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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在和趙無恤交談後,子貢此前二十年的人生理念出現了一條裂隙。作為一個貨殖列國,買進賣出的商賈,子貢見識多廣,多與社會中下層接觸,自然知道倉廩和衣食的重要性。


    出於他的職業,子貢十分讚同趙無恤的說法,粟麥葛麻,這些才是禮樂的基礎。但他在曲阜時接受的教育,以及對夫子的崇拜,又讓子貢覺得,夫子才是對的。


    上行下效,以禮樂為準繩,才是真正的治理之道!


    他還來不及深思,就被趙無恤執手,帶去了匠作坊的下一個區域。


    眼前的夯土建築,是由鄉寺賒賬,民眾出力新建起的大磨坊。走進去後,子貢發現裏麵轉動著數麵畜力石器械,精巧程度可與龍骨水車一拚。


    趙無恤介紹說,這是石磨,可以替代手工的舂搗,他與子貢所說的買賣,就在這裏。


    其實,這並不是趙無恤的初衷。但他也無奈,本來的打算,是要做上等瓷器販賣的,可首次燒製失敗,府庫空虛心中不安,就先得在這上麵打打主意。眼前比起最初的手推石磨,已經先進太多,體積也變大了不少,可惜成鄉石匠稀缺,製作緩慢。


    子貢進入磨坊後,隻見大袋的脫殼麥粒被壯漢扛起,倒入石磨中,在馱馬和騾子的拉動下,磨成了粗細各異,顏色不同的麥粉。


    他看得嘖嘖稱奇:“君子領邑內精巧之物何其多也,換做隸妾舂搗,恐怕要花費好幾天,而且這麥粉……”


    子貢伸手在漏鬥下的麻布袋裏,捋起一點麥粉在手中,手指慢慢搓磨,隻覺得細如河沙,入口也嚐不出有粗糙之感。


    “居然能如此精細,也不知道口感如何?”


    趙無恤哈哈大笑,又領著他來到了磨坊旁製麵的小屋裏。


    子貢隻見這裏熱氣騰騰,刀俎爐釜等炊具齊全,一個穿著短打的圓胖少年,正在木俎上用力搓揉一團白乎乎的東西。


    趙無恤請子貢在案前對坐,也不去打擾那少年做事,就這麽耐心地等待著。


    子貢的眼睛則全部在少年的手藝上,隻見他先用細絹篩麵,將肉湯汁調好味,待冷卻後,用來和麵。


    隨後把發酵好的麵搓成筷子一般粗細,一尺一截,陶盤中盛水浸泡。最後又用手把麵在銅釜邊上搓得薄如韭菜葉,加熱湯中煮沸,隨著沸水起伏,恍如水裏的白色鱔魚。


    不一會,兩大碗熱氣騰騰的“韭葉水引餅”就製成了,再放入韭菜葉、蔥蒜、麻椒、肉臛、豆醬等,端到了案幾上。


    那胖乎乎的少年,自然是對庖廚之藝極其熱愛的趙廣德,自從麥子豐收磨出麵粉後,他就以極大的精力在這裏研究各種新鮮的做法,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新來的雍人呢!


    趙廣德也明白了之前堂兄所說,豆腐隻是開胃菜是何緣故,因為這些麵食,可是能當朝饗的主食吃的!趙廣德在嚐過一次後,就徹底拋棄了粟飯,更覺得以前吃的那些麥飯,全然是在浪費好東西。


    拿著箸筷,子貢嚐了一口,隻覺得入口筋道柔韌,香麻可口。他也顧不上有匪君子的矜持,三下五除二幹掉了一碗,仍然意猶未盡。


    這還沒完,接著,還有烤熟的白麵餅,棕黑色的全麥“饅頭”等一一奉上,吃得子貢合不攏嘴。


    實在撐不下後,他才用絹布擦了擦嘴,感歎地說道:“賜也算遊曆過列國的人,衛地的珍饈,魯地的粟稻,齊地的海魚也吃過不少,卻是第一次嚐到如此美味別致的食物。”


