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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貢曾言:大野既瀦,東原厎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離開鄆城一天後,當一望無際的碧濤和連綿不斷的濕地顯現在眼前時,趙無恤不由出言讚歎。


    在遠古時,以泰山為主體的魯中山地,曾是大海中的一座島嶼。由於黃河攜帶的黃土高原的泥沙淤積,在泰山西南逐漸形成了一片廣袤的平地曠野,才出現了今天的魯西南平原,使泰山與大陸相連。


    數千年來,魯西南的兗州,是東夷人活動的中心,夷人西出群山,見此連綿曠野,謂之大野。濮水、濟水匯入其中,形成了南北三百餘裏,東西一百餘裏大野澤。


    趙無恤知道,這一湖泊大澤直到宋代還有遺留,那便是著名的梁山水泊。


    一路過來,鄆城民眾也有不少進入大野澤北境的,這裏人煙較為稀少,需要時效性的農稼是來不及了,隻能指望在澤周邊狩獵采集。畢竟此處野菜遍布,偶爾還能看到鹿群奔跑其間,采食蒼耳,水中也有數不清的遊魚和蛤、蟆,足以充饑。


    往年鄆城一帶遇到兵災或者饑荒時,鄆城人常常東行至此求生,等到戰亂消弭後再迴去。有的人甚至就留下不走了,由此成為野澤亡人,最後變成了野性越來越盛,攻擊性越來越強的群盜。


    不過也有部分流民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往東走,比起西行投奔廩丘的還多。趙無恤停車詢問,才知道他們是去投靠中都邑的。


    “中都宰頗有仁名,去了那兒,就能求得一條活路!”


    子服何讚歎道:“多虧了孔子為政,才能讓西鄙之人有一片樂土!”


    趙無恤在晉國、宋國時,雖然沒少聽子貢推崇過孔子,但親眼見到卻又是另外一迴事。他不由得對孔子的為人、行政更加好奇,朝子服何仔細詢問了起來。


    “孔子本是宋卿孔父嘉六世孫,孔氏從宋國流亡魯國後漸漸繁衍,其父名為叔梁紇。乃是魯國著名的勇士,與晉國的督戎、丕豹並稱。在晉悼公時諸侯圍攻逼陽一役中曾力舉城門,被孟獻子稱讚為有力如虎。”


    “叔梁紇早死,而孔子年幼。故貧且賤,他孩童時做遊戲,經常陳列陶製的俎豆等器器,演習禮儀動作,成年後年少而好禮著稱。名聲甚至傳到了孟氏耳中。孔子三十歲時為季氏小吏,量入為出準確無誤;又曾做過牧吏,使牧養的牲畜繁殖增多。此時漸漸名望響亮,曾做過孟氏嫡子和庶子的禮科夫子,帶著南宮敬叔一同入周室拜訪老子。”


    孔子的早年生活,無恤倒是沒聽子貢說太多,或許是因為太過卑賤的緣故,不願意過多提及。


    他接過話道:“我倒是知道,昭公被季氏驅逐後,魯國大亂。孔子也隨昭公到了齊國,做了高昭子的家臣。他被齊景公召見過,一度要把廩丘和尼溪的田畝封賜給他,讓他作為齊國公臣,卻因為晏子與孔丘理念不合而作罷。”


    “然也,之後魯國從大夫以下全都僭越禮法背離正道。所以孔子不做官,隱退下來整理《詩》、《書》、《禮》、《樂》,弟子更加眾多,紛紛從遠方到達,無不接受孔子傳授的學業。直到被陽虎所迫。才出仕中都宰一職……”


    說到這裏子服子想起自己曾暗示趙無恤不要做陽虎黨羽,現如今他推崇的孔子卻也是沾了陽虎的光才得以成為邑宰的,便連忙解釋道:“孔子與陽虎的一豹四犬不同,是被迫出仕的。而且成為中都宰後治理有方,也是國人之福。”


    趙無恤卻笑而不答,目光放在腳步匆匆,朝著中都邑前行的零星流民身上。


    他心裏想到的卻是,孔子一方麵是被陽虎卓拔的大夫,據說還與費宰公山不狃有往來。可另一方麵。他又是孟氏家主和南宮敬叔的夫子,跟代表孟氏的子服何也交遊甚密。


    所以說,麵對這兩方勢力,孔子的態度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無恤暗暗揣測道:“他莫不是和我一樣,在兩邊下注罷?”


    這種與世俗相適應的投機形象和趙無恤前世印象裏那個“仁德守禮”的“聖人”形象極為不符,記憶和現實之間仿佛籠了一層迷霧,叫人看不清真假。


    最後,趙無恤拋棄了煩惱:“我聽子貢說過一句孔子的話,夫取人之術也,觀其言而察其行。孔子的言辭和事跡我已經聽過不少,現如今要到中都邑卻親眼看看孔子之政,才能明白其人究竟如何……”


    是子貢和子服何推崇的世之聖賢,還是趙鞅認為的“巧偽之人”!


