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平是晏子的諡號,記成他的字了……下午還有一章


    四十年前,齊國崔杼之亂,齊莊公被弑,晏子這位“不死君難”的智者逃過了那一劫。隨後慶封滅崔氏;欒、高“二惠”與陳、鮑驅逐慶封;陳鮑驅逐欒、高三場大亂,他從未卑躬屈膝,卻奇跡般地保全了自己的宗族,在齊侯杵臼時相齊,創造了一段難得的安定時期。


    晏氏自晏桓子後開始崛起,到晏嬰時成為上大夫,一度執掌齊政。雖然他從不為自己家謀私利,家無筐篋之藏,居於商賈之裏閭,家有老妻卻推辭齊侯賜予的美室美妾。但擋不住他名聲太好,民眾扶老攜幼前來歸附,如今已經成為齊國在國、高、陳、鮑四卿下的第五強家。


    但他終究還是沒逃過司命的催促,晏子去世的消息傳出後,臨淄民眾萬分痛心,數萬人走上街頭同悲,掛滿了墨旌和素稿。


    據說在晏子病重將死時,特地鑿開楹柱放進一封帛書,對他妻妾們說:“楹柱中的信,阿圉年長後再給他看!”


    晏嬰老年得子,其子晏圉尚未及冠,卻被齊侯直接授予上大夫之爵,養於公室,請名師教其君子六藝,以繼承晏子的宗廟家邑。


    晏子遺書裏寫了什麽外人不得而知的,或許是對齊國未來的預言,或許是指點後人保全宗族的妙招。


    齊侯也十分哀痛,他用最隆重的上卿禮節,親自為晏子發喪,還捧著璧玉在晏子的黑色棺槨旁哭得死去活來。


    有人在旁勸道:“君上,這樣做不符合禮的規定。”


    齊侯哭得眼淚鼻涕都混到了一起了,他直接用素衣的寬袖一擦,說道:“汝等怎能知道晏子的好處?從前孤與晏子到遄台遊玩,一天之內他給我指出了三次過錯,逼我改正。現如今斯人已逝,還有誰能像他那樣公正、那樣時常督促寡人?沒有了晏子。齊國危矣!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禮不禮的!”


    國夏、高張、鮑國對於晏子之死都十分悲痛,唯獨高興的大概是高唐陳氏。唯一的克星已死,陳氏父子明麵上雙目垂淚,迴家後則彈冠相慶。抓緊了削弱齊公室和其他三卿的謀劃。


    而晏子的諡號也由齊侯親自選定了。


    諡曰“平”!


    治而無過曰平,無災罪也。


    執事有製曰平,不任意。


    布綱治紀曰平,施之政事。


    於是晏子自此便被天下人尊稱為晏平子、晏平仲!


    ……


    魯國方麵,剛剛完成更改魯昭公陵墓。威望正隆的孔子也穿上了端莊的禮服,帶著弟子們朝臨淄和晏邑的方向垂拜,雖然晏子並不欣賞他,甚至阻礙了他在齊國的從政之路,但孔丘卻十分讚譽其人。


    他曾稱讚說:“晏子善與人交,久而敬之。”這會又無奈地感慨道:“扶助拯救民眾卻從不自誇,言行裨補三位君主齊靈公,齊莊公,齊侯杵臼的過失卻不矜功自傲,晏平子果真是君子啊,惜哉。”


    趙無恤的廩丘,也趕著這場波及全天下的風潮。降低了飲食規格,推遲了南下陶丘的計劃,好為晏子默哀。


    晏子頭七的遙祭當日,他對冉求、公西赤、闞止等屬吏說道:


    “叔孫穆子曾經說過,像保姓受氏,以守宗祊,讓後世不絕祀,這樣的卿大夫任何邦國都不少見,這些人僅僅是及身而止,沒什麽值得炫耀的。但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這三者能得其一的士大夫萬中無一。然晏子之德無人能挑剔;晏子相齊,輔佐三代齊侯。有大功於國;其言語詼諧睿智,出使楚國之事為列國行人所傳頌效仿。如此,晏子可以稱之為……


    不朽!”


    對晏子也極為敬仰的闞止今天有些走神,聽到趙無恤這話,總喜歡直言自己觀點的他反問道:“


    “想要不朽何其難也,百年內天下人人讚譽晏子。但五百年,千年後尋常人不知其名,兩千年後他的姓氏和功績言行或許就湮沒無聞了。司寇就這麽能夠篤定,這世上真的有死而不朽者?”


    趙無恤一笑,斬釘截鐵地說道:“然也,我可以肯定,兩千年後的人,縱然不知道現任齊、晉國君是誰,不知道列國執政是誰,但晏子之名卻耳熟能詳!他的事跡將流芳百世!”


    闞止聽呆了,趙無恤此言如此的肯定,仿佛他穿越千年見證過一樣,讓人不得不信。


    無恤當然能確定,他與晏子跨越數千年的相識,大概是從那篇《晏子使楚》開始的吧?


    但如今,他也隻能感歎道:“遺憾啊,我卻沒能和這位智者見上一麵,聆聽他的教誨。”


    ……


    六月中旬的時候,晏子的喪事也傳到了晉國。


    晉齊兩國雖然處於敵對狀態,但晉侯依舊專程為晏子減低了飲食規格,罷朝一日,六卿之邑亦然。


    這是對這位風趣聰慧的政治家的一種尊敬,他雖然身高不足六尺,但其德,其功,其言卻足以讓晉國所有卿大夫側目!


