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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冬至日起就籠罩著整個晉國的戰爭陰影暫時消散了,趙氏這次吃了一個悶頭虧,對於被囚禁的樂祁,趙鞅現在隻能徐徐圖之,希望能以交涉的手段讓晉侯放他出來。


    可這又何其難也,目前的形勢是,範氏、中行、知氏、國君四方為了打壓領地最大,風頭最勁的趙鞅,采取了拘押其盟友的手段。而若是趙鞅想通過六卿及國君公議的形式請求釋放樂祁的話,至少需要四個,甚至五個卿附議,才能通過。


    其餘幾個勢力,絕對會支持趙鞅的隻有韓氏,魏氏大概會保持中立,爭取爭取也許能倒向趙氏。所以其他四方,非得再拉攏一兩家不可,這又談何容易。


    這也是一次巨大的教訓,趙鞅決定,一方麵得加大趙氏的情報來源,另一方麵要加快對幾個兒子,尤其是趙無恤的培養。此子在勸趙鞅罷兵時,對國內局勢分析得頭頭是道,看不出還有這等本事。


    既然這是幾天來,兒子難得歸來下宮,趙鞅索性讓女兒季嬴準備好熱騰騰的朝食,讓他們飽餐一頓,順便詢問各自的施政情況。


    一問之下,伯魯格外謙遜,盡撿著自己遇到的困難說;仲信則空話說了一堆,似乎沒做任何實事;倒是叔齊政績斐然,自信滿滿。


    讓趙鞅沒想到的是,前段時間誇下海口,說明年要上計翻倍的趙無恤,今天卻格外的低調,沒有說太多,隻是請趙鞅來年麥熟時節拭目以待。


    其間仲信、叔齊出言嘲諷,問無恤是不是已經知道施政艱難,想收迴大話了,卻被趙無恤一句“善飲者無赫赫之言”駁了迴去。


    趙鞅倒是挺滿意的,因為他覺得,趙無恤已經褪去了前些日子的那些輕佻和衝動,開始變得穩健起來。


    在一家人難得相聚的朝食過後,兄弟幾人又要返迴領地,拜別之後,三子陸續離開,趙鞅卻單獨叫住了無恤,說是有事要吩咐他。


    在仲信、叔齊嫉妒的目光下,趙無恤亦步亦趨地跟著趙鞅來到偏殿,站在他的身後,恭恭敬敬地問道:“父親,還有何事?”


    趙鞅撫著美須,淡淡地說道:“明年開春以後,每月初一、十五這兩天,你也去都城的公學裏報到罷。”


    趙無恤一怔:“公學?那是什麽地方。”


    “也就是公族之學,公族原本是對國君宗族的稱唿,我晉國有礙於曲沃代翼之事,獻公便滅莊、桓之族,取消了公族。其後又驅逐群公子,自此以後,國君公子非太子者,行冠後不得留於國內。”


    “但到了成公時,又在我先祖趙宣子的建言下加以恢複,但卻是以諸卿子弟為公族。公學就是弱冠之齡的卿子們學習君子六藝和政、史、軍、法、行人言辭的地方。”


    趙無恤恍然大悟,這不就是貴族官員培訓班麽。


    趙鞅繼續說道:“公學內魚龍混雜,除了六卿外,還有十多家大夫子弟,其複雜程度堪比朝堂,也是卿族子弟從政前必須淌過的渾水。此次我在外交一事上輸給了範、知、中行,你到了公學裏,須得壓過這三卿子弟,不要丟我趙氏的顏麵!至於魏、韓兩家,你也要盡力結交。”


    “小子定不讓父親失望!”


    趙無恤嘴上唯唯諾諾,心中卻在吐槽:“人家紈絝子弟都是玩拚爹,可你這老爹在政爭上輸了裏子,卻指望靠拚兒子來贏迴麵子?真是豈有此理……”


    但他又對來年春天充滿了期待,算起來,雖然隻隔了幾十裏路,但趙無恤自從來到這時代後,還從未進過都城新絳。


    公學之中,誰將是他的朋友,誰會是他的敵人?


