平時裏貴族國人依然穿華夏衣裳,絕不改變!”


    這讓反對聲少了許多,人心也安定了下來。


    子貢覺得,現在不少孔門的敵人都在趙氏勢力裏入仕。如盜蹠,如名法之士鄧析,夫子也和趙無恤有些難以調和的矛盾。在此敏感的時刻,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是很被動的,這時候能不惹事就不惹事。


    他繼續解釋道:“至於美,入學的弟子第一堂課便被夫子教授,所有人都是華夏之人,中國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故稱夏。這就是所謂的德智體美了,現如今的遊士,哪怕隻有其中一項也能做人家臣了。司寇想要的還真多……”


    ……


    項橐這個貪玩的童子剛好在入學的年齡之內,先前無恤沒太注意他的輟學狀態:公輸班是在工坊跟父親學手藝。項橐則是懶洋洋地覺得自己的水平遠不是小學夫子能教授的,不如省下束脩。待再過幾年尋一名士追隨。


    可好日子很快結束了,自打那次在孤獨園打了照麵後,趙無恤就對他上了心,不由分說安排入官辦的學校。這些“學室弟子”都在鄆城府庫中立有花名冊,夫子不僅可以隨時使喚他們,還可以笞打之。當然,對於這些學生,趙無恤也有一些優待,可免除他們的稅錢。


    項橐不是號稱神童麽?那就要禮樂書數四項全部合格!神童多早夭,無恤希望他能多鍛煉鍛煉瘦巴巴的體魄,日後說不準是個棟梁之才。


    學校上課沒有後世頻繁,每月十天,隔日休息,但項橐卻覺得無聊透頂,若非他氣力拉不開弓,跨不上馬,早就展示神童本色,羞辱夫子一番強行畢業跑了。


    不過這日子偶爾也會有趣一次,這一日,夫子像是炫耀傳家之寶般向他們展示了一本書,不是竹書,也不是金貴的帛書,而是紙書!


    “《三字經》?”


    公輸班家就在造紙坊,項橐沒事經常跑過去戲耍,雖然核心部分不能進取,卻也清楚大概。雖然竹紙還在試製,但質量超過公輸紙,價錢卻沒增多的藤紙卻已經弄出來了,隨著低劣紙張的降價的推廣,紙書這種新鮮東西也開始露麵,隻是比較稀少而已。


    學校的弟子們隨即被布置下了作業,跟著夫子誦讀《三字經》,並抄寫之,識全了上麵的字,並且能解釋出含義,便算是過關,可以繼續研讀《詩》、《書》了。


    “要用此書來教吾等識字?”旁邊一個鄆城本地的氏族子弟是個半文盲,隻會寫自己的氏和名,咬著毛筆尖皺眉不已。


    項橐一邊默誦道:“沒錯,司寇以三字為間隔,將古今典史、禮樂、醫藥、常識都包含進去,比如這段,教不嚴、師之惰、子不學、非所宜,是用來勸學的。這段夏有禹、商有湯、周文武、稱三王、夏傳子、家天下,是講典史的。稻粱菽、麥黍稷、此六穀、人所食、馬牛羊、雞犬豕,是講五穀六畜的。一切都朗朗上口,簡明扼要,汝等十餘歲的孩童來學習再合適不過了。”


    他說話一向老氣橫秋,仿佛他已經二十,而不是十歲。


    印刷這種東西為時尚早,反正春秋之世很多書字數也就幾千幾萬,手抄也不是很難。所以便有了他們眼前的魔改版手抄本《三字經》。無恤迴憶和篩選它們可花費了不少時間,實在想不起的便隻能原創了。


    所以小項橐還是看出了幾分不妥,他喃喃自語道:“怎麽感覺有幾句中間像是缺了幾行似的?”


    ……


    完成運送鹽、糧事項。交割完春季的收支後,子貢小心地詢問道:“宗周的國學有小學、大學之分。不知司寇的育才之校裏有沒有大學?”


