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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人的這次反擊事發突然,所幸趙無恤的馬戰經驗已經極其豐富。麵對對麵密密麻麻的敵人,無恤略微放緩了馬速,兩腿夾緊烏蹄的馬腹,一手緊握馬轡,居高臨下地揮動長矛,將最先朝坐騎砍來的一柄戈挑開,手下也不留情,噗呲一聲,順勢刺入一個齊卒的腹中。


    他甚至來不及看清死在手裏的這個齊人長什麽樣,就猛地一拔矛,擲出將另一個想過來將持旗邢敖砍翻的齊國軍吏釘在地上,鮮血殷紅。


    至此,他也從第一梯隊漸漸落到了後麵,騎從們紛紛從側麵繞過,將主將護在中間。無恤也不客套作偽,直接棄矛開弓,駐馬騎射,每射一箭便從倒地的屍體邊奔馳而過前行一段距離。


    很快,就把圍上來的第二波齊國兵卒殺散,騎兵連破七座齊營,席卷近半,離齊軍的輜重糧草更近了。


    但齊兵眾多,足足三千之眾,殺散了一波,又上來一波,接連衝過三波圍堵,無恤感到壓力倍增。


    鼓聲稍停,敵人暫歇,無恤轉迴頭,挽弓四顧。騎兵的速度優勢也就到此為止了,此時隨無恤衝殺的騎從們好多都從騎馬改成了步行,放眼看去,仍留在馬上的大約隻有一半。


    不過,盡管兩百人棄了馬,但因輕騎士們皆身著皮甲。又經過嚴格訓練,故而傷亡僅有數十。多數人縱然渾身血汙,然而精氣神還不錯。他們或持短劍。或挽角弓,圍在無恤周圍保護,但沒有餘力再衝。


    初升的太陽仿佛不忍看著橫屍遍野的慘烈場景,隱入了雲層間,天空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烏雲密布起來。


    在那指揮者和鼓聲的激勵下,眼前的齊人雖然隻是輜重部隊,可不是一擊既潰群盜,更不是不禁打的衛人能比的。他們是曾經稱霸諸侯的驕傲齊人,雖然國君苛刻不惜民。但直到數百年後,這個國家依舊出了無數兵法家,讓諸侯戰栗,決不可小覷。


    ……


    剛剛被擊潰的那批齊卒雖然四下逃竄,但其中帶頭者紛紛被斬首,這導致有更多的齊卒蜂擁跑來,還有些弓手在遠處開始射箭。


    零星的箭雨朝騎士飛來,而無恤則帶人與之對射,一枝飛矢從左方朝趙無恤的馬射來。卻“咚”地一聲插在木盾上,是穆夏的盾。


    “齊人還有千餘能戰之眾,若是合圍,吾等討不了好。虞喜怎麽還不過來!?”穆夏手持劍盾,是擋在無恤身前的最後一道防線,此時不由念叨起同伴來。


    “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他話音未落。透過紛亂嘈雜的戰場,一陣悠長的號角聲從齊營東西兩端響起。它低沉渾厚。充滿哀悼之音,加入了這場黎明的大合唱。吹號者氣力十足,嗚嗚聲連綿不絕,直讓人以為有萬千伏兵。


    齊人頓時大驚,迴頭一看,卻見東麵,又有甲胄鮮明的三百輕騎已經渡過了溪水,奮力從齊人漸漸成型的陳後掩擊,有位高瘦的黑甲騎吏一馬當前,揮矛奮擊。


    西麵,一位未著寸甲的壯漢睚眥欲裂,扔掉號角後發出了一陣怒吼。他奮力把手中短戟投出,如流星趕月,戟頭從岸邊齊卒的前胸刺入,穿出體外。他身後近百悍卒也邁步越過溪流,衝入齊營中,所到之處如同摧枯拉朽。


    正是虞喜的偏師和田賁的近百名悍卒,他們在戰前負責裝作伏兵,等到騎兵衝陣完畢後,則負責下山完成致命一擊!


    援兵到來後,無恤這邊也士氣大漲,還在馬上的騎從們縱馬稍退,再度發動衝擊,有趙無恤的英勇殺敵激勵,他們所向披靡。武卒盾劍手在穆夏的帶領下也跟了上來,左砍右殺,勇武無敵,邢敖則竭盡全力高舉玄鳥大旗,飄揚不倒……


    ……


    方才,趙無恤從正麵擊穿齊人七八座營寨,凡經過處,齊人無不潰敗。此時,又被虞喜和田賁從後夾擊後,更是雪上加霜。


    無恤帶著手下剩餘的四百餘人從南向北繼續拔營破寨,朝敵軍衝去。他騎在馬上急馳而過,身邊圍繞著數百騎兵,寒光和殷紅在矛尖閃耀,趙氏的炎日玄鳥在頭頂翱翔。齊人的殘餘部隊遭到了三麵夾擊,在衝擊下徹底潰散,有如被鐵錘敲打的瓷瓶,支離破碎。


    戰鬥已經沒了懸念,齊人在連續敗退後一度打算逃走,可因為營地被溪水三麵環繞,冰冷的冬日溪流讓人不敢下腳。何況對麵還有些持弩的武卒靜待送死,所以多數人還是選擇了投降,隻有百餘人逃出生天。