    三家分晉的主角們,都已經長大成人了麽?


    那個在原本曆史上,逼得趙襄子步步後退,差點讓趙氏身死族滅的知伯,也在那裏麽?


    趙無恤心中想著這些,出殿門下階,跨上了黑色的駿馬,比起來的時候,他的懷裏多了一個紋繡織成的香囊。


    正是姐姐季嬴為他做的,知道他喜好玄色,就用黑線細細織成,內含江離、辟芷、秋蘭等香草,佩戴在君子身上,兼有驅邪、除臭、爽神等功效。


    而季嬴要表達的意思,趙無恤心中明了。


    他在馬上擊節低聲吟唱了起來: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對季嬴,趙無恤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因為前世今生兩個魂魄混合在了一起,她即是無恤的姐姐,也是無恤暗暗眷戀的對象。他自從去了成邑後,又未嚐不是“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無恤帶著輕騎士們絕塵而去,在其身後,下宮高大的城闕上,有盛裝打扮的紅衣美人倚著銅柱,目送他離開……


    ……


    範氏私邑,年近八旬的範鞅白發蒼蒼,卻依然身披犀皮甲胄,按劍站於城垣之上。


    而在他的身後,密密麻麻地站著範氏的數千私卒,戈矛如林。


    在聽探子迴報,趙氏已經偃旗息鼓後,範鞅長歎了一口氣。


    “惜哉,也不知道這次,是哪個聰明人勸動了趙孟罷兵。罷了,傳令,讓城中的國人都撤下去吧。”


    一旁,上軍佐中行寅和範鞅的兒子,範吉射湊了過來,請命道:“範伯/父親,反正已經準備充足,不如搶先下手,突擊下宮!這次國君是站在我們一邊的,料想趙氏、韓氏也不是對手!”


    “糊塗!”範鞅的迴答很簡單,他雖然老邁,目光卻仍然犀利,任由豎人幫他解下甲胄,他畢竟是一個垂暮老人,這沉重的甲胄披了一會,居然有些累了。


    已經不比年輕的時候了啊,範鞅不由得想起了他剛行冠入軍中後,和欒針兩人兩車,一起朝著秦國那黑壓壓的三軍衝鋒時的熱血;又想起欒盈之亂時,他獨身一人前往魏氏府邸,在數千魏家甲士麵前,持一尺白刃挾持了魏舒,逼他轉投範氏的果決。


    昔日的輝煌,今日是無法再現了,可惜,沒能在死前引誘趙鞅出手,順便將其消滅,真是遺憾啊,隻能將禍患留給子孫了。


    而自己的兒子範吉射,還有盟友中行寅,對他們短淺的眼光,範鞅不由得感到失望。


    “你們以為,若是我範、中行兩家先動手攻趙,知伯那隻老狐,會袖手旁觀?恐怕到時候,他就會和魏氏請了國君之命,帶著新絳國人,將我範氏、中行,乃至於趙、韓一起滅了!”


    “首禍者死!你們要記住這一點,萬萬不可違背,狐氏、先氏、欒氏,亡在這一鐵律下的卿族還少麽?”


    這項不成文的規矩是誰定下的來著?範鞅揉了揉太陽穴,他想起來了,是趙宣子,那個被稱為“夏日之陽”的男人,就是他,開了晉國卿族專權的先例。


    嘿,又是討厭的趙氏。


    然而以趙宣子當年的權勢,他死後不過二十年,趙氏因為子孫不肖,就有了下宮之難。範鞅自覺對晉國局勢的掌控還不如趙宣子呢,而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恐怕也沒幾年好活了。


    看來,還是要早些培養下一代人啊……


    “吉射,此事就此作罷了,你去將阿嘉,阿禾喚來,從下個月起,讓他們前往新絳公學。”


    “既然我們老一輩的沒爭出個勝負,未來,就看他們年輕人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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