    子貢的反應,趙無恤已經預料到了。


    迴到春秋後,他就發現,此時華夏人的主食,以粒食為主,也就是將五穀或蒸或煮食用。


    甚至中原人形容遊牧民族北狄時,就說他們“有不食粒者”。


    但稻、粟等也就罷了,唯獨麥飯因為種皮堅硬,包含的麵粉有粘性,蒸煮不易消化吸收,隻有舂磨成粉,才能揚其長而避其短。


    “食不厭精”,可不是說說而已。這些精細的麵粉,可以做出的食物花樣和口感,是原先單調的麥飯,乃至於粟、梁等都無法企及的,且作為主食,百吃不厭。


    在原本的曆史上,麵食逐漸席卷整個北中國,唯獨南方的稻米能在其攻勢下撐了下來,趙無恤隻不過是用手一推,輕輕加速了這一曆史進程罷了。


    不過,他前世的家鄉可是甘陝一帶,將做麵手藝玩到極致的地方。所以對這種原始的擀麵,依然覺得不夠味,可惜他隻會吃不會做。


    前些天關上門後,迴憶著前世拉麵師傅的架勢,他偷偷示範給趙廣德看,結果卻是甩了小胖子一臉的麵團,於是隻能作罷。


    既然讓子貢驗過貨,那接下來,就可以談生意了。


    “子貢,若是將此麥粉交由你來販賣,可行否?”


    子貢之所以年紀輕輕,就能頂著齊、鄭巨賈的競爭壓力,在晉魯衛之間的貿易路線上小賺一筆。主要原因就在於他“臆則屢中”,對市場的估計極其準確,什麽能大賣,什麽會虧損,心裏都有一筆明細的賬目。


    聽趙無恤一說,他頓時眼前一亮。


    “可!君子,雖然各地都有用麥子舂成的麥核屑,但能如成鄉麥粉般做的這麽精細,卻絕無僅有!此物若是能賣進士大夫的庖廚之中,必然有價而無市!”


    他又沉吟了下來:“隻是不知道,此物價值幾許?”


    子貢已經在心裏默默籌算開了。


    “在衛地端木氏的莊園裏,麥十鬥出出麥核屑九又二半鬥!”


    晉國的一石,也就是後世的六十公斤,十鬥為一石,一鬥約合六公斤。


    對各地糧價和出粒比率牢記在心,子貢的商人本色,顯露無疑。


    趙無恤點了點頭道:“的確,根據出粉率的不同,價格也不同,越精細的麥粉,就越貴重難得。”


    “今日便將這明細的賬目與子貢說清楚,十鬥脫殼的麥子,根據花費時間和脫麩皮不同,可磨出九鬥全麥麵,方才的饅頭,由此製成;也可磨出八鬥黃麥麵,方才的烤餅由此製成;磨到最精細時,可出七鬥白麥麵,方才所食的水引餅由此製成。”


    子貢略為迴憶了一下,的確,這三種食物,口感大有不同。


    “所以,還要請子貢幫忙臆測其價值幾何。”趙無恤目光灼灼,這也是考察子貢商業才能的一個機會。


    子貢習慣性地用指節敲擊著案幾,當敲到第十下時,他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便笑道:“君子能否告訴賜,您最初是想賣多少?


    趙無恤答道:“我是這樣打算的,較粗糙的全麥麵不賣,因為士大夫家中讓人夜夜舂搗,也可以得到。”


    “較細膩的黃麥麵,一鬥換粟米一石(十鬥)……最精細白麥麵,一鬥換粟米二石(二十鬥)!你看可行否?”


    子貢閉著眼睛微笑搖頭道:“不行。”


    趙無恤眉頭大皺,難道子貢覺得太貴?這是他的底線了,若是再便宜,賺頭就不大。


    誰知道,子貢卻睜開了眼睛,雙目閃爍有光。


    “賜的意思是,這價格太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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