    可戰事也不輕鬆,還有部分齊人頑抗不已,戰後,趙兵一共損失了近兩百人,許多人都是在死人堆裏找到的,齊卒和趙兵混在一起,倒在迅速變冷凝固的血泊裏——雲層烏黑,周圍越發寒冷,似乎要變天了。


    等無恤再見到虞喜時,他騎的已不是原本那匹灰馬,而是一匹花斑馬。穆夏的盾牌也連換三個,前兩個被箭雨和戈矛擊成碎片,他手上這塊蒙皮木盾上依舊刻畫著深深的劍戈痕跡。


    萬幸,左膀右臂和無恤本人都安然無恙,但他黑底描紅的精良皮甲幾乎被染鮮血成了漆紅色,雖然這些血多數是別人的。他唯一受的傷,還是因為持矛的與人體劇烈碰撞而迸裂的右手虎口,此時貂皮手套裏滑膩不已,隱隱作痛。


    但他沒時間去管,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他讓生者打理死者,將己方人馬傷亡情況統計一下,方便決定接下來還能否快速機動。虞喜則帶著數十騎去南方監視塗道,謹防齊人援軍。又讓屬吏去將俘虜的兩千齊人捆到一起,再清點繳獲的糧秣輜重,乃至於車馬,以待稍後發落。


    最後,無恤還檢查了坐騎“烏蹄”身上,並未發現重創,僅有幾處擦傷。於是他鬆了口氣,將馬兒交給騎從後,在一處安全的營帳內無力地坐倒。


    他在邢敖的幫助下脫下手套,乃至於硬邦邦的皮甲,將其扔在地上,活動酸痛發腫的手肘和手指。


    “古來征戰幾人還……”不知為何,他突然對邢敖說出了這句話,少年身上也挨了一箭,所幸隻是透皮的擦傷。


    戰爭,無論是過程中還是戰勝後,都沒有詩人邊塞詩裏的美妙雄壯,隻有戰前你才會去想那些威武雄壯,打仗時隻會思考如何讓自己不死,讓手下人不死。戰後則隻想將自己灌上幾鬥米酒忘卻恐怖的廝殺,然後拖著疲憊的身體找處柔軟的毛皮床榻好好睡一覺,身邊要是有心儀的女子侍候則更佳。


    齊人這一支輜重部隊至少攜帶著十多萬石糧食,如今一次性落入他的手中,但無恤暫時無法帶走這些。齊侯得知糧食被劫恐怕會暴跳如雷,再派數千人迴來救援,他們至多隻有幾個時辰的時間處理後事,將這些糧秣燒掉,或許是最好的辦法,雖然無恤也有些舍不得。


    至於那兩千多齊人俘虜,怎麽處理也是個大難題。坑殺降卒這種事情別說他那顆後世的腦袋接受不了,若真這麽做了,恐怕會被全天下群起而攻之,畢竟這時代還是春秋,不是戰國。


    正在趙無恤思索的時候,營帳外傳來了穆夏的嗬斥……


    ……


    嗬斥之後是請示聲,是田賁的聲音,似乎有事。


    “進來罷!”


    在屬下麵前,無恤必須維持自己的威儀,他整理儀容後,隻見穆夏首先掀開營帳帷幕鑽了進來。這位憨厚的大個子雖然疲憊,卻換上了新的劍盾,一直守護在側。


    一群人跟在後麵,是些手腳粗壯的悍卒,大多是田賁手下的輕俠。他們打的太狠,太不要命,幾乎人人帶傷,皮甲凹陷,渾身髒汙。這些人在外麵嘻笑不停,見到無恤卻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頓時安靜下來,乖乖下拜稽首。


    田賁一直以對趙無恤的絕對忠誠駕馭屬下,而趙小司寇的英勇也讓他們敬佩,所以都發自內心的服從。


    隨後才是田賁,他手裏還拽著一位披著白裘,著深衣廣袖的青年。


    青年眉眼清秀而高傲,那白裘是用幾十隻白狐的皮縫製成的,舉世難覓一件。裏麵的衣料也極其光鮮,墨與朱紅相間,是諸夏公卿最喜歡的顏色,隻是鑲著玉和玳瑁的高冠歪了,顯得有些狼狽。


    而他的佩劍也被田賁扔到了地上,那是最貴重的檀木劍鞘,鑲著金玉,華麗雍容。


    此人不簡單,無恤帶著疑問的眼睛看向了田賁。


    “稟司寇,是在中軍大帳外捉到的。”


    大帳外?大概是隨軍的某位齊國顯貴罷,還不是一般卿大夫,或許是齊公族?或某個大邑的主人?


    “你是何人?”趙無恤身體前傾,朝那貴族青年問道。


    “餘名陽生。”那說著標準雅音的青年最初有些慌張,此刻卻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看得出他受過良好的貴族教育,即便是這光景也不失禮儀。


    “陽生?”趙無恤皺起眉,細細迴憶這個似曾相識的名。若他沒聽錯的話,這青年就是那個大喊一聲讓齊人士氣複振的人,那個齊國輜重部隊的統帥。


    那齊人貴族青年高高昂起了頭,像一隻鬥敗後依然假裝不屈的公雞,但戰栗的身體卻暴露了他的害怕。


    似乎對無恤不知道他的名而氣惱,他又多此一舉地強調道:“餘乃齊侯之子,公子陽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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