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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析和籍秦的佐吏鄧飛一樣,原本是鄧國公族,鄧國亡後,他們的祖先向北逃到了新鄭,成了鄭國士人。


    鄧析在鄭國地位不算高,但名聲卻極其響亮,趙無恤在新絳時偶有聽說,到了宋國後消息來源廣了,雙耳就時不時會被這個人的各種事跡包圍。


    當年子產鑄刑書,開創了諸侯成文法的先河,鄭國也成為後世法家起源地之一。子產的做法已經是首創,還遭到了晉國大夫叔向的極力批評,然而,鄧析卻比子產更激進!


    趙無恤聽說鄧析欲改舊製,對子產所推行的一些政策很是不滿,年輕時便“數難子產之政”。子產對民間的輿論是很寬容的,曾經“不毀鄉校”,所以並未利用權勢讓鄧析這個反對派永遠閉嘴。


    子產去世後,子大叔執政,繼續實行子產的政策,鄧析依舊對子產鑄的刑書多有批評,於是自編了一套新的成文法,將其刻在竹簡上,人稱“竹刑”,據說比子產刑書要更好更全麵。


    當然,對鄧析負麵的評論也很多,老實質樸的宋國人就很不喜歡鄧析的“操兩可之說,設無窮之詞”,視之為詭辯。


    “這鄧析的名字,我在後世似乎也聽過,從目前的消息看,他可以稱之為法家,也可以稱之為名家……”


    趙無恤有在濮北的甄、廩丘建立一套律法製度的想法,但卻極其缺乏這方麵的人才,所以對鄧析頗有關注。但聽說他最近在新鄭炙手可熱,這區區兩邑士師的職位,不知道能不能吸引他……


    如今鄭國子大叔已死,七穆之一的駟歂執政,鄧析也蹦躂得越發歡實。


    他最近在新鄭聚眾講學,向人們傳授法律知識和訴訟方法,並當起了“律師”,幫助別人訴訟,大獄要求一件上衣作為報酬。小獄則要一條襦裙。鄭國民風開放,商賈遍布大街小巷,所以爭執也比較多,鄭人獻衣而學訟者不可勝數。


    所以趙無恤隻能先派人去新鄭打探消息。和鄧析搭上線,想辦法弄幾卷《竹刑》來觀摩觀摩,但卻沒法立刻把他誘來這兒。


    “更何況,鄧析曾公然宣稱不法先王,不事禮義。和儒家的根基全然相悖。他要是來了魯西鄙,法先王、重禮儀的孔子肯定會憤怒至極,我手下子貢、子有、子華三人說不準也會有顧慮,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啊……”


    趙無恤沒有“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大無私理念,他想要的“法”,至少在數十年內,必須是為他這個統治者的意誌服務的。要是來了一個桀驁不馴的刺頭帶著民眾鼓噪,他隻能盡量向子產學習,忍著不下手將其幹掉。


    ……


    在邑宰、司馬、士師、長老這四個各自擁有官署和佐吏的職位外,趙無恤還因地製宜。設置了城門吏、計吏、倉吏、廄吏、農吏、醫吏、工吏、市吏等,俸祿從鬥食到百石不等。


    計僑的數科學生們學以致用,做了計吏、倉吏。小公輸班的父親公輸克做了工吏,統轄魯國新來的匠人,扁鵲的徒弟子豹則是醫吏。他們基本都能各司其職,發揮自己的特長。


    甄氏在之前被趙無恤帶走的不少子弟都被加以任用,但基本都集中在廩丘。而廩丘氏族子弟則被安排到了甄邑上任,這種異地任職的方式也讓當地氏族和邑吏勾結變得困難。


    那百名趙鞅留下的趙氏家臣子弟也被他抽出部分,打散在各職守裏作為監督者。


    新政的架子已經搭建起來了,但這套班子隻能算勉強湊合。


    “現如今的甄、廩丘。要將衛、齊、晉、魯四個不同國籍,口音的官吏們捏合成一個緊密的集團,可謂任重道遠。別說一年兩年,甚至得花費數十年才能消弭他們的界限!區區兩邑三萬之眾尚且如此。何況九州千倍的土地和人口,由此可見,一天下是多麽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細細想來,秦朝為什麽統一後十多年就分崩離析,也就不足為怪了。


    雖然艱難,但隻能咬著牙做下去。誰讓趙無恤拚死拚活,就到手了這麽一個不上不下的開局之地呢?


