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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聽說君子歸來,計僑、成巫、竇彭祖等在鄉寺辦理公務的鄉吏自然也出門相迎。


    無恤與眾人見禮,並將他們一一介紹給趙廣德,對他表現得十分信任和親昵。這種態度,讓一直不受大宗和其他趙氏支係子弟待見的小胖子十分受用,也把自己當成了堂兄陣營中的一員。


    計僑這小半年下來,卻是清減了不少。


    自從那次關於領主是否應該幹涉農稼百工技藝的爭論過後,加上代田法初見成效,一旦無恤有什麽新鮮的“發明”,計僑也不再加以阻撓,而是積極地幫助他加以完善。


    每一次,都是無恤想出了主意,描述大概,畫出草圖,而後的計算和規劃等繁重事務,就統統交給了計僑。一來二去,就把計僑累出了厚厚的眼袋,這讓無恤有些愧疚,一年後,若還是隻能靠計僑一個人,想把成邑的模式推廣到整個趙氏的領地上,無異於癡人說夢。


    這也堅定了無恤快些讓計僑卸下擔子,退居二線開設學堂教學,培養一些年輕數科人才的決心。


    自從王子朝之亂以來,“天子失官,學在四夷;諸侯失禮,學在四野”已經是常態。大貴族,比如泮宮的庶子大夫籍秦,甚至還得反過頭靠窮士鄧飛教授學問。


    士這一階層的全麵崛起已經是大勢所趨,無恤就算讓計僑學習孔丘的辦學模式,公然在新絳城裏開設數科學堂。有趙氏庇護,也沒人會吃飽了撐著找他麻煩,甚至還能就此把遊於新絳的那些年輕窮士大半籠絡到下宮帳中。


    當然,目前也就是想想而已。


    這會,計僑便當著眾人的麵,感歎道:“僑聞之,智者見於未萌,愚者暗於成事。智者,指的就是君子這樣的人啊,去年冬至,我還妄圖阻撓君子推行冬種代田之法,直至今日,方知錯得離譜,險些誤了君子大事,誤了國人民生,看來我才是真正的愚者啊!”


    趙無恤朝計僑鄭重一拜:“此言差矣,若無先生,那才是無成邑今日。”


    他這句話倒是說的不錯,計僑已經不是那個為了算圓周率而將籌棍擺滿一個二進院子的傳統計吏了。趙無恤肚子裏那些後世數學知識,基本都已經被他掏空消化,變成了自己的東西。複合滑輪、輪軸、龍骨水車等新鮮的理念,在計僑的統籌下被加以完善,再交付匠人,才能一樣樣變成事實。


    就這樣一件一件下來,這小半年來,無恤及他的幕僚們已經為成邑做了不少事情,讓這個昔日下宮左近最貧瘠落後的鄉,悄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竇彭祖曾誇張地形容,說是萬丈高台平地起都不為過。


    冬種、救災、民溷、蹴鞠、可以預見的豐收……無論是鄉吏、國人,或是野人,都已經感受到自己的生活質量有了明顯的提升。


    唯一沒變的,大概就是這三進院子的鄉寺了。


    黑瓦還是那些黑瓦,被風吹雨打更陳舊了些,夯土牆還是那些黃土,隻是冬去春來又在牆角長出了不少小草,比起已經門庭冷落的成氏莊園,都更顯得簡陋樸素。


    一行人往鄉寺裏走去的時候,鄉三老成巫就指著鄉寺那兩扇脫漆的木門感慨道:


    “君子,我曾聞計先生說起過鄭子產壞晉館垣的事跡。當時子產說,晉文公之為盟主時,宮室低小,無門闕台謝,卻把接待賓客的館舍修得十分高大,府庫和廄苑也建得很好,司空按時平整道路,匠人按時修繕館閣。隸人、牧、圉,各瞻其事,公卿大夫與國人憂樂同之,而恤養其衣食不足者。於是賓至如同歸家,國中安寧,旅人夜行也不必畏懼盜賊。”


    “巫本以為,此生是見不到像文公之時那樣的盛世了,可現在才知道,君子所治的成邑,和文公之世相差無幾啊!正如詩言: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


