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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無恤心中暗道不妙:“我本來想的是在陽虎和三桓間仔細觀察,先兩麵下注的,但現如今子服何卻跟陽虎就先拜會哪一方爭執了起來,這樣一來就逼我必須先選一邊了。”


    現如今趙無恤謀士不在身邊,他隻能靠自己應變,心中迅速計較著利害關係。


    三桓是魯國名正言順的統治者,而且枝繁葉茂,在魯國深深紮了根,趙無恤不想放棄。


    但眼前這個噬人的權臣陽虎,也不是那麽好相與的啊,


    左右思慮後,趙無恤想道:“我聽說陽虎行事不計前嫌,但三桓那邊,若是就此跟著陽虎赴宴,恐怕就會坐實了我‘陽虎之黨’的身份,反倒是不好跟他們討價還價了,既然如此……”


    於是趙無恤朝陽虎鄭重行了一禮道:“之前沒有告知陽子,在廩丘時子服大夫已經跟我交待過來曲阜拜會的先後順序。作為小輩,先拜見三位世交長輩是應該的,作為新上任的下大夫,拜見上司卿士也是應該的。君命在身則不敢赴私會,無恤在晉國也被父親教誨要如此行事,還請陽子先迴,稍後我會親自登門賠罪。”


    陽虎板起了臉,煞氣十足的虎目在趙無恤的臉上一掃,隨後卻又露出了笑容,濃須映襯得牙齒白的滲人:“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強求了,今夜我的府邸會徹夜掌燈,靜候子泰到來。”


    說完他便幹脆地帶著隨從走了,臨行前還狠狠瞪了子服何一眼,對於還能爭取的人,他自有容人之量,但對於屢次招攬都斷然拒絕的子服何,陽虎已經起了殺心。


    和方才在街上駕車馳騁,整日鬥狗鬥雞為樂的公族子弟們不同,子服何可以說是如今魯國公族年輕一輩裏最出色的一人,所以年紀輕輕就做到了下大夫之職。隻可惜,這個人才為何要與自己處處作對呢?要是能像季寐。叔孫誌等人一樣為己所用就好了!


    陽虎的車駕漸漸遠去,才這麽一會功夫,子服何深衣已經濕了半邊,但他卻不後悔。


    “此番我若是能為三桓爭取到子泰。爭取到晉國中軍佐支持,也算是完成使命了罷,隻望三桓能明白我的苦心。隻要籠絡住此人,在西鄙可以威脅叔孫誌的鄆城,在國外可以借助趙氏的力量。也就能讓陽虎多一些顧慮……”


    方才子服何也是在賭博,他一路上觀察趙無恤的秉性,覺察到這位流亡卿子總的來說是個有顧慮和守規矩的人,麵臨抉擇時,定然會選擇穩妥先拜會三桓。


    “方才也是使命在身,迫不得已,還請子泰多多見諒!”


    “子服子說笑了,本應如此。”


    趙無恤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已經猜到了他的小心思,卻也不點破。隻是請子服何在前帶路。


    魯桓公有四子,嫡長子魯莊公繼承魯國國君;庶長子慶父,也就是那個“慶父不死,魯難未已”的大奸臣,慶父之後稱為孟孫氏;庶次子叔牙後代稱叔孫氏、小兒子季友後代稱季氏。由於三家皆出自魯桓公之後,所以被人們稱為“三桓”。


    趙無恤通讀晉國典史,其中有不少涉及到魯國的篇章。他知道這三家最初並不十分顯赫,先是兄弟內鬥相殺,在季友執政結束後又被東門氏壓製。直到魯宣公之世才開始專權,至今也不過百年。自此以後“三桓勝。魯如小侯,卑於三桓之家”。


    按照魯國的規矩,凡仕者近宮,不仕者與耕者近門。三桓的府邸靠近魯國宮室,背靠宮牆。曆史上不甘為傀儡的魯侯多次與三桓火拚,所以他們也築起了高大厚實的牆垣自守,猶如三座城塞。經過魯昭公失國的事件後,魯侯現在的國內地位連晉侯的不如,隻是一尊泥塑的傀儡。


    不過三桓的好日子也沒持續多久。


    魯國設置了三卿。其中季孫氏世代擔任大司徒,叔孫氏擔任大司馬,孟孫氏擔任大司徒,在接到趙無恤已到的消息後,他們便齊聚孟氏的大司徒府中。


    究其原因,卻是因為季孫、叔孫兩家都已經被家臣架空,府中不知道有多少陽虎的耳目,現如今也就孟氏在自家的地盤上還能算主人。


    沿著內城的大道走了半刻後,趙無恤被子服何引領進孟氏府邸內,其外頗多披甲持戈的衛士,入內後卻見這裏大院深宅,裏外格局大氣,峻宇雕牆,很闊氣,裝飾得也很華麗。


    步入院中,當麵一個高大的罘罳,上麵繪了一副黑白綠紅相間的彩畫,在旁引領的豎人、女婢美麗俊俏。


    入得宅內,隻見宅分數進,每一進都有月門隔開,循廊向內,沿途層台累榭,曲水涼亭,樹木陰陰,秋菊姹紫嫣紅,整個孟氏府內芬芳馥鬱。


    無恤出言讚歎道:“不愧是世卿大族,此宅院器宇軒昂,我仿佛見到了孟獻子的遺風。”