    創律法,謀鄧析並不是目前至關緊要的事情,可以慢慢經營,趙無恤手頭最重要的,還是“從采邑到鄉亭什伍”這一項。


    實際上,西周早期是比較集權的,周王畿的六鄉六遂基層製度分為“比”、“閭”、“族”、“黨”、“州”、“鄉”,他們與“伍”、“兩”、“卒”、“旅”、“師”、“軍”一一對應。村社居民行政組織與軍隊的軍事編製兩兩相應、互相統一,這就是兵農合一的古製。


    西周的王畿漸漸分割,鄉遂和井田製度一起崩潰了,到了後期南國之師喪盡後,隻能依靠王畿大夫的領邑私兵征召作戰,防禦犬戎入侵,鄉遂漸漸被采邑製取代。


    各級卿大夫的封地名為采邑,邑有萬戶,千戶,有百戶,有十室,原來都是自然形成的大小居民點。凡此種種,散布在中原各地,屬於不同的封邑主或氏族,他們世代傳承,根據宗族血緣抱團而排外。


    到了春秋,甄和廩丘雖然實行衛、齊兩套基層製度,但大體上也是這種采邑製的延續。


    如此一來,就會造成行政分散而低效的情況,肉食者能統治駐紮在大邑,但其他小邑聚的控製,隻能指望各邑氏族配合。


    不解決這個問題,就無法將一個地區的民力和資源高效化利用,遇到戰時就得麵對和地方勢力扯皮和相互妥協的情況。


    焚券市義和秋收後,趙無恤如今已經在甄和廩丘建立了絕對的威信,兩地新的職守確定,新政便可以從上到下鋪展開來,隨著一封簡牘傳遍了各小邑,新的基層製度也開始推行了。


    “合小邑聚,集為亭、裏,裏中則設什、伍!”


    甄和廩丘兩邑之下,趙無恤設置了亭和裏,亭控製道路治安,有亭長,由趙無恤親自任命,下屬有求盜、亭父、亭卒,來往行人和商賈都要接受亭的盤查問話。


    裏是基本單位,所轄百戶左右,有各氏族長者或老者兼任的裏正,還有專注於農事的“力田”。居民以五家為“伍”、十家為“什”,將什、伍作為基層行政單位,也是征召時的作戰單位。規定裏中的民眾無論國、野、貴、庶,按氏名、年齡、籍貫、身份、相貌、財富情況一一載入戶籍,稱之為“編戶齊民”。


    “料民”等前期工作已經在之前兩個月內,在張孟談的主持下陸續完成,雖然這種人口普查方式自從周宣王以來頗受詬病,但現在已經是諸侯間尋常的事,眾人也見怪不怪了。想要了解一個邦國、城邑的力量,就必須知曉戶口幾何,田畝多寡。


    “裏”在無恤規劃中的是民聚空間,戶籍的管理與民戶的組織是其核心,裏正和什伍則是統治的基層單位。


    “亭”則作為趙無恤政權得以滲透到基層的單位,沿著塗道路徑形成線式分布,將作為行政中心的邑和裏串聯起來。


    這一點一線,就把甄和廩丘的基層徹底變成了一個“網”,一個趙無恤可以籠盡兩邑力量的大網!


    這便是他所說的“從采邑到鄉亭什伍”!


    說白了,既是對西周,乃至於較為集權的諸侯齊、楚兵農合一,政軍合一製度的效仿,也是戰國秦漢那一套地方製度的先聲,很適應目前濮北的情況。


    百餘年前的管仲改革,幾十年後的魏國李悝變法,後世的商鞅變法,無不如此。將集權灑向鄉亭裏閭,想盡辦法增加對基層的動員力度,就能富國強兵,就能拔得頭籌。


    ……


    在這些簡牘寫就,準備潤色後發往各亭裏的時候,年輕的公西赤曾擔憂地詢問道:“大夫如此大張旗鼓地更改製度,就不怕各邑聚的氏族們不滿,群起反對麽?”


    趙無恤卻笑著反問道:“反對?”


    “誰敢反對!”


    他目視身邊的成摶,讓他迴答公西赤的疑問。


    成摶的父親成巫身體漸漸不行了,無法遠行,所以此次留在了成鄉。趙無恤也懶得理會這是真是假,畢竟成鄉在趙氏內部依然是他名下的食邑,就讓成巫和竇彭祖等人繼續經營,雖然不指望他們能更進一步,但維持住成鄉的富庶應該沒什麽問題。


    不過成摶卻是有些忐忑的,對趙無恤也更加畢恭畢敬。


    但趙無恤授予他廩丘假士師之職,卻又讓成摶心中稍安,於是他分析道:“甄氏乃是全邑各族之首,如今在邑內服服帖帖,其他各小族又哪敢冒頭?不滿之前,得先想想每日訓練不休的武卒,還有如林的戈矛。至於廩丘齊人,在甄之役裏是被完全打怕了,那些昔日強悍的齊卒如今都成了順民。”


    “更何況,新設立的裏中,裏正通常由當地的舊氏族族長、老者擔任,原先的權力並沒有少,隻是多了受邑吏直接管轄而已,沒有理由與大夫為難。”


    聽了成摶的分析後,年輕的公西赤的三觀受到了巨大衝擊。


    ps:雖然“子產殺鄧析”這個謠傳比較流行,但看過左傳就可以知道,直到這一年,鄧析依然活蹦亂跳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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