    趙無恤心中一樂,這成巫兩三日不見,拍馬屁的能耐倒是見長啊,這通話說的文縐縐的,揄揚頓挫,真不愧是自己培養的“外宣部長”。


    不過他說的倒也多半是事實,的確,無恤近半年來,專注於改善民生,對自己的生活居室倒不是很在意,和幾十年來隻知道壓榨斂財,充實自家莊園的成氏大相徑庭。


    而且,不省不行啊,若非趙無恤省吃儉用,把自己身上的一應花銷都假私濟公,恐怕府庫早就難以為繼,連買幾個陶工的幣帛都掏不出來了。


    於是包括耿直的王孫期在內,眾人紛紛點頭同意。


    趙無恤謙遜地說道:“此言亦是差矣,在野氓隸之人無衣無褐,隻能飯菽羹藿以充饑,是我之罪也。下月麥熟豐收之後,方能言‘小康’,請諸君與我一同努力,勉之謹之。”


    眾人應諾,不過無恤口頭這麽說,心裏還是對成巫的奉承挺受用的。


    民亦勞止,汔可小康的意思是,百姓也已夠辛苦,應該可以稍安康。所以今天,小半年沒有歇口氣的無恤決定,也要好好犒勞自己一次!


    到了鄉寺內,他朝竇彭祖問道:“鄉司徒,我去新絳之前,吩咐下的事情可辦妥了?”


    鄉司徒之職,負責播種秋收,收取賦稅糧秣,提交上計。雖然竇彭祖本人能力有限,許多職責其實是被計僑接管的,但無恤也會時不時安排他一些事,省得他覺得自己被架空了,胡思亂想。


    和趙廣德一樣胖圓的竇彭祖訕笑著道:“君子放心,都已經辦好了,那些匠人已經按著樣子,打製出了六七個計先生所繪的石器,就擱在鄉寺內。公田裏的菽豆都收了上來,大多裝入府庫,剩下的也已經雇野人氓隸的妻女們剝殼洗淨,就放在君子的院中。”


    “善,諸位忙各自的去吧,今晚饗食,無恤會好好款待諸位!堂弟,這邊請,穆夏,你也跟我進來。”


    趙無恤所住的小院在鄉寺之後,趙廣德跟著進來以後,四處看了看,隻見地麵的青石板常年失修,有些碎裂,角落有個空了一半的雞蒔,菜圃裏種著綠油油的蔥韭和葵菜、薑苗,卻不見下人蹤影。


    迴想他在溫地的居所,不說有多好,可也算是雕梁畫柱,由衣紈履絲之奴、麗美奢華之婢伺候著。


    兩廂對比之下,小胖子覺得此處頗為冷清寒酸,比前堂還要簡樸,和普通下士、國人民居無甚差別。


    要說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也僅僅是院子中央多出了一個石頭打製而成的器物,狀似石鼓,卻又分為上下兩扇,結構要複雜許多。通過今天路上見到的龍骨水車,趙廣德覺得,這一定又是堂兄讓巧匠製作的奇物,就是不知道,有何妙用?


    趙廣德還在為無恤的簡樸生活感到有些不解,直到一個素衣玄巾的女婢從廚房中抱著陶罐緩步走出來,才讓他眼前一亮。


    因為實在是太美了,她瓜子臉,皮膚白皙,鼻子小巧,眼睛水汪汪的。見到院中的無恤,麵露喜色,又瞧見生麵孔的趙廣德,便收斂了情緒,連忙曲腰施禮,聲音微不可聞。


    “下妾見過君子、尊客……”


    此女一現,讓原本粗陋的小院都散發出了光芒,更映襯出她的不俗。


    昨天,趙廣德在新絳南市女閭見過的那些女妓,與這女婢一比,簡直是平庸至極。他也明白了,難怪堂兄會過女閭之門而不入,麵對數百嬌軀而不動心,原來是因為屋內還藏了這麽一個純潔如雲朵、如白茅的女子啊!


    他頓時恍然而大悟,心道堂兄真會過日子,有如此美婢,這院子,何陋之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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