    三桓能專魯百年,也是因為各自家族每隔幾代人就會出一個強力的家主,季氏有季友、季文子、季武子;叔孫氏有叔孫穆子、叔孫昭子;孟氏則有孟獻子,也是一時翹楚,冠帶風雅甚至讓晉國諸卿景仰。


    其中孟獻子喜歡養士,開了春秋戰國養士之風的先河,趙無恤的老爹趙鞅的養士就是在效仿他,也是他掛在嘴邊最多的一位魯卿。


    趙無恤話音剛落,子服何還不待迴答,卻聽到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側麵的迴廊上傳來:“大夫應當見見當今孟氏家主,其才其德亦不下於先祖!”


    倆人舉目望去,卻見一位身穿武弁服的四旬武士恭敬地站在迴廊上,正朝他們鞠禮。


    “這位是?”


    子服何介紹道:“此乃郕(cheng)邑宰公斂子。”


    “孟氏的家臣公斂處父見過大夫,三位卿士已經在後堂等候,請隨陪臣前往。”


    子服何介紹說,公斂處父是孟氏最大領邑郕邑的宰臣,也是這個家族裏的實權人物。


    趙無恤知道一直以來,魯國都是季孫氏最盛,曾經主持三分公室,四分公室,獨占了魯國一半的城邑和資源,剩下的再平均分給叔孫、孟孫。


    可現如今,季氏的強盛卻落到了陪臣陽虎的手中,曾經的輝煌也如昨日黃花了。看著公斂處父和子服何這一武一文兩人,反倒是孟氏更有前途,若是孟氏家主真如他所說是個有能力的人,魯國未來的國政應該順理成章地落入孟氏手裏才對。


    到達富麗堂皇的後堂後,隻見這裏門扉大開,堂內窗明幾亮,正麵是三張筵席,坐著三位高冠博帶的卿士,大概就是三桓了。案後飾以屏風,屏風後麵是從殿頂橫柱上一直垂下來的巨大魯縞縵布,隨風飄蕩,氣勢昂揚。


    公斂處父趨行後退守衛在門外,在子服何引薦下,趙無恤脫去鞋履著足衣入內。


    他認真地打量著這三位世家首領,中間一位是名義上的魯國執政季孫斯。這人三十出頭,他身量很高,須發黝黑,長了一張馬臉,貌相隱忍,精神狀態卻不怎麽好,年紀輕輕就吊著厚厚的眼袋,不知道是不是在憂鬱陽虎之事。


    右邊那位是這府邸的主人孟孫何忌,他同樣是三十餘歲,此人和他的幼弟孟孫閱都曾拜孔子為禮儀老師,所以看上去頗為知禮,一直對著趙無恤微笑。但他雖然麵如冠玉,溫文爾雅,但卻沒有方才公斂處父所說的氣度和雍容,說話和舉手投足間反倒有些怯懦。


    左首的叔孫州仇年歲才二十出頭,他身材瘦削,白麵無須。和季孫氏被陽虎、公山不狃架空一樣,叔孫氏也被小宗叔孫輒當成了傀儡,這場會麵期間他話倒是很多,卻沒一句有營養的。


    對於流行老人政治的諸侯來說,這三位卿士有些過於年輕了,難怪會被家臣架空,跟他們繼承家業時年歲太小,威望不足也有關係。


    無恤在打量三桓,三桓也在審視著他,相互端詳片刻後便開始了例行的寒暄。


    趙無恤按著在晉國時就嫻熟無比的禮儀拜見三人,以晚輩自居。


    “小子見過三位卿士。”


    “子泰遠到疲憊,卻還要趕來見吾等三人,正所謂四牡彭彭,王事傍傍,明天且休息一下,等後日再拜見君上。”


    世卿大夫見麵的一般流程,先是迴憶各自先祖的交遊與友誼,什麽趙成子陪同晉文公過魯時曾與季友交好,什麽趙文子和叔孫穆子也曾賦詩飲宴……


    用雅音說了半響毫無營養的對話後,趙無恤甚至都感到了陣陣疲倦,覺得跟這些古板的世卿貴族交流還真是累,中都邑冉求、曾點帶給他的小清新蕩然無存。到了這時,談話也終於開始進入相互試探的正題了。


    季孫斯作為三桓名義上的首腦,先是故作關心地問趙無恤在魯國西鄙可還適應,那裏政事民生如何,趙無恤則露出了思鄉之情。


    “濮北雖美,曲阜雖好,但還是不及新絳啊。”他唉聲歎氣,真像一個想家想父親兄弟的孤苦少年。


    聞言後,三桓對視了一眼,相互間微微點頭,臉色紛紛一鬆,再開口時,說話就和藹殷勤了許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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