    六卿同時也在揣測不已,晏嬰去歲秋冬久病,卻斷斷續續撐到了今年仲夏才去世。有人認為,晉齊兩國持續了兩年的爭霸戰爭之所以在甄、廩丘之戰後沉寂了這麽久,齊國也沒有乘著陽虎之亂攻魯,就是晏子的諫言在起作用。如今他這一去,戰端恐怕又要起了,隻是不知道齊國是選擇在秋收前還是秋收後發難。


    至於攻擊的地點,有人認為或是齊國陷沒於魯的要塞廩丘,或是與高唐隔河相望的夷儀……


    ……


    列國卿大夫雖然都有所表示,但最傷心的,還是吳國延陵季子。


    這位老者如今已經沒了年輕時的意氣風發,隻剩下風燭殘年的堅持,在吳國徐地證實老友晏子真的死後,又給了他沉重打擊。


    弭兵之會後,天下以叔向、子產、晏嬰、季劄為四賢,如今三賢已凋零,唯獨剩下吳國公子孤身一人了。


    悲傷過後,他卻很快就走了出來。因為吳國十多年前剛征服的徐地有些不穩,受吳王闔閭所托,老季劄特地帶著吳國的北上使團到這兒跑了一趟。因為為徐君掛劍之事,他在徐人中威望極高。徐子在被吳軍水攻投降後,甚至主動向吳王請求,莫不如以季劄為徐地的封君,他甘願為臣子,但卻被吳王否決了。


    季劄雖老。但他依然是吳王之位的合法繼承者!


    老吳王壽夢有四個兒子:長子叫諸樊,次子叫餘祭,三子叫餘昧,四子便是季劄。季劄賢能,壽夢生前也曾想讓他繼位,但季劄避讓不答應,於是讓長子諸樊繼位攝政,但壽夢死前下了遺命:一定要讓季劄繼位!


    他若是不肯,季劄的幾位兄弟就得兄終弟及,一個接一個地為季劄守著王位。等待他有一天能迴心轉意,坐上君位,好滿足先王壽夢的遺命。


    所以,過去的曆代吳國諸王,諸樊,餘祭,餘眛,王僚這幾人,在一些吳人看來,都是幫季劄占位子了。連闔閭刺殺王僚後。都不得不擺足姿態,親自跑去延陵“懇求”季劄繼位,好安撫沸騰的輿情。


    季劄再次拒絕了闔閭的虛情假意,他隻願意做他的延陵季子。


    此刻在徐地。一處裝飾簡單,卻擺滿了無數竹簡的居室裏,季劄對中夏士人打扮的吳國少年言偃說道:“晏子的聰慧天下無人能比,但他能逃得了內亂,能不屈服於人卻能保宗族身家平安,卻任舊逃不過生老病死。我也一樣。能避開王位,卻避不開大王的猜疑,如今就想守在延陵,隻希望能多教出幾個像你這樣的吳人,好傳播諸夏的禮儀,開化句吳的蠻夷之俗。”


    當年吳國太伯、仲雍斷發文身,拋棄了周禮,以荊蠻、於越風俗治國,長達數百年的時間裏棄在海濱,不與姬通,甚至被魯人視為野蠻的蠻夷。吳王壽夢之時吳人開始漸漸恢複舊俗,季劄就是其中代表。


    他隨屈巫之子狐庸學習中原禮儀,隨後代表吳國第一次正式出使諸夏,沿途種種事跡都傳為美談。


    言偃仿佛是季劄年輕時的寫照,他是延陵當地的吳國貴族,年少時也剪發文身,光著膀子,口咬短劍在江河湖泊間遨遊。稍稍年長後卻開始養發紮髻,拜在了季劄門下,跟著他穿冠帶廣袖,學習中原文字,詩書禮儀。


    如今略有小成,就將作為吳國行人屈瑕的助手北上,一來作為翻譯,二來他也想像季劄一樣,在北方觀禮、求學,好引入北方先進的文化,將“大吳之國,剪發文身”的荒蠻景象早日改變。


    言偃誠懇地說道:“諸夏士人相互稱唿必稱字不稱名,言偃尚無字,還請季子賜字!”


    季劄微微一笑:“吳人本是周室遊子,你如今北上求學,又是吳國的遊子,你的字就叫子遊好了……此去北方,不知想求學於何人?”


    言偃早就做好了打算:“聽說鄭國有位鄧析先生,長於律法訴訟,作竹刑。而魯國有兩位聞人,一是小宗伯孔子,擅長禮儀教化,二是少正卯,長於辯論博學,我或許會拜入他們門下。”


    季劄卻搖頭:“鄧析近來似乎正受鄭國執政為難,自身也難保。此外,如今魯國的聞人不止兩家,而是三家了!”


    “敢問還有誰?”


    季劄捋著胡須說道:“晉國趙卿之子無恤,頗有賢名,去歲的格物致知之說,修齊治平之說傳到了延陵,都十分發人深省。聽說他手下還有不少賢能,或擅長工匠技藝,或長於數科籌算之術,你途徑魯國西鄙時可以停留些時日,替我看看這個趙氏子究竟是何許人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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