    無恤瞧了他一眼,自然之道子貢作為勢力裏的孔門弟子之首,這句話當然不是隨便問問的。


    但他希望子貢能在商言商,不要攙和進這淌渾水裏來,於是他便笑道:“暫無,正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化是見效最慢的。放眼西魯,早年的鄉學基本都名存實亡,所以隻能從最基礎的開始,等過上三五年,培育出一批年輕人再說其他。”


    其實趙無恤有話沒說全,在他和張孟談的謀劃下,大學肯定是要辦的。因為官學的目的很明確,弟子們是為了將來能入仕當官,沒有私學摻雜了那麽多理想和學術。但光靠小學教授的這些基礎知識,隻能培養出低級的邑吏。卻不能有更高一級的人才。


    所以在他的設想中:“國人之子十歲入小學,學四科。長於騎射、五兵者十五歲可入值黑衣,不欲參軍者十五歲學於大學。稱之為俊士。俊士行冠後受考察,的確有才幹者可以為吏,表現優異者再由吏轉為官。”


    春秋之時,官與吏還沒有後世那麽涇渭分明,孔子從區區小吏混到大宗伯、中大夫,走的也是這樣的曆程。


    這是在仿照宗周時已經有雛形的薦舉製度,但是,經過層層篩選,真正能進入大學的國人子弟。畢竟是少數,但卻也是和士人崛起一同打破血緣宗法世襲的重要武器!而且趙無恤打算讓文臣武將的分家早些來臨了。畢竟隨著發展,需要專業化的官僚。出將入相也容易造就六卿這種擅權的臣子。


    大學中的弟子分兩部分,小學畢業的俊士,亦或是的確有才幹的外來遊士。在科目上,趙無恤還是以經世致用為主,認為他們可以學習量入為出、起草文書、訴訟、律法等,當然,思想政治教育也不能停。


    但問題在於,西魯律法漏洞極大,太過簡陋了,他還在想要不要求趙鞅借擅長製定律令的鄧析來這兒一趟。


    這也是他現在不對子貢說破此事的原因,孔門之人對鄧析,可是懷有很大敵意的……


    因為時代和錢糧有限,官學暫時隻對國人和軍吏子弟開放,但庶民、野人甚至於氓隸也不是沒有上升的空間。


    趙無恤一直相信一句話,社會就是一所最好的大學。


    所以此外還有農、工、醫等三個特殊的“學校”,皆有專精,與官學屬於不同的係統,但學有所成後都有可能為吏為官。


    “學而優則仕!”這是讓無數人激動不已的口號,而且這個比例比後世的察舉、科舉可大多了,趙無恤也發誓,總有一天,一定要做到有教無類!雖然那可能是幾十年後才做得到的事情了。


    至於讓妾室伯羋關照的那些孤女,她們雖然修習紡織家政,聰慧者甚至能教予禮樂書數,但趙無恤為了避免刺激古人,暫且不搞女校這東西出來了。


    對了,還有被趙無恤收養的“羽林孤兒”。


    那五十多孤獨園的少年已經被聚攏起來,教習五兵騎射,趙無恤希望,五年,甚至是十年後,他們能成長為羽林鐵軍!


    ……


    收起對未來的憧憬,趙無恤又詢問子貢道:“我聽聞柳下蹠在大河之上掀起了好大風浪,連陳氏運送銅錫的大船也給劫了,還運了五百斤青銅來西魯,不知道何時能到?”


    子貢一怔,沉吟了片刻。


    盜蹠,也是子貢心裏的一個疙瘩,孔門弟子是不會原諒此人的,但他是個聰明人,所以能忍著與其共事。而且不得不承認,盜蹠在幫助西魯反擊齊國的貨殖戰爭上出力頗多。


    至於私掠是否太過分……戰爭尚未結束,何況是齊人禁鹽在先,他和趙無恤隻是合理反擊而已。至於那些被殃及的商賈,隻怪他們倒黴了,他端木賜能揚人之美,卻不能匿人之惡,以直報怨的心理極強。


    於是子貢說道:“從大河到陶丘要走陸路,然後才能順流而下,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本來說好兩鼓青銅裏,盜蹠自己可以分三成,但他很聰明,將自己那一份也送迴來讓趙無恤分配發落,趙無恤最後也得示之以不疑,換成錢帛補償他。


    趙無恤也在思量,運迴六成的話,也足足有六百斤之多,用來做什麽呢?鑄鼎簋等禮器?他才沒那麽傻,亦或是鑄上十多萬枚醞釀已久的新錢幣?畢竟魯國的貝幣他是越看越不順眼,而在西魯流行最廣的齊刀是敵國的貨幣,也得隨時放著齊國開始玩高級經濟製裁,狠狠殺他們一刀。


    正當他思量的時候,卻聽到外麵傳來通報聲,隨後虞喜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


    “出了何事?”


    “司寇,有消息從衛國傳來,柳下蹠在大河上與陳氏船隊接戰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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