    ……


    子服何見無恤沉吟,隻以為他是在思考孔子的學說,倒是沒想這麽多,依然喋喋不休地說道開了。


    “孔子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則之,戰爭中西鄙各邑都大受影響,也隻有中都和魯國公室陵墓所在的闞邑安好。”


    的確,中都邑,如今已經成了魯國西鄙的一座燈塔,吸引著過不下去的流民們聚集。


    不過讓趙無恤微微有些苦惱的是,中都邑的存在,也對廩丘構成了一種人口流向的競爭。


    所以說,子貢曾說他行事為政和孔子有些相似,這倒是真的,無恤剛入魯,就在政治抉擇和徠民方麵和孔子撞車了。


    路途漫漫,隨後兩人又聊起了孔子之徒。


    子服何在曲阜時也在孔子門下聽他授過課,但卻不算孔子門徒,這個旁聽生和子貢一樣是孔子的腦殘粉。


    “孔子從洛邑返迴魯國後,投到他門下的弟子逐漸增多,於是便在曲阜設私學,傳授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


    春秋時已經漸漸由“學在官府”變為“學在四夷”,趙無恤曾就讀過的新絳泮宮就形同虛設,成了貴族子弟們拉幫結派,演戲政治鬥爭的地方。而其餘各諸侯、邑、鄉的公室教育更是荒廢得不成體統,號稱繼承了完整周禮的“周公之國”魯國,三桓之一的孟僖子隨同魯昭公出訪楚國,竟因為學禮不精而不能很好地處理外交事務。


    在卿大夫的貴族教育沒落的同時,民間的士人私學教育卻在悄然崛起。各諸侯國甚至各卿大夫的私門需要士為他們服務。爭相養士,比如趙鞅就養了百餘名士人,並從中發掘出了尹鐸,鄭龍。虎會等人。


    士的出路漸廣,漸漸出現了與血緣、宗法關係並不嚴格要求的士階層,而“士”的培養也就成為迫切的要求,私學便應運而生,其中的佼佼者。就是孔丘。


    於是在孟僖子因為不知禮而深以為恥後,就出現了讓嫡子和庶子向窮士孔子請教學問,以師事之的情況。


    “孔子宣課雖然有教無類,但也將弟子分為在籍,升堂,入室三等。其中在籍之徒有近千人,升堂而學習而精通六藝的弟子有數十人,皆異能之士也。其中根據專長不同,分為德行、政事、言語、文學四科。”


    “德行方麵突出的: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擅長處理政事的:冉有,季路。能言善辯的是宰我,子貢。此外還有不少文章博學的弟子。”


    無恤好奇地問道:“敢問入室弟子有幾人?”


    “孔子曾曰: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子路雖然是孔子最親近的學生,卻仍未入室,子貢亦然。如今入室的,唯獨顏迴一人而已!”


    如果說在籍弟子是普通教育,登堂弟子是精英教育,那麽入室弟子。應該是能與孔子相知之人方能得到這一榮譽罷……


    顏淵、季路是趙無恤前世就聽說過的,冉求的名字則在中學時一篇課文裏出現過,其他幾人也零星聽子貢談及。


    他暗暗想道,德行出眾的可以作為供奉在朝堂的吉祥物。作為萬民效仿的楷模,擅長處理政務的能夠治理城邑地方,能言善辯的做外交行人。文學和後世的文學有些不一樣,指的是熟悉禮樂和古代文獻,官方要搞各種典禮,離不了這方麵的知識。國君製定政策要找曆史依據,也離不了這方麵的知識……


    子貢和子服何的能耐,趙無恤都見識過,兩人算得上是一國之才,子貢再經過幾年的成長曆練,或許能成為和張孟談一樣的王霸之才!想來孔門諸子能將名字銘刻在曆史上,並能得到這兩人認可,能力並不會差。


    所以孔子有這麽一批學生輔佐,要是連一個千室之邑都治理不好,那就真是浪得虛名了。


    雖然孔子傳播私學的初衷應該是以將平民培養成為“士”為目的貴族養成學校,不過縱觀孔子的前半生,趙無恤隱約覺得他的博名、養望、悄無聲息地收徒培養班底都讓人不易察覺,卻又有跡可循。


    不知道這是有意還是無意,如果這一切都是有計劃的,那孔子的心機當不輸於當前的六卿、陳氏,他能閃爍於時代兩千年,或許並非偶然。


    此外讓無恤有些無奈的是,他不得不承認,就長遠來看,孔子的班底甚至比他的手下要合理充實得多。即便成鄉眾人前來入夥,但趙無恤的屬下依然以軍吏為主,隻有張孟談、子貢能獨當一麵,其他的都是偏才,有成長餘地的也就成摶、邢敖等寥寥數人。


    “我也無須妄自菲薄,更無須因為他還沒獲得的‘聖人’之名而患得患失。孔子二十年私學培養起來的根基,可不是我短短兩年就能相提並論的。不過等結束了這次曲阜之行,我也可以效仿孔子,在領地大興教育,間接傳播我的理念,當然受眾暫時隻能麵向士大夫和國人子弟,有個三五年時間,就能收獲一批合我心意的人才了。”


    他又想道:“不知道這次在中都,除了孔子外還能見到幾人,既然子貢能為我所用,孔子門徒裏的一些人才,或許也能招攬一二。”


    畢竟論起勢力、家世,他現在比孔子要強了不止一分半分,既然孔門諸子能給魯國各家卿大夫當家臣,自然也能為趙無恤所用。


    趙無恤正在垂首思索要如何入手時,車隊也漸漸進入中都邑的地界了,就在此時,卻接到了打馬而來的虞喜匯報,前方數裏外有